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夏折菡

12、12

　　季妈妈写了号码给沈昱，说：“这是小凡小舅舅家的电话，你给他小舅舅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小舅舅接了电话火急火燎的跑到医院来了。
　　听季妈妈说不要告诉季非凡，小舅舅说：“这肯定得告诉啊，他是你儿子啊，你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瞒着他，等他哪天知道了不得怪我们。”
　　季妈妈说：“告诉他也没有用啊，他现在上班了，还得请假，好不容易找得一个单位。”
　　小舅舅说：“行了，你病了就别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了，医生怎么说来着，还得手术是不是？”“你有小凡电话吗？”
　　季妈妈说：“我记不得了，我写在家里电话机旁边的小本子上，最后一面……”
　　小舅舅跟沈昱说：“我在这里看着，你赶紧回去吧，给季非凡打个电话，就实话实说，至于回不回来的，看他自己，他要实在走不开，我跟你俩也能照顾得过来……这次多亏你，给你添麻烦了。”
　　小舅舅还当他就是个打工的外人，只有沈昱自己知道，照顾季妈妈是应该的，如果季妈妈哪天知道真相，但愿她不要生气。
　　季妈妈还是不放心，躺在病床上说：“就跟小凡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让他别回来，跑来跑去的，花钱不说还挺累人的。”
　　小舅舅跟出病房对沈昱说：“别听她的，赶紧去吧，晚点还得麻烦你过来，我得回去给小意送饭去，他妈妈今天上中班不在家。”
　　沈昱点点头回去了。

　　沈昱从来不知道那个小本子上还记着季非凡的电话，他们两个人好像已经习惯通信了。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集了二十来封信了，每封信都很长好几张纸，叠在一块儿，厚厚的一堆。从最开始的纯情表白，到后来越来越露骨，有可能平时用嘴巴怎么也讲不出口的话，用笔写出来却得心应手，特别是季非凡，不愧是念了大学的人，信写得就跟小黄文一样，每次都读的沈昱面红耳赤，浑身冒汗。
　　但是真正在电话里，两个人又说不出话来了，尤其是沈昱，简直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还没开口就心跳一百二，紧张到缺氧。
　　小本子后面记的电话是季非凡办公室的电话，沈昱打过去，是另外一个人接的，说小季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昱说：“那能不能麻烦你，他回来之后，让他给家里回个电话。”

　　季非凡去给所长送了个材料，十来分钟就折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同事说：“刚你家里人找你，让你回个电话。”
　　“哦？”季非凡很奇怪，这个电话他只给过老妈，但是老妈从来没打过。
　　他问：“是个女的吗？”
　　同事说：“不是，是个男的。”
　　季非凡更奇怪了，不会是沈昱吧。他今天才有收到沈昱的信，怎么对方就迫不及待的要给他打电话了，难道是太想他了，问老妈要了电话。
　　他有点兴奋，不想当着同事的面给沈昱回电话，他跑出去，到所门口去打IC电话。
　　沈昱就像等在电话旁，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不等季非凡开口，沈昱就在那边喊，“季非凡，你妈妈住院了！”

　　季非凡连夜坐长途大巴往回赶。
　　第二天五点多钟就到了，也没回家，直接就去了医院。
　　他只背了背包，站在沈昱告诉他的病房门前向里看。太早了，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还在睡觉，妈妈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沈昱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也没得靠，就那么挂在空气里，皱着眉头，睡得相当不舒服。
　　他正要推门进去，一个护士走过来，问：“找谁？”
　　他向护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我是中间床病人的儿子。”
　　护士笑着说：“你妈妈说你在上海工作呢，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季非凡点点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没等他走到床边，沈昱就醒了，抬头见是他，眼睛忽然睁老大。
　　季非凡笑了，两步并一步的走到沈昱的身边。
　　沈昱坐着睡了一夜，本来面无血色，结果见了季非凡后忽然就满脸通红了。
　　季非凡将包放在床脚，蹲下去刚要握住沈昱的手。
　　季妈妈就醒了，季妈妈轻声喊，“沈昱。”
　　季非凡赶紧转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季妈妈听到是季非凡的声音，露出笑脸，轻声说：“小凡啊，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季非凡笑着说：“我肯定得回来啊，你不想我回来？”
　　季妈妈说：“想啊，但是工作重要啊。”
　　季非凡蹲在床边，握住老妈的手，说：“什么都不如你重要。”
　　季妈妈现在也进不了食，基本一天都在挂水，不是消炎药就是营养液，手术时间还没排上，还得等。
　　季非凡看着老妈两个手戳满了针眼，都没有地方再戳了，他捧着老妈的贴到自己脸上，笑着责怪她，“早说让你来医院检查，你就是不肯来，你看吧……你就是不拿我当亲儿子……”
　　沈昱听到季非凡嗔怪的语气，暗暗的笑了。
　　他刚站起来，季非凡就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干嘛去？”
　　两个人在信里已经聊得很深入了，但是真正面对面，沈昱还是放不开，觉得很不好意思，他闪开眼神，说：“就，去水房洗个脸漱个口。”
　　季非凡立马站起来，问老妈，“妈妈，你洗脸盆子呢？我帮你去打点热水回来擦脸。”
　　沈昱已经从床底下拿了盆子，说：“我去就好了。”
　　季非凡说：“我也去，你告诉我水房在哪里。”
　　季妈妈看着两人，说：“都去吧，都洗个脸，你看你们都胡子拉茬的，辛苦了。”
　　季非凡跟老妈说，“很快回来。”就推着沈昱出去了。

　　季非凡将手搭在沈昱肩上，前后左右看了看，见走廊里没有人，正准备把手移上去摸沈昱的脖子，水房就到了。
　　并且水房里还有好几个人，有的在洗脸，有的在冲饭盆。
　　沈昱就近就打开个水龙头，结果季非凡上来就给关了，把他使劲往最里面推，他回头瞥一眼季非凡，低声说：“你干嘛？”
　　季非凡也不吭声。
　　水房就一直条，走到最里面，也还是一览无余，季非凡有点失望又不甘心，手上拧开个水龙头装模做样的洗脸，腰以下却不老实。
　　沈昱刚拧开个水龙头，准备捧水洗脸，结果就被季非凡用胯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沈昱无奈的问，“你到底干嘛？”
　　季非凡还是不吭声。
　　沈昱笑了，撩了一把水往季非凡一撒。
　　季非凡立刻捉住沈昱的手将他摁在墙上，眼睛里满是用嘴巴说不出来的情绪。
　　沈昱闪开眼神，红了脸，低声说：“别闹！”
　　季非凡用气声问，“想我吗？”
　　除非在信里，哪怕就是季非凡在电话里这样问，他都会不知道怎么答，何况现在被季非凡摁着两只手，脸对脸的。
　　沈昱低下头，说：“你妈妈还在等我们……”
　　水房又进来几个人，有两个认识的人大声聊起了天。
　　季非凡觉得这不是个说情话的地方，只好放了沈昱，又捧水洗脸，洗着洗着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湿了。
　　沈昱看着季非凡像个大狗子一样来回甩头发上的水，就给他递了个毛巾，说：“擦好搓干净。”
　　说完就端着半盆子冷水去热水器那边兑热水。

　　等医生上班了来查房，季非凡跟老妈的主治医生聊了半天。
　　医生说：“我跟你直说，这手术还得等一等，因为还有几个检查结果没出来，我觉得你妈妈不止是胃炎这么简单，有可能更严重一些，但是现在不敢肯定，要等检查的结果出来。”
　　季非凡十六岁便没了老爸，老爸胰腺癌，从查出来到被病魔夺走生命非常的快，短短三个月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老爸走后，亲戚们便跟约好了一样，一三五姑姑家来要钱，二四六叔叔家来要钱，还有个周日，就是舅舅家来要钱，老妈总是求着那些人说，等一等，等一等我们肯定是会还上的。但是亲戚们看看他们家那个小破店子，再看看还没长大还在念书花钱白吃饭的季非凡，说，那得等到哪一天啊……那时候，季非凡总嫌日子太长，自己长得太慢，他有自己的计划，他要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带着老妈离开这里，但是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的来，好不容易，终于，他大学要毕业了，但是，老妈却住院了，医生告诉她，老妈有可能更严重……他拼命跑，但还是赶不上时间……
　　季妈妈一直在挂水，精神不济，她总是在睡觉，或者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的，她注意不到或者说装做没注意到季非凡那刻意装出来的轻松表情。
　　但是沈昱却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己老妈住过院，他体会过那种知道了真想却还要瞒着然后强颜欢笑的酸楚。
　　他对季非凡说：“你坐了一夜的车，这里有我，要不你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晚点再来。”
　　季非凡坐在床边上，撑着脑袋，看着老妈的睡颜，摇了摇头，好一会儿，跟反应过来了似的，说：“你昨晚也没好好睡，你回去吧。”
　　沈昱还要说话，季非凡握了握他的手，说：“我想吃炸藕丸子，你可以帮我做吗？”
　　沈昱回握住季非凡的手，说：“好。”

　　沈昱回店子洗了个澡，就出去买菜，拣好的藕买了几截，其实以前老妈跟他说过，做藕丸子用藕梢子更好做，但他就是想用好藕，回来之后发现好藕还真不适合做丸子，勉强做了一些，剩下的藕舍不得了，想着季妈妈只能进流食，就炖了一吊子排骨藕汤。
　　他一边做饭，一边开着店门做生意。
　　有老熟人问季妈妈怎么没在。
　　沈昱说：“她生病住院了。”
　　老熟人问了一下情况，说：“小凡离得太远了，还幸亏有你。”
　　沈昱有一种被评了三好媳妇的羞涩感。

　　等他晚点送饭去医院的时候，季非凡的小舅舅和李合意都在。
　　李合意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向他挑了挑眉毛，小声说：“真贤惠。”
　　沈昱打开保温桶，问，“炸了几个藕丸子，你要吃吗？”
　　李合意眼睛放光，说：“要要要。”
　　正要接筷子，沈昱又把保温桶盖好，说：“先说好，只能吃两个，我今天做的不多，是季非凡要吃我才做的，等下次再帮你做。”
　　李合意听说只能吃两个，连个牙缝都塞不满，委屈道：“那算了吧。”
　　沈昱笑了笑。
　　李合意说：“你压根就是不想给我吃嘛。”
　　季舅舅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皱着眉头跟李合意说：“你赶紧回学校去上晚自习了，来半天了。”
　　李合意说：“怎么我就来半天了，半天是多久你知道吗？我又好久没见我哥了，你就不能让我们多讲讲话，我这天天学天天学，已经要累死了！”
　　季非凡刚刚跟老妈还有舅舅聊着天，但从沈昱进来，他眼睛耳朵都在对方身上，他听了沈昱跟李合意讲的关于藕丸子的话，觉得烦躁的心情好了很多。
　　季妈妈望着撒娇的李合意笑，跟季舅舅说：“你就让小意休息一下，学习真挺累的。”
　　季非凡接过沈昱手上的保温桶，对老妈说：“妈妈，你看，沈昱帮你熬了藕汤，我帮你倒一些在碗里。”
　　季舅舅拿过碗盛了汤，对季非凡说：“我来吧，你去吃饭吧。”

　　李合意本来是跟季非凡和沈昱一起出的病房，怎么一眨眼那两人就不见了。他从小就粘季非凡，季非凡也拿他当亲弟弟一样，所以他这会儿怎么也想不到，那两人是故意甩开他的，他还在住院部的各个角落找来找去。
　　找了半天，终于在住院部顶楼的露台上看到了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