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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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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念!”抢上前去伸手欲留住他,可白光之中银尘散去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永夜。
“勿念!!!!!”元茇合紧怀抱发疯般冲四周大喊,回声亦被吞没。
“勿念……”他终力竭跪地声哑额垂,双手仍紧紧握着一缕银尘护在怀里,无尽黑夜中留下一抹孤月般苍白的身影。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静夜悠纱,不是梦,元茇被众人循着特殊的药草气息找到救了出来,而这个主意还是小渚情急之下想出的。
“啊……”元茇想开口却发现声音真的嘶哑了,不是因为梦魇中对九狸的怒吼,而是爆炸呛入了太多烟尘。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自己又在哪儿?元茇忍痛伸手撑住榻面,翻身往纱帘飘向的一侧看去,房间宽敞独立,陈设陌生,不是原来居住的厢房,也不似连屋,这里究竟是……“啊!”血痂未固的手指实在坚持不住,元茇轻嘶一声仰跌回榻上。
塌边的木扇窗户微微敞开,清风不时拂进屋来,窗外已听不到众人奔忙抢挖的声响,许是能救的人都已救出了。回想起突如其来的爆炸元茇心有余悸,那气浪滔天冲击巨大不知骃龙阁被毁成了什么样,玄昼府人员密集伤亡一定不小,连屋早已满员医师们新伤的阁人又该由谁来救治?若是自己能起身帮一把就好了……元茇胸中郁结长叹合目。
许是天不遂人,一闭上双眼元茇脑中便不断浮现勿念消失的场景,耳边回荡着九狸的话,痛苦纠结难以安歇。睁开眼,又因爆炸的遗症感到眼目干涩刺痛难止流泪。想给自己诊诊究竟是哪里受了伤,伤势如何,这时才发觉头脑混乱浑身感官都迟钝了。
“哎哎,累死老哥几个了~”元茇正苦闷之中屋外突然传来声音。
“就是,这他妈是不是就叫‘飞来横祸’啊!”一名挖土救了大半天人的守兵一屁股坐在屋边岩台上牢骚满腹。
“你们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爆炸了?别说骃龙阁,就是整个裕州这几十年也没听过有哪儿爆炸啊。”另一人低头看着手掌磨出的血泡困惑不已。
“哎,我觉得吧……哎呦,这事不好说。”第一个停下歇息的人欲言又止。
“什么玩意儿!说话说一半烂舌头啊!”
“就是,有屁快放!”同伴们劳累一天早没了耐心听他磨蹭。
“哎,哥几个凑过来点儿。”片刻之后似是守兵们都聚在了一起,那人:“记得前几天救回来个‘尸人’吗?就是阁里特臭那天。”
“记得记得,妈的那臭味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感觉这次爆炸跟那个‘尸人’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
“这次爆炸是从后堂爆的吧,那‘尸人’救回来后就安置在后堂侧厢。”
“这~有啥关系啊,一个病人……”
“我看那‘尸人’不是咱骃龙阁的人!”首先说话的人语气笃定,“前几天咱值守不是看见一批从庄里来的?”
“是。”
“那批人就是来辨认‘尸人’的!你说要真是咱阁的,还用着这样?”
众人听后都觉得不无道理。
“而且今早安先生和那个大夫不是带人布置了一片灵堂,那尸人后来不知怎的发疯冲了出来,奔着那灵堂又哭又嚎我守着后门都能听见!再后来不是没过两个时辰就出事了!”
“嘶……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那,那尸人就是?”
“我看错不了,不然后堂有什么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今天突然就爆炸!”
“这事儿……阁里查下来赖谁?”
“赖谁?谁带回来的赖谁呗!”那人天地不伺候了一背靠在屋墙上闭眼就要睡。
“别想偷懒啊!今晚还有咱的值呢!”同伴毫不留情地把他捣醒,“今天伤亡这么多人正是全阁防守薄弱的时候,绝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
“……行吧行吧,我就小眯一会儿,不然后半夜也顶不住啊。”
渐渐地外面没了声音。
屋内元茇将对话听得真切,骃龙阁在这次爆炸中损失惨重……那么又有很多无辜的人因为康裕白白丧命。
“元茇大夫,你醒了?”门口传来温柔细婉的女声,是睡荷。
“医师?”元茇闻声屈起胳膊肘想支撑起身,睡荷已几步快赶到塌边劝他静卧。
“元茇大夫不要动!”睡荷以袖为隔按住他的右肩,“右臂有骨伤,须静养。”
“……多谢医师救助。”元茇垂下眼眸躺回榻去。
睡荷见他听劝面色稍舒,“连屋这边人手不足,暂由睡荷来照顾大夫,望莫嫌怪。”
“不,元茇不敢……医师,安宁情况怎样,可有受伤?”失落之中元茇仍不禁移目紧张地盯着睡荷。
睡荷犹豫片刻,“他,也受了点伤,爆炸之后雨都赶来帮了他,二人目前都无大碍正在休息。”
闻言元茇眉头略缓脸色依旧凝重,“……敢问医师此次灾祸阁中伤亡几何?”
这?睡荷没有想到他会先关心这个问题,一时难以回答。倒不是真不清楚伤亡情况,连屋是骃龙阁最大的集中医护所,所有的伤者不论严重否几乎都要到这来……可睡荷总觉话噎于喉头说不出口。
元茇沉痛,“请医师据实相告。”
睡荷:“明连和守门的两位阁人没了,明连就是之前汉勇找去的不太熟练的医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其他人都只是受伤,重伤的,也不多。”
原来他叫明连,元茇眼前浮现那张总是带些窘迫的青涩未褪的脸。这个骃龙阁医馆的小师弟虽暂不精通医术却对病患满怀着赤诚的仁心,自康裕进阁后他白日磨药煎汤喂饭喂水,夜晚不眠守候时时警醒,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病情他会毫不犹豫地跑去找年长医师,哪怕困窘难堪!
作为一个实际上关联淡薄的陌生人,能为康裕做的他都做到了,可最后他却死在了康裕手中。
恍惚间元茇感到这种痛心遗憾似曾相识,心底翻滚着卷起洪流无数冤魂从冥海浮上与明连的残魂一同无言奔向天际,在那里化作万里乌云厚压而下窒息了整个心脏。
呼吸停滞了。
……许久后元茇长叹一口气,“是我害了他们,又是我……”神情黯淡落寞,瞳孔失去神采。
睡荷想开口否认双唇微启却没能发出声音,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只须臾,元茇抬起头来望着睡荷,“医师不必费心挂怀,元茇这里一切无恙,医师请回吧。”
“……好吧。”待睡荷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行礼辞别了元茇走出独间。抬眼连屋之内灯火通明伤满为患,有的人还在忍痛接受治疗,有的人耗尽了力气与忍耐已经被处理好伤口躺下了,并没有人在哀鸣,习惯了灾祸的阁人只静静地排队等待接医治,能站的站着,腿伤的坐着,重伤地被担架抬在最前躺着。连呻吟都鲜少听见,有的只是医师们奔走踏地撕纱捣药之声。
“师父,您来看看这位吧!”睡荷的一名弟子见她出来慌忙地跑过来,压低声音急切地请她去看伤患。
“好。”睡荷随他过去,躺在担架上的人似乎是最后一个被救出的,伤情严重奄奄一息被年轻医师们喂服了元气丹命暂且得以保住,而其右腿被砸断后遭重压太久已完全失去知觉以一种扭曲的角度搁在担架面上。
伤者右边裤管已被年轻医师们剪开,伤腿也能看出被清洁止血处理过了,但血肿依旧使肌肉剧烈膨胀捏肤不及骨,难以判断内中伤情。睡荷蹲跪着一点点捏压试探了很久,然而顾及伤者断骨不敢施力实难辨出伤处,伤者本人又因失去知觉次次按压亦不能给出回应无疑雪上加霜。
睡荷没有办法抬袖擦了把额前薄汗准备再次尝试。
“要不试试芎藭红花磨膏镇敷?”正为难时头顶响起一个声音,睡荷抬头只见元茇拄着方板凳站在担架之侧。
他脸色苍白墨发泥结,两条撑凳的手臂屈直不一,右臂因伤口微崩还在沥沥淌着血。
“元茇大夫?”睡荷想站起身先送他回去。
元茇蹙眉伸手指向伤者半腱肌中段,“元茇以为伤处或在这里。”
睡荷转回头顺他所指望去,“光存,去调芎藭膏来。”
“是!”担架旁蹲跪的弟子立即起身备药,睡荷则按元茇所说微施力道按压下去,果然探出了伤处。
“!”睡荷回望元茇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阿祝,林溯!过来把人抬到里屋病案上去!”两名弟子闻声过来抬起担架,睡荷碎步紧赶到里屋门前掀开帘子协助他们将人送了进去,随后屋门关闭治疗开始。
三名医师共同抢救伤患让原本就紧缺的人手更加近磬,元茇环顾四周很多轻伤者原本就等得心焦此刻见长队前的医师离开变得更加茫然,一个个抻着脖子到处张望想找别的诊案排队,可座座案前人满为患。
元茇见状忍痛拄着高脚板凳步履蹒跚走到一方诊案前,问坐诊医师借来纸笔又撑着高凳跛着脚回到那支没有诊台人人迷茫的长队旁边,开始一位一位诊看后面等待的病人。
萎靡的伤患如丁蚁木然地随队挪动前进,一个个接受诊疗后低头离去。其中偶尔有一两人会道感谢,大部分不置言语,也有几人见到元茇格外眼红愤恨只是碍于睡荷与众医师还在没有踢倒他拄的板凳将他痛殴在地。
不得不说,元茇踏入后连屋如陷凛冽的严冬。
阁人们的目光元茇不抬头看也能明白,没有多言其他,只一位位诊断后告知伤情交代医嘱,至于需要另外开方的元茇会旋身坐到凳上腾出伤手来为他们书写,一纸纸药方字体歪斜失隽,常有血色留残。
长队中许多人伤情远远轻于元茇,却没有一个人肯留下协助帮忙代笔,所有人只停留等药或径直离去。
“元茇大夫,”一位年轻医师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一夜未停药杵迎着一些人异样的目光快步跑到元茇身边,“大夫,您说,我来写!”伸手欲接过他掌中微透血色的药笺。
元茇摇摇头,“不,不必了,小先生回去忙吧。”目光温和嗓音沙哑能听出感激。
“大夫……”勇敢迈出的年轻医师不想放弃,双手仍轻握着那沓竹纸。
只见元茇神情稍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我可以的,你看,我也是医师。”
年轻人闻言有些惊诧随即面容笃定,“……嗯!”将纸笔还于元茇掌中小跑着回原处继续捣药了。
元茇轻叹,目光流露出温柔。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目送医师之时有人正悄悄靠近,提笔欲继续开方忽觉身下板凳一歪整个身躯失衡,那一瞬元茇竟然真切地感受到风,风从身后吹起拂过衣袖纱摆,紧接着是自己重摔在地,全身各处爆发剧痛。
咚地一声闷响。
“元茇大夫?!!”“啊,这怎么!”“快快快,去扶一下啊!!”周围炸起年轻医师们的疾呼夹杂着受伤阁人的惊啧,迷蒙之中似有人前来搀扶,可石板地面上元茇只感黑暗迅速从八方袭来甚至掩盖了疼痛,很快便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