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夏折菡

11、11

　　那天季妈妈跟沈昱说：“我出去买菜了啊，你今天有特别想吃的吗？”
　　沈昱说：“都好。”
　　季妈妈笑着出门去了，沈昱就盯着电话开始施咒，快响快响快响快响……季妈妈不在旁边，如果季非凡打电话过来，他一定要大喊一声，我也想你！
　　然后电话就响，倒把沈昱吓一跳，怎么说响就响，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但是又不敢让电话响太多声，生怕对方挂了。
　　于是做几次深呼吸，鼓了莫大的勇气过去拿起了听筒。
　　两个人同时“喂”了一声，又同时都顿住了，然后又同时说“你”，然后又一起停住了，然后又异口同声的说“我”，就跟两个人面对面怼上了一样，你往右我也往右，等我往左你又往左，过不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好不容易季非凡先开口了，刚叫了一声沈昱。
　　沈昱就在电话里喊，“你妈妈回来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季妈妈走出去没多远，想起自己没带够钱，于是又折回来，就看到沈昱迅速挂了电话，装模作样的在那里理货。
　　她走过去，笑着问，“是小凡打电话来了吗？”
　　沈昱说：“是。”又说：“不是。”
　　季妈妈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等季妈妈再一次出了门，沈昱就懊恼的直捶桌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刚刚就跟个傻逼一样说了句“你妈妈回来了”这是什么鬼，明明自己想的是拿起电话就大喊一声我也想你，他真是愁死了，不知道季非凡什么时候再打电话来，生怕季非凡没有耐心，等不到听他说也想他这样的答复。

　　他不知道，在电话的另一头，季非凡挂了电话就扶着电话亭的墙笑了，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
　　这家伙肯定喜欢我，这家伙百分百喜欢我，这家伙就跟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啊！太好啦！
　　季非凡打开电话亭的门冲出去，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跑，边跑边喊，“太好啦！太好啦！”
　　当天晚上回宿舍，他就趴在床上给沈昱写信，他写了撕撕了写，差不多折腾了一夜，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完成了一封长长的信。
　　“沈昱，你好吗？虽然离傍晚通电话才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我却忍不住想给你写一封信了。春天的晚霞很美，我觉得，今天的晚霞格外美，我挂了电话从电话亭出来时，感觉天空上有很多张笑脸，每一朵云，每缕霞丝，都透着开心，就如我的心情。
　　沈昱，我的心情你明白吗？我非常非常想问你，今天你在电话里说我妈妈回来了，这是你来不及给我答复的原因吗？我想问，如果我妈妈不在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我想你了，你要怎么回答我；我问你想我吗，你要怎么回答我；我再问你晚上会不会梦到我，你又要怎么回答我；如果我跟你说我喜欢你，沈昱，你会跟我说，你也喜欢我吗？”
　　……

　　李合意觉得很奇怪，明明二姑家里已经装了电话，居然还能收到季非凡写来的信。以往信封上会写李合意然后下面再几个小字转妈妈收，李合意收到信不会拆，因为是转妈妈收的不是给他的，他会原封不动的送到二姑家去，但这次收到的信只有他的名字，并没有转妈妈收的字样，他在犹豫，要不要拆。
　　最终他很庆幸自己拆了，因为里面还有一封信，信封粘的严严实实，写的沈昱收。
　　沈昱他知道，就是他哥给二姑请得那个小工，应该也是之前拦他车子的那个人，但他记不太清，没好意思问，觉得万一不是，把自己和哥的关系搞差了。
　　季非凡也给他写了一封信，其实就是个条，只有短短的几行，就是叮嘱他把信一定亲自交到沈昱的手上，并且非常强调亲自转交。李合意想，这意思就是不要通过二姑，甚至最好不要当着二姑的面。
　　但是他想不明白，他哥有啥事情是只能跟家里这个看店小工交待的，还不能电话交待一定要写一封信呢，并且那封信摸起来还挺厚，感觉好像说了很多很多话。
　　李合意已经到了高三的冲刺阶段了，晚上会上三节课的晚自习，差不多快十点才到了二姑家，正碰上沈昱往外走，李合意想，这倒正好了，省得还得避开二姑了。
　　他叫住沈昱，沈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听到一个大小伙子叫他，吓得往后一缩。
　　李合意说：“是我啊，李合意，看把你紧张的。”
　　沈昱见是李合意，说：“这么晚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到这里来干嘛？”
　　李合意说：“本来想过来给你送个东西，既然你这么说，那算了吧，我走了。”
　　沈昱从来没见李合意过来送过别的东西，除了季非凡的信，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期待，但他又觉得自己的期待很荒唐，季非凡怎么会给他写信。
　　他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渴望，对李合意淡淡的说：“那你走吧。”
　　李合意从书包里拿出信扔给沈昱，说：“你这人真没意思，给你吧，我跟你说，这周日我过来吃饭，你必须给我做水煮财鱼。”他还是差不多一周过来吃一次饭，以前是馋他二姑和哥的手艺，现在是惦记沈昱做的菜了。
　　沈昱慌手慌脚的接了信，凑到路灯下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他的名字，但并没有注明是谁寄给他的。
　　他问，“是不是季非凡……”
　　李合意说：“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走了，记住了啊，水煮财鱼，要变态辣！”
　　等李合意走了，沈昱才忽然呼出一大口气，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从前几天他在电话里跟季非凡说，你妈妈回来了之后，季非凡就挂了电话，并且再没有打过来，没想到，居然给他写了一封信，按照平信从上海寄过来的时间算，应该是通过电话后就给他写了这封信，季非凡想跟他说什么呢？
　　他激动的把信贴在唇上，半天才拿下来，然后跑步回家。
　　回到家他先洗手，洗干净了手又找剪刀，剪信封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一共有三张纸，写的密密麻麻。刚刚在看到信封上的名字时，他就觉得季非凡的字真好看，这会儿见了正文，更是挪不开眼睛，整个人陷进去无法自拔。
　　这其实是一封情书，写满了季非凡对他的思念与欢喜。
　　沈昱读到一半觉得全身都软了，他躺倒在床上，胸口起起伏伏，等他读完整封信，已经无法呼吸，有一种掉入温柔乡的窒息感。
　　他闭着眼睛，将信紧紧抱在心口。
　　然后他忽然惊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他赶紧看自己的手，手上还抓着信，他把信又拿过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看到落款，季非凡三个字时，他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季非凡从千里之外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向他表白。
　　季非凡在信里给他留了收件地址，他从床上蹦下来，开始到处找纸笔。
　　他觉得自己家里实在是太乱了，亏季妈妈还总夸他爱收拾，不行，他得收拾收拾，不能白得这个名声。说干就干，连夜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就把纸笔都找出来了，等收拾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但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累不困，开始伏案给季非凡回信。
　　多年不握笔，这个字怎么写都不满意。他生怕季非凡本来挺喜欢他，等他这鸡爬字的信一寄过去，对方对他的喜欢少一半。
　　所以他也是写了撕撕了写，几乎搞了一夜。
　　大清早的就往邮局跑，但人家邮局根本没开门。他只好去店子里，但是又觉得太早了，会不会打扰到季妈妈，于是就蹲在门口，一直蹲到季妈妈开门。
　　倒把季妈妈吓了一大跳，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沈昱开心的很，甚至有些兴奋的说：“阿姨，我请你过早啊，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季妈妈看出沈昱很开心，问他，“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谈恋爱啦？”
　　沈昱吃惊的问季妈妈，“看得出来？”
　　季妈妈没让沈昱去给买，而是跟他一起出去过早。
　　沈昱就挑了邮局旁边的一家早点铺子，吃着吃着看到邮局开了门，就第一个冲进去买邮票寄信。
　　第二天就是季非凡之前每周例行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沈昱听到季妈妈跟季非凡说，“沈昱谈恋爱了，看把他这两天高兴的。”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季非凡什么反应，说了什么。他忐忑极了知道季非凡肯定还没有收到他的信，想一会儿如果季非凡要跟他讲话，他要说什么，结果季非凡最后也没要跟他讲话，害他白准备好多台词。
　　四天之后的下午，电话响了。沈昱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着的季妈妈，迅速的抓起了电话。果然是季非凡打来的。
　　季非凡说：“我收到你的信了。”
　　沈昱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哦了一声。
　　季非凡笑了，说：“我妈妈又在是吗？”
　　沈昱刚说了个没，又赶紧说：“来了，过来了。”
　　季非凡还半个字没说出口，就听沈昱说：“我挂了。”然后就听到嘟嘟的忙音。

　　李合意基本隔四天就会收到一封季非凡寄过来要他转交给沈昱的信，每次还特别厚。
　　李合意把信交给沈昱，说：“我高三唉，昱哥，你能不能跟我哥说不要再写信了。我就搞不懂了，人家多少人都有手机了，你俩还在写信写来写去的，家里又不是没有座机……唉，我哥干嘛不打电话给你啊，什么话不能让我二姑听啊，两男的搞得跟谈恋爱一样。”
　　被李合意无意说中实情，沈昱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一样，幸好是晚上，路灯也不太亮。
　　李合意看着沈昱说：“这几天热得不正常啊，才四月份……唉，昱哥，我二姑身体还行吗？上周过来吃饭，感觉二姑吃得好少啊，吃个饭还眉头皱得紧紧的，是不是胃又不好啊？”
　　沈昱清清嗓子，说：“嗯，是胃不好……我让她去看看，她说老毛病了……”
　　“那你跟我哥说啊，让他在电话里盯着二姑去医院啊。”
　　李合意推着自行车陪着沈昱往外走。
　　沈昱说：“说了，你哥在电话里也没少说，你二姑就不肯去嘛……”
　　李合意说：“行吧，等我回去跟我爸说说去，就怕我妈又来叽叽歪歪。”
　　沈昱也没见过李合意的老妈，也不好随意评判，只好不做声。
　　临分开的时候，沈昱说：“下次你哥再来信了，你不用专门送来，等周末来吃饭时再带过来，或者我一周去你学校一次，我自己去拿。”
　　李合意揶揄沈昱，“你俩真有那么多话？不会真在谈恋爱吧……没事啦，我送送也不耽误时间。”
　　等李合意走了，沈昱站在路边摸摸脸，好烫。

　　不知道李合意回去跟他爸爸说过季妈妈的病没，但还不等季舅舅来劝，季妈妈自己先病倒了。
　　虽然一直胃不好，但也没有说疼的受不了。
　　那天忽然就不行了，等去了趟卫生间就起不来了。
　　季妈妈只勉强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喊，“沈昱……”
　　刚好有人来买东西，沈昱收了钱都没来得及记帐，就赶紧跑了过来。
　　季妈妈说：“快扶我去床上躺，我不行了。”
　　沈昱急死了，说：“阿姨，你怎么啦？”
　　到底不是自己儿子，季妈妈憋了半天，才说：“我尿血。”
　　沈昱说：“那还去床上躺啥啊，赶紧去医院吧，阿姨。”
　　沈昱在钱罐里拿了五百块钱，锁了店子门，抱着季妈妈就往外跑。
　　到医院一查，就是胃穿孔，住院。
　　季妈妈拉着沈昱的手，说：“不要给小凡说啊，隔这么远，光让他着急……”
　　沈昱觉得这不说也不行啊，万一有个什么情况，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