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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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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玄烛孤明,风吹动蒿草簌簌。
留纕山下一别近半月,也不知勿念怎么样了。天应兵锋已起,裕州仍安然若初,没有战争,也没有一点战争的消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糙木桌上烛台边摆着两个磕碎了边的空碗,一只略显白净一只泛黄了。元茇从床下取出一坛安桥酿,将两碗倒满,对影成双。
举起碗,“干杯~”送到嘴边,停住了。回想起离别那天勿念的话,“我要不是御元跋该多好,那样即使你不是鸢,我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是寻鸢的御名医也就不会遇到勿念,并和他小有一段回忆。
说来也怪,元茇清醒后这十年常常努力回忆往事,可脑中浮现的都是段段残像,耳畔回响的都是只言片语,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鸢的名字,记得二人相倾心,记得有个“苓坊”,记得自己被人追杀……其他的很多都想不起来,偶然闪现的情景串不成串,自己像是个遗失了过去的人。因为不记得为什么被追杀他只能说是自己犯了错误,也因为这样,一见到官家的人就不住心虚,人家花寂明明只是灰慕的人,元茇仍然惧怕。
依稀记得当年捉拿自己的有官军,如果自己真是罪犯,以后只会给勿念抹黑,那还是远离他比较好,可是……本是借酒浇愁,却越喝越纠结。
真是的!砰的一下,碗放在了桌上,碗中酒荡起圈圈涟漪,荡散了其中倒映的元茇的面容。
望着破碎的倒影,元茇忽然想到了什么。
篝火烟袅袅,碧空一望舒。
勿念整理好悬挂起的盔甲,擦拭了染血的宝剑。花寂了解他,知道他不愿滥杀无辜,便将剿灭璇玑腴康城分舵的任务派给了他,剿灭贼人后勿念旋即率兵退出城外,由灰慕选任的天应籍官员接管了城中要务。勿念统领之军确都是母亲今鳞的旧部,他也着实没想到母亲离开多年,军中竟还有这样一大批死忠之部将。怪不得未染和花寂会来相邀,这批人连带其部下占了灰慕军的大半,着实令人忌惮。
自己离开藏惠山近一个月了,也不知舅舅和阿宁怎样了。小家伙肩膀上的伤好点没有,在家有没有好好读书。小离虽有千丝虫护身,但这几月也是干不了重活吧,他的小医馆估计也得歇诊旬月。再就是元茇了,元茇他……想这里勿念心中微起跌宕,似乎什么事都能处置妥当,就是拿元茇没有办法啊,回去以后该对他说出真相了,届时定风剑也该物归原主挚友了。此后,二人又该如何相处呢……话说那天阿宁进门前元茇是想说些什么呢,现在也不得而知了,恐怕以后也无法得知了。
“将军,有两位先生求见。”帐外军士的通禀打断了勿念的思绪。
两位先生?大概是花寂派来的信使,灰慕军中驿传往往两人分道而行,即使一路遇到袭击另一路也能将消息安全送到,只是一般两人不会同时抵达,这次倒真是巧了。
勿念收剑入鞘,“请进来。”
帐幕掀开,帐外之人却迟迟不肯入内。勿念在藏惠山农民当惯了没有沙场宿将那高高的架子,既然人未进就亲自出去看看吧。
一出门勿念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位七尺高的男子身披鸦青斗篷,风帽紧扣,隐约间还能看出戴着青铜面具。另一位稍矮,一身百草霜衣,毡帽低压,帽下隐隐露出鹤发……这不元茇和翼离吗!
勿念一时不知是该感动得痛哭还是被逗得发笑,一把揽过两人推进帐中,放下了帐幕。
进帐后勿念紧紧搂住二人,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俩这什么造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像犯错的小孩子,任勿念抱着他们笑。
“哎呀,你们真是……哈哈哈哈,”顾不得抹一把眼泪,勿念快笑背过去了,“唉,好兄弟啊。”说罢狠狠拍拍两人的后背。
翼离怯怯地开口了,“公,公子,我们没给你惹麻烦吧?”
勿念:“你们真给我展示了什么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舒了一口气,“快说说,我灰慕军军纪如此森严,你们这一老一小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潜入我这细柳营的?”
翼离更打怯了,“我,我们……”
见小离支支吾吾,勿念玩味十足地绕到“面具人”身前,“哟,我看看,这谁呀,戴着面具。莫非是刺客?”说着轻轻撩下了元茇的风帽,摘下了他的面具。面具下一张蒙圈的脸。怎么,这只还在状况外?
勿念瞧着元茇越看越好玩,对方木讷半天,蹦出一句,“那啥,你妈的令真好用。”瞬间,勿念也到状况外了……
勿念一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翼离见风向不妙赶紧出来解释,“不是的公子,元茇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两个是拿着今鳞将军的令牌进来的。本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有点紧张,才……”
勿念:“我娘的令牌?”这下念将军更迷惑了。
翼离:“是令牌,哎呀,咱们都坐下说吧。”
勿念给两人倒了满满两碗热水,两人吨吨吨喝下了,元茇诺诺地出来一句“有吃的吗,给我俩都来点,饿了……”
“何止有,管够。”说着勿念出帐吩咐士兵取几张大饼来,再支个小灶热点菜。
勿念回来把饼一分,“你俩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菜呢。”
翼离咬了口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边嚼边说,“不,不用了公子,这,这就行……咳咳”马上就被噎住了,勿念赶紧找水,但旁边的“难兄”早把碗递过去了。
勿念满脸慈爱地看着这两人咔哧咔哧将八张大饼吃完,又相倚着缓歇了好久,激荡的灵魂才回到了疲惫的身体。
“现在可以说了吗?”勿念忍着笑意,他们太可爱。
翼离擦擦嘴角,又把一个饼渣从元茇腮上拨下,“公子,我跟你说,我们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元茇在旁点点头。
翼离接着说,“大概十天前,元茇忽然夜里来找我,问我怎么能找到你。我一听就,就坐不住了啊,本来我也想跟你一起上前线,不打仗也医治几个伤兵。于是我们就决定一块来找你。”
勿念:“嗯,这是你俩能干出来的事,令牌呢?”
元茇:“藏惠山上老大哥给的。”
勿念:“什么老大哥,那是我舅舅。他那么认生,怎么会给你这个。”勿念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令牌,舅舅保管得太好,小小的玉牌甚至比跟着母亲那时更有光泽。
元茇:“小离说你所随的是你母亲的旧部,去藏惠山上找海乙前辈说不定能拿到什么通行的信物,我俩就上山了。本来海乙前辈不爱搭理我俩的,幸亏有小团子和一位夫人求情,他才给了这个。不过他说,持此令或许能通行,或许就被当成盗大令的奸细乱刀分尸了……刚刚我俩差点没进得来,要不是有个忠心于令堂的部将认定令牌是真,我俩就……”元茇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夫人?元茇说的大概是浅蓝前辈,“你们啊!那灰慕五境联军这么多部队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元茇和翼离不语了。
翼离:“一,一支一支找。”
勿念也沉默了。
翼离:“不过我俩运气挺好的,这才第三支就找到了。前两支也都是今鳞将军的旧部,没有拿我们怎么样,有位将军还指路呢……”
话没说完只见勿念无声跪在地上,抱住矮凳上瘫坐的两人。
元茇:“勿念……”
翼离:“公子……”
须臾之后他们听到勿念低声的抽泣。
是的,勿念流泪了。此次全面开战灰慕有一百五十八营参战,而真正熟悉今鳞的旧将只有三人,这两个傻瓜有一百五十五次机会被当成奸细,严刑拷打后剁成肉泥。外面还流窜着天应的残部和璇玑的余孽,更有大批流民强盗……海乙淡漠却没有骗他们,此次来寻就是九死一生。
勿念久久拥着二人。
翼离还是第一次见勿念流泪,有点不知所措。“公,公子,别跪着了,地上很凉。”
元茇刚从被官军查问姓名来历的恐惧中走出,忽然就发现勿念在抱着自己哭,想安慰又找不到词……手里还掐着半块饼,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别哭了,起来吃点吧。”说完自己都想一饼干死自己。
勿念叹了口气,收膝站了起来。“夜深了,今晚就在我帐中睡吧。我去让军士再拿两床铺盖。”
“嗯,嗯嗯。”两人实在忙不动了,就乖乖等着勿念安排住宿了。
夜色已深,元茇和翼离两个各自卷成只蚕茧,沉沉地睡了。十天时间里有九天是露宿荒野,天应此时还未转暖,夜间寒凉,荒野又有猛兽出没,两人也不敢昏睡太久,常常是一个人睡一个人起来走动取暖,到了时间再轮换,今天终于能安心入眠了。
勿念坐在矮凳上,凝望着两张睡脸,翼离仍像受伤时保持抱拳状,元茇则时不时发出呓语。
战事正酣,明日恐还有调动,勿念也该歇息了。站起身,将行军木床上的被褥搬下,在两人身边打了个地铺,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勿念便起了,看二人仍在安睡,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出帅帐。
花寂将令传来,勿念所部立即开拔千岁岭与五境将领竟怀雄合兵讨伐璇玑头目九狸。
“五境……”看着信笺,勿念有些顾虑。记得元茇说过他不在五境定居是因为“犯了点错误”,可究竟是什么他没有说,看他不像是枉法狂徒,会不会是得罪了某位大人物而遭到迫害。此次两军联合还是隐藏元茇身份为好。
“勿念。”尚睡眼惺忪的元茇站在帐门口掀开幕帘,“能出帐吗,我想解手。”
勿念:“可以走动,你们的职务已经安排下了,不会有人为难的。”
元茇点点头找个林子嘘嘘去了。他可真像个小孩子,会跟着想法冲动行事,又会为了一点小事担惊受怕,心里有事又不直说,总在逞强……勿念忽然觉得他还不如阿宁坦率,明明只要将事告知自己就会相助。
等元茇在灶上吃了饭回来,勿念早在帐中等他了,只是翼离不在。
元茇:“小大夫呢?”
勿念:“他去医疗帐熟悉事务了。”
元茇忽然觉得有点愧疚,风风火火闯过来白吃了人家军营两顿饭,自己还没帮上忙呢。“那个医疗帐在哪儿,我也去。”
勿念:“你先坐下。”
元茇:“哦,哦。”坐下了。
勿念:“咱们这支军队要开拔去与五境军队会师了。”
元茇:“啊?五境军队……”
勿念:“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所以这次你可以不露真容。”
元茇有点意外,“真的?那我该怎么……”
勿念:“上次见花寂时我说你是裕州人,这次还照此对外说。你是我裕州的朋友,治病救人的一把好手,此次出征我特意请你和翼离到军中协助,你二人因为处理善后而晚到了十天。至于面容,你戴上这个。”勿念从桌下拿出一只面具递给元茇,这可比元茇那戏班风的青铜面具正常多了。“戴面具的原因是你前几年上山采药被狗熊抓伤前额。小离那边我交代好了,不会露馅的。”
元茇接过面具,轻轻抚摸了下,“勿念,谢谢你。”
勿念:“还说什么谢,挺过了这场战争还要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