《伴酒话之无妨》梨花酿酒

48、第四十八章

　　“公子！”嘴角脸颊一阵灼痛，眼前却不是土屋中的景象，受伤的勿念早不知去向。

　　“翼离大夫！”是雪儿，这里是芳岁？忽然就弄不清状况了。想起身却感左肩剧痛而腰与双腿毫无知觉。
　　翼离：“我这是怎么了……”话语一出才察觉连嗓音都是沙哑的。
　　雪儿难掩悲伤，“您受伤了。是公主循着勿念先生的水铃铛将您寻回的。”
　　勿念？！“勿念在哪儿！？”稍一激动只觉左半边脸疼得更厉害了。
　　雪儿：“我们是在千瓦湖畔找到您的，那时就没见勿念先生。”

　　翼离又想起了什么，“黑千丝虫！你们灰慕境内有没有人染疫？”
　　雪儿闻言更加愁眉不展，“何止是有，如今疫病已散播开来，医师不足药不知何用，很多城已经成了死城，就连我们芳岁宫中也发现了疫病迹象。前几日公主与王上商议，全城戒严抵御烂死疫。”
　　翼离：“是九狸，散布疫病的是璇玑，这才是他们的后招。公主呢，她还好吗？”
　　雪儿：“公主重伤初愈现正在外组织城防营清理病死者尸体。”
　　翼离：“此疫最初是由毒虫传播的，你们可有防范？”
　　雪儿：“有人见过那虫，但现在即使不被虫寄也会染病，我们已经不知如何提防了……”
　　翼离：“你们的御医坊呢，都城中医术高明的医师们呢，他们有何对策？”
　　雪儿闻言沉痛，“此次都内最先爆发疫病的就是御医坊，国医泷兰已病入膏肓了，其他几位也均是如此。”

　　翼离没有想到连灰慕都被逼迫至斯，“九狸这是要赶尽杀绝……雪儿姑娘，扶我下去，我要去看诊。”
　　小婢女这时绷不住泪落连珠，“您，您不能去，您的椎骨被打断了……您得静养……”
　　翼离：“我就是躺在这里疫病蔓延过来也是一死，早晚要死，不如多救几人说不定还能找到止疫病的方法。”
　　雪儿：“不，不行，公主交代过，您为勿念先生重伤至此，绝不能再让您受伤染病。”
　　翼离：“可她自己不还在外面吗！？没有医药防护她就是暴露在疫毒的刃下，我早年就是璇玑的‘质子’我最清楚他们会用什么毒疫，好，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说话间用酸麻未褪的右臂猛撑床铺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腰借不上力半晌未能移动。
　　雪儿哭得更厉害了，“求您了，您就在此养病吧，您虽不是灰慕人但已为灰慕付出了太多代价……”

　　“别哭了。”花寂走进屋来，能看出她是刚从宫外回来草草脱下披风过了药熏就直奔偏房，“把你的眼泪擦了，成何体统。”言辞厉语气中却没有呵斥之意。

　　花寂再次看到榻上翼离那张被包扎密实仍鲜血外透的脸，心中有如刀割，强忍悲伤摆出稍如常的情态，“翼离哥，你的伤口未愈，现在去外面太危险了。”
　　翼离：“公主，你们用的是什么药熏？”当花寂靠近时闻到了其身上沾染的药味儿。
　　花寂想了想，“败虫草混巴灵花。”
　　翼离：“败虫草可驱虫不假，但焚烧散出之气被人吸入也有害，且此次疫病之源黑千丝虫乃异化之体，仅这两样怕是难以抑制。”
　　花寂：“那应如何？”
　　翼离仔细回忆那日在山脚所见的第一只黑千丝虫，“幕竹，将幕竹粉碎成末加入香炉中，幕竹可吸败虫草的毒雾也可使空气干燥减少成虫的活动。”
　　花寂：“好，我这就去吩咐他们添加药材。”
　　翼离：“等等。”
　　花寂转过身来，“翼离哥还有何事？”
　　翼离：“公主，我想去见见泷兰国医。”
　　花寂与雪儿相视，“这……他现今病重，你若过去怕是会被感染。”
　　翼离正色向花寂说明原由，“依照刚刚雪儿姑娘所说都城之疫起于御医坊，御医坊守卫森严贼人是怎样将毒虫投入其中的，起先几例的病状又是如何，不去探访就难以得知，若再拖下去一旦最初染疾的几位病逝那这些就成了无解之谜。”
　　花寂：“你容我想想。”

　　迈出屋去，原本清朗的芳岁宫弥漫在一片药雾之中，看不清前方。
　　三日前在都城旁的千瓦湖畔找到翼离和念哥留下的字条，可念哥此刻又在哪里呢。各地疫病流行，他伤后能自保吗。芳岁为宫禁此刻还略显安定，到街上去就可知一切都乱了。该让翼离哥去见那些病患吗，他医术高明是不假，可是他已经这样了。

　　手臂伤处隐隐作痛，花寂无奈。“芸儿，备轮椅，我午后要带翼离大夫出去一趟。”从诊出翼离伤势那时起，花寂就命匠人用桐木刷油为他打造了一把轮椅，即便不知还能用多久……昨日轮椅才刚刚做好，花寂去看了看，不置可否，今日就要推出来用了。“还有，把王上赐我的那件药蚕长乐披风拿出来。”
　　芸儿：“是。”

　　地宫熔岩池之中，白裾火焚柔纱成烬，元茇如铜盆中一片半燃的纸钱。墨发焦残，玉臂没在熔岩之下不知还在否。

　　原来我不是御元跋。回想自己这一生十年，原来一直在顶着别人的名字，做着别人的事，爱着别人的爱人……真是不知其何。御元茇，你到底为何而生？你了不却名医的执念，只能徒增自己的伤悲。

　　勿念，我好想见你。我很愚蠢，直到临死前才明白其实我从来不识什么鸢将军，我这一生遇见的只有你勿念……我爱你。

　　元茇向眼前被火焰映照得血红的石穹顶伸出手，皮肉已经焦黑。
　　我想见你啊……

　　“翼离哥。”花寂走进屋，看了眼放在一旁桌上的午膳，翼离什么都没动。
　　“公主。”闭目养神的翼离睁开眼睛想起身。
　　花寂：“不要动了。”真怕他肩膀的肌肉再被撕裂开，上前扶住他，“来人，帮我把翼离大夫抬下来。”几个卫士进门来在花寂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翼离从床上移到了花寂所推的轮椅上。花寂事先为轮椅铺好兔毛褥，其中絮有棉花，这样能减缓颠簸。翼离坐定，他胸膛以下已经没有知觉，无福消受这柔软的白褥却领会了一些别的。“多谢。”对身后人。

　　花寂示意芸儿进屋，取出她呈上的药蚕长乐披风自前而后轻轻将翼离的身体覆盖住。半蹲在侧将披风边缘细细掖进翼离背后，抬头间目光相交汇花寂露出丝苦涩的笑意，重新站起握住轮椅把，“我们走吧，翼离哥。”

　　出屋来走进一片浓雾，雾中庭院桃花若隐若现，要不是疫病正流行这该是怎样一派美景啊。
　　芳岁宫离御医坊并不近，花寂将轮椅从厢后推进马车，用钩子勾住轮椅之余自己坐在一旁双手握住轮椅一边的扶手。“启程吧。”吩咐车夫。

　　车马颠簸，花寂将轮椅压得稳稳，才几天之前翼离夜驾车将花寂送回芳岁宫，可如今他再也无法驾马了，不知怎的花寂心中遗憾与痛苦难以平复，总如洪水涌向眼眶边。“翼离哥。”
　　“嗯？”双眼放空的翼离转头看着花寂，花寂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唤出了他的名字，“……”花寂似乎在犹豫着，内心反复纠缠半晌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翼离哥我……”

　　“不要说了。”翼离将她的话打断。
　　花寂还不肯放弃，翼离却率先开口，“你的这句话，我要不起。”
　　泪水终于流淌而出，“为什么……”花寂仰视着他，就算他容貌尽毁半身不遂，可自己依然……
　　翼离：“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保护不了你，以前是，今后更是。”
　　花寂摇着头望他，“我……我不要你保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翼离一张脸隐于纱布之下看不见表情，“是因为我上次帮了你，你感动了吗。你是个善良的人，得道多助，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帮助你，到时你就会知道我做的不值一提。”
　　花寂：“怎么不值一提！”做了这么多年所谓的“公主”，花寂很少这样对谁哭喊，外人不会听，内人不必说。

　　翼离：“元茇死了。”
　　花寂一惊，翼离接着说到，“我虽不知勿念公子去了哪里，但他一定在竭尽全力为元茇报仇，他那样一个人重情重义的人怕是余生都要带着伤痛而活，甚至……他会就此折断。不论哪一种我都不想看到，更不想在你身上看到。”
　　花寂无言以对，若自己是念哥不会不同。

　　翼离微缓了口气，“你该走的是康庄大道，而我该不过是你多看一眼的路人。你所处的地位要做的事不容许你顶着阴霾，片刻也不行。”

　　花寂含着泪点点头，“我懂了，是花寂命中无。”抬起头来望着椅上之人，“若有来世，花寂绝不投胎帝王家，宁愿与君锄犁傍空室，一生长相守。”
　　翼离无言颔首，鲜血自口边沥沥流出。若有来世，不论贫富我要先生于你，伴你身侧，爱护你，照顾你。

　　马车停住了，花寂迅速去抓轮椅却按上了翼离扶椅的手。如此很久，最终还是放开了。“我来吧。”花寂打开车厢后的别锁，叫卫士放下木板，自己小心地推着翼离下车了。

　　自烂死疫爆发以来御医坊就地转成了隔离区，几位国医被安排在主院的几间偏房中疗病。只是外面找来的小大夫们没有经验又心怀胆怯，医治效果不甚理想。
　　卫士呈上药巾，“公主。”
　　花寂接过给翼离围得严实，自己也将口鼻掩上，“开门。”推着翼离进入坊内。

　　御医坊内此刻也是烟雾缭绕，平时被嫌弃的草药味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安慰，好像有这味道的地方就是疾疫无法侵入的净土。小大夫们在前后厅间忙碌着，见到花寂赶紧停下行礼，得到示意后又跑动起来。

　　进入大院顺长廊左转就是几位国医居住的房间，屋前廊台雕梁画栋，连屋门上窗纸都是上好的雨桐油纸，门前有挂甲侍卫值守。这一派盛景于疫病中也不显低消，翼离见了都不禁抬头仰望那巧夺天工的梁绘与雕饰。若不是情况紧急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与此中居住的国手们说上话吧。

　　被推入屋内就更觉药熏气味直呛得人流泪咳嗽，泷兰此刻在榻上背向外侧卧着。他年纪大了，自觉时日无多也就不叫人进来伺候，能少个人染病就少个人吧。
　　“泷兰国医，花寂公主来探望了。”侍卫轻声唤起了老者。
　　老人行动迟缓，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想下地行礼，被花寂劝止了，“国医病中羸弱不必多礼。”

　　翼离这时看清泷兰是位须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青年时应该也有七尺高个只是现在腰背伛偻了。
　　花寂：“国医，这位翼离大夫有话问您。”
　　翼离整个脸被掩在纱布与药巾之下，只露出额前两缕银发，泷兰见到以为他也是个老人，便恭敬地坐榻揖礼，“这位先生请问吧。”
　　翼离：“翼离见过泷兰国医，身体不便行礼请恕不周。”
　　泷兰：“无妨，无妨，先生多虑了。”

　　翼离：“请问此次珑川的疫病确是起于贵坊之中？”
　　泷兰愧疚颔首，“老朽惭愧，首例正是我坊医师理冰。”
　　翼离：“他症状如何？”
　　泷兰仔细回忆，那场景惊异确是生涯仅见，“他发病时背后长满脓疱，疱中生黑虫，割破疮包后发现黑虫以细丝深扎入体，细丝坚韧无法斩断，强行拉拽则带出脏器之血肉，真是惨不忍睹啊。后来他身上脓疱越来越多，我几人用尽针石药草都无法遏制毒虫扩殖，理冰也就于几日前病逝了。”

　　泷兰所描述的与翼离之前见到略无二致，“那第二例是怎样呢？”
　　泷兰：“是我等疏于防范，在诊治完理冰之后不久就一同发病了。先生想看病症，老朽可为病例。”
　　翼离：“一同发病，与首例之间相隔多久？”
　　泷兰：“一天。”
　　翼离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依您之见理冰医师是如何染上虫疫的？”
　　泷兰：“这……，不瞒您说，此事王上也派人来查问过，老朽觉得可能是叮蜇。”
　　翼离：“叮蜇……”思忖片刻，“您几位也被叮蜇过吗？”
　　泷兰好好想了想，“老朽没有，其他几位就不知了。”
　　翼离询问毕，对榻上虚弱的老者，“鄙人要问的就只有这些了，您好生修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泷兰点点头深揖礼，“与前辈同仁共勉。”

　　花寂将翼离推出房间，“翼离哥，还接着询问其他几人吗？”
　　翼离：“不必了。这几人应该不是被理冰医师传染的。”
　　花寂：“这是为何？”
　　翼离：“千丝虫这种东西虽然增殖快但从卵入人体到发病仍需要一个周期，头天染上次日发病几乎是不可能，我想这几位是更早在别处染病的。”
　　花寂多少明白了些，“那他说的病源呢，你认同吗？”
　　翼离：“说不好，千丝虫感染的方式本来就不止一种。不过……”
　　花寂：“不过什么？”
　　翼离：“公主可以遣人查一下理冰发病前三到四天这几人都去了哪里，见过谁，做过什么，说不定能找到散布疫病之人的线索。”
　　花寂：“我记下了，回宫就遣人去办。”
　　翼离点点头，“对了，我刚刚想到了一种可能有用的办法。”
　　花寂有些惊喜，“是什么？”
　　翼离：“将患者置于密闭之室，以药液汗蒸。当人脏器温度升高千丝虫足韧性就会减弱，辅之以药熏说不定能将虫祛出。只是究竟要用哪些药，各药材的配比又是怎样，我现在毫无头绪。”
　　花寂长舒一口气，推着轮椅于木地长廊上缓缓前行，“真不愧是翼离大夫，我灰慕一坊的国手也没能比过你。”
　　翼离：“他们只是没有见过千丝虫，千丝虫这种东西本来早该绝迹。”同天阳一起。

　　花寂按翼离所指进行追查，果然发现了些端倪。“蒙迪？！”花寂曾有所怀疑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没有想到真的会查到他。他想做什么？灰慕是王上的也是他的，他为什么要祸害自己的母国。“我知道了，你继续去盯着。有情况随时汇报。”
　　花寂派人请来未染，未染则似乎对此事早有察觉。花寂屋中，未染听完阿姊一番叙述，“蒙迪宫中的医师宴请了他们几人？”
　　花寂：“不错，以探讨医术为由头。我想他也是意欲暗中渗透并控制御医坊。”

　　未染伸手扇了扇屋中的药雾，推开窗子让风透进来。“王上病重，他想搞点小动作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这样祸国殃民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不会想从王上手里接过这样一个烂摊子的。”
　　花寂：“我也在困惑此事。就算他想垄断医药以要挟王上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更何况他根本不需如此。”
　　未染：“翼离大夫还说过什么？”
　　花寂：“？”
　　未染：“看起来他十分熟悉千丝虫的疫病，未染是想问他还有没有透露些别的线索。”
　　花寂略微错愕地摇摇头，“没，没有了。”
　　未染：“那好，请阿姊与翼离大夫继续封城清尸体寻方医病，追查这边就交给未染吧。”说罢便转身推门离去了，望着药雾中逐渐模糊的身影，花寂竟感到有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