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初试锋芒 ...
-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车厢内气氛沉闷,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单调声响和程鹤景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沈凝清时不时担忧地看他一眼。他始终闭着眼,像是在休憩,又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伤口的疼痛和体内残余的毒素。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密室中那死寂的灰败,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忽然,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停住。
车夫压低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公子,小姐,前头有关卡盘查。”
沈凝清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程鹤景,只见他也睁开了眼,眸中瞬间褪去了疲惫,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和警惕,但很快又被他垂下眼帘掩饰过去。他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放在身侧。
车外传来官兵粗声粗气的吆喝:“停车!路引文牒!打哪儿来,到哪儿去?车里什么人?”
车夫按照事先套好的说辞,陪着笑应答:“军爷辛苦!小的是送主家两位小主子去北境探亲的。这是我家陈公子和陈小姐。”说着,想必是递上了路引文牒。
“陈?”那官兵翻看文牒的声音窸窣作响,“南边陵州人士?跑北境去探亲?这兵荒马乱的,探的什么亲?”
“唉,是家中老太太思念北境经商的叔老爷,非得让孙儿孙女去瞧瞧,这不没办法嘛……”车夫应对得倒也流畅。
“打开车门瞧瞧!”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凝清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车门被拉开的前一刻,微微侧身,看似自然地替程鹤景拢了拢盖在腿上的薄毯,实则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他腰腹可能渗出血迹的位置。
车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刺目的日光和一名官兵审视的脸孔探了进来。
那官兵目光扫过车内。只见一位脸色苍白、病恹恹的年轻公子靠坐着,闭目蹙眉,似是极为不适。旁边一位穿着素净、容貌清丽的少女正细心为他整理毯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旅途劳顿和对兄长的担忧。
“他怎么了?”官兵指着程鹤景问,眼神带着怀疑。
沈凝清抬起脸,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声音又软又怯,带着南方口音的糯软:“回军爷的话,家兄自幼体弱,此番长途跋涉,染了风寒,一路都昏沉沉的……”她说着,像是怕极了这些官兵,下意识地往程鹤景身边缩了缩,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一副受惊小兔的模样。
那官兵见她这般情态,戒备心先去了三分,又看程鹤景确实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犯,便又将目光投向车夫:“行李打开看看!”
车夫连忙将车后一个小箱笼搬下来打开,里面只是些普通衣物和少量干粮。
官兵胡乱翻检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将文牒丢回车夫手里,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最近不太平,少在外面瞎晃悠!”
“是是是,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车夫连声道谢,忙不迭地关上车门,催动马车。
马车重新启动,缓缓驶过关卡。
直到将那队官兵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沈凝清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她下意识地看向程鹤景。
只见他已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讶、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陈小姐?”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好演技。”
沈凝清脸上一热,方才强装出的镇定和怯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形势所迫……让程公子见笑了。”
“若非如此,今日恐难善了。”程鹤景淡淡道,目光转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景致,眼中的那丝调侃迅速湮灭,重新被沉郁覆盖,“这只是开始。”
沈凝清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越往北,盘查只会越严,尤其是靠近边境的地带。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二哥给的那个锦囊,从里面摸出那枚冰凉的大理寺密令符。
“二哥说,这个或许能派上用场。”她将符牌递到他眼前。
程鹤景目光落在符牌上,瞳孔微缩。那是沈凝玄身份的象征,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甚至能调动地方衙役少许力量。
“收好。”他没有接,只是沉声道,“此物非同小可,轻易不可示人。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否则,便是害了凝玄,害了沈家。”
沈凝清心中一凛,立刻将符牌小心收回锦囊深处。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马车继续向北。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如程鹤景所料,关卡渐多。有时是官兵设卡,有时是地方团练盘问。每一次停车,都是一次考验。
有时是沈凝清扮演担忧兄长的柔弱妹妹,有时则需要程鹤景强撑着病体,用简短的言语应对。他的气质本就矜贵,即使病弱,偶尔流露出的气势也能唬住一些低阶吏员。
两人默契渐生,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闯过。
但程鹤景的伤势终究是太重。连日奔波劳顿,缺医少药,即便有逆轮回吊命,他的身体状况依旧时好时坏。有几次过关后,他都会咳出血来,然后陷入长时间的昏睡。
沈凝清的心始终悬着,既要应对盘查,又要小心照料他,精神时刻紧绷。
这日傍晚,马车驶入一个略显荒凉的小镇,打算在此过夜。
车夫去找投宿的客栈,沈凝清扶着程鹤景下车。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呼吸灼热。
“再坚持一下,”沈凝清低声鼓励他,也像是在鼓励自己,“找到客栈就能休息了。”
程鹤景没有回应,只是抿紧苍白的唇,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一家酒肆里,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边军士兵勾肩搭背地晃了出来,恰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队长模样的汉子,目光扫过程鹤景苍白的脸和倚靠着沈凝清的姿态,又落在沈凝清清丽却难掩疲惫的脸上,吹了声口哨,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戏谑:
“哟!哪来的小娘子,扶着你相好的这是要去哪儿啊?瞧这小白脸病痨鬼的样子,不如跟了爷几个,保你吃香喝辣,哈哈!”
污言秽语顿时引来他同伴的一阵哄笑。
沈凝清脸色一白,扶着程鹤景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她能感觉到,靠在她身上的程鹤景,身体瞬间绷紧了。
如同一张拉满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