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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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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裕两只不好使的眼睛看见丧绦沉垂的中堂了,于是一刻不停地疾奔冲向那里!手掌脱离墙面的一刻身体猛地向右侧倾斜,只是凭着稍微伤轻力余的右腿撑地才勉强站稳了身躯。没等重心找回又一口气冲向中堂,一个两前天还身腐如尸奄奄一息的男人此刻竟无依无借地奔跑在石板地上。
终于他没能避过门槛一头摔进了中堂。
“大人!!!”不顾满身伤痛康裕哀嚎着爬向灵堂。那高搁的黑漆棺材像一个恐怖又绝望的噩梦狠狠钉进了康裕心里,“怎么会这样!!!景大人!!!”
“啊!!!!啊!”双肘代替腿脚撑着地一下下摩擦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大人,景匡大人!!!!!”双手抓上支放棺材的木架,康裕再也没有了力气,头脸抢地闷声痛哭。
灵堂回荡着怆悲哭嚎在晴日之中凄凉无比,屋外安宁听了也不免心颤荡。正凝目监视之时身边元茇迈步向灵堂,“是时候了。”
“康裕先生?”元茇蹙眉走进中堂,“你怎么会在这里?”
康裕听到有人来惊骇又警惕,双手把住木架身躯紧紧缩在黑漆棺材下,目光死盯元茇似乎随时可能暴起袭击。
元茇走到距他还有半丈远的地方便停住脚步缓缓蹲下身,“你伤得很重不能也不该起来,我找人送你回去。”说着微侧身向门外,“来人啊。”
“不!!!!!!”话音未落康裕叫得撕心裂肺,猩红的双眼血丝暴起抓住木架的双手脱落了纱布显出青筋鳞鳞。
安宁进屋见此情景不由为元茇捏了把汗。
元茇抬手示意安宁暂且不要靠近,平静地看着康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地上人已丧失理智如竖鬃病虎咆哮着质问元茇。
元茇:“康裕先生,我知道你刚醒来头脑或许还不太清醒,棺材里这个人是昨夜才被暗杀的疑似璇玑头目,非常危险。我望你听句劝告现在立刻跟我回去静卧养伤,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康裕发疯流下浊泪,“还有什么比这他妈的更不公的后果!!!!”双手扳住架腿颤抖着将脸贴上木刺未去的粗糙木架恍惚似紧紧抱住死者的大腿,“哈哈哈,出妖作乱的死不了,杀人奸污的死不了,偏偏治病救命的最该死!!!!”
“你什么意思?”元茇蹙眉看他。
“什么意思?”康裕盯着元茇的双眼,“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璇玑手下的喽啰,谁都能碾死的臭虫?!他是神!是天神!!!!若不是为了救人怎么会惹得一身腥臊!最后死在这里……”到后来话音悲沉。
“可他也杀过不少人吧,璇玑中人哪有手上干净的。”堂前安宁不屑一顾。
“你闭嘴!!”康裕一瞬瞪向安宁目眦欲裂,“你是个什么东西?品评景匡大人,你也配?!”
安宁侧目而视,“我不配,你又是个谁?趴在这种狗贼灵前哭嚎。”
“我是他用尽二十年心血救回来的病人!!你们谁也别想动他,谁也别想埋他!!!!!!”灵前人以怒吼作利刃威逼元茇与安宁退开。
“病人,半蚕天人……”元茇眯目低吟。
“你!”康裕盯着元茇。
“你是景匡救下的半蚕天人,他是如何‘医治’你们的,代价又是什么?!”元茇毫不退让。
悲痛中的康裕渐渐醒悟,“你,你们在骗我……”猛然回头仰望棺材愣思之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他还活着是不是,这里面不是他对吧!!!”
“他还活着。”元茇冷言回应。
康裕长松一口气,手上脱力身体瞬间跌落地面,“他还活着……”双目一瞬褪去猩红沉如困水。
元茇与安宁相视两人都没再急于追问。
“他真的在你们手上吗?”良久过后瘫卧地上背对二人的康裕缓缓问到,嗓音沙哑无力与先前守卫棺椁时判若云泥。
元茇轻叹,“他逃走了,从来没有被救到这里。”
“嗯……”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棺前整个人几近一滩散肉。仰望堂中画壁雕梁朱漆华柱,“这里是骃龙阁吧,根本没有什么医馆……”
元茇:“是,我们本以为你是阁人。”
“我不是。”康裕抢言,“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我不会再说了,所以要么立刻杀了我,要么把我丢回原地自生自灭!”
“你不是个病人吗,回去吧,回到后堂厢房里。”元茇不再逼问起身掸掸衣摆,“安宁,找两个阁人帮忙把他抬回去吧。”
“别假仁假义了!!”地上人闻言突然激动起来,“你们骗我,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就骗我,以后骗不了,骗不了!!!!”
“你想死?”元茇平静问到。
“是!!!”康裕怒吼。
元茇:“你不是景匡耗二十年心血挽救的病人吗,死在他不知的地方岂不可惜。”
“……”怒吼过后康裕甚至没有了力气粗重喘息也不再嘶叫反驳。
半刻钟后康裕被赶来的阁人使担架抬回后堂侧厢,安宁则拉着元茇一路赶到睡荷巡诊的连屋。
东曦正灿,暖光从木窗照进连屋,光下睡荷静坐着调药,将捣好的药团按压在一张张油纸上,这就是伤患们今日所用的贴膏。
安宁风风火火扭着元茇进屋,“睡荷姨……”话没说完只见桌边睡荷放下药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意识到连屋里还有好多伤患在睡着。“睡荷姨,”努力压低声音,“你给我哥看看吧,他被毒针扎了。”
“毒针?”睡荷惊诧不已立即从座上起身,“快进来。”
“我其实没什么事,提前服了解毒药的……”元茇不好意思地被拖拽进屋,在睡荷和安宁的联合坚持下还是坐到了摆满膏药的桌边。
元茇坐着受诊顺便休息,安宁在一旁用吵不到伤患的声音跟睡荷好一番控诉他犯险和不肯就医的罪状,睡荷听了也多少有些诧异。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以人身最脆弱的颈部生挨杀手毒针,但凡有懂点医理的人就做不出这事。
仔细检查下来确实没有发现异样,睡荷轻言:“元茇大夫。”
“嗯。”元茇坐正认真听她言讲。
睡荷:“睡荷自认医术不如您但也妄言一劝,如此行事太过危险,万一杀手两次用药不一又或者毒针力道过大,您就不能安然坐于此处了。”
元茇:“医师过谦,此次事态紧急实属无奈,元茇以后定会注意,多谢。”向睡荷微施一礼。
为防针伤受到脏污睡荷还是给元茇稍微上了点药。
从连屋出来,二人慢悠悠地一路往饭堂走去。
“哥。”安宁在旁轻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
元茇:“嗯,什么事说吧。”
安宁:“景匡是谁啊?”
“嗯?”元茇侧脸看他,忽然想起莱莼似乎并没有对他细说罗刹岭之事,“他是……半蚕天人的首领。”
“首领。”安宁思索着。
元茇:“是啊,我本以为他也是半蚕,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罗刹岭卷入战乱这群半蚕为何不直接回到明国,那里不是更安全吗?”安宁不解,“还有莱莼姐曾提过此次欲攻占骃龙阁的是一群妄图变回天人的半蚕,若这康裕也是其中之一他现在的状况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了……”
元茇轻拍安宁肩膀,“好啦,这些事等再问康裕就清楚了,去吃饭吧……”忽然语顿。
“怎么了哥?”安宁望向他。
元茇:“康裕之事你会和当素先生汇报吧。”
安宁点头,“当然,小渚年纪太小阁中诸事还得靠素叔。”
元茇闻言沉头而思,片刻后调转了方向。“哎,哥你去哪儿?”安宁见状叫他。
元茇回头:“在骃龙阁决定处置之前我得再去找一次康裕,”说罢快步离开。
“哥!”安宁背伤未愈又陪着折腾了一天一夜真真疲累不堪,双腿跟灌了铅般实在追不上这个常被他贬为“糟老头”的大夫哥了,“行吧,你快点回屋我把饭带回去!”
“嗯。”元茇远远应了一声。
后堂侧厢之外两个阁人持刀把守,元茇走近时微微有些惊讶。
“元茇大夫好。”阁人见元茇恭敬行礼。
“二位先生好,”元茇稍蹙眉,“请问你们这是……”
守卫笑言:“哦,是安先生安排我们在这守着伤者防止再有人刺杀,大夫不要挂怀快请进吧。”
“原来如此,”元茇松了口气,“多谢。”从守卫之间穿过推门进屋。
屋中康裕虽筋疲力尽但浑身剧痛实难入眠,很显然门口的动静惊到他了,元茇一进门便见榻上侧卧的人猛然颤缩。
“怎么,改变主意要来杀我了?”康裕听出是元茇头也不回地质问。
元茇走到桌边提壶倒上一杯温水,“倘若你只是璇玑的‘病人’而从未害人,我们又为什么要杀你。”
“哼。”榻上人嗤笑,“看样子你多少了解些罗刹岭中的事吧,我这种人能活到今天怎么可能没害过人。我劝你早点杀了我,否则祸患无穷!”
元茇踱回塌边拉开椅子坐到康裕面前,伸手将瓷杯递到他干裂的嘴边,“你身已如此,能掀起什么祸患?”
“少假慈悲!”康裕一口污血啐到杯中等着看元茇自己撕破伪善露出嘴脸。
元茇淡然地收回杯子轻置桌上,“景匡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什么?!”康裕皱眉脸上的细伤似又崩开几道。
元茇:“景匡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裕不再出声。
元茇:“说实话,我并不是骃龙阁的人,只是一个与之交好的医师。前段时间我见过景匡了,在一天夜里,他只身一人到河川边挖药。”
“……”闻言康裕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元茇:“也是那时他卷袖蹲身,我看清他手臂上的七星抱月才断定他是璇玑中的头面人物。”说着望向榻上康裕,目光半浮似在看他又似在出神,“我很不解,璇玑的头目怎么会那般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河边,不是侍卫,不是下人,而是他自己。”微沉首,“记得离开时他对我说了一句,‘我算你半个同行’,所以他除了是璇玑的舵主以外还是位医师?”
康裕静听着回过神来发现元茇正凝望自己,“他……”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咬紧牙关决心不再对元茇吐露半个字。
元茇:“他是璇玑中的‘好人’对吗?至少于你而言。”
康裕不答。
元茇:“他用了十几年时间庇护你治疗你,所以你现在已获重生对吧?”
康裕不答。
元茇:“他,曾是你活下去的希望对吧。”
康裕不答。
片刻后元茇淡淡开口:“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回答。”
“!”康裕狠狠盯住他,只见元茇缓缓起身将桌上瓷杯拿起至污水桶前倾倒,用温水涮杯后握于掌中,“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权力处置你,自然也没办法救你。希望你在那之前将你对景匡所知的一切告诉我,不然他可能永远只能当个恶贯满盈的罪人遭受追杀。”
携杯走向门口,“若你想通了就叫门前守卫去找我。”伸手欲推门。
“等等!”身后榻上人骤然呼喊。
“嗯,我在听。”元茇回首只见他侧转身躯猩红双眼直直盯着自己。
康裕咬牙切齿道:“景匡,是医师。他与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小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从不在乎什么恶贯满盈臭名远扬!!”说罢咧嘴狂笑,“滚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