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夏折菡

10、10

　　张倩倩的爸爸见了他又要上手打，张妈妈赶紧拦住，说：“来了就算了。”又向他使眼色，说：“快进去看看倩倩。”
　　张倩倩胖了好多，正挺个大肚子歪在床上边吃水果边看书，见他推房间门进来吃了一惊，慌忙坐起来问，“沈昱？你怎么来了？”
　　妈的，装得跟一朵圣女花一样。沈昱心中暗骂，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张妈妈故意不敲门进来收拾刚刚张倩倩吃水果的盘子，边收拾边看两人的脸色。
　　沈昱给她看得不自在，将脸撇到一边。
　　张倩倩说：“妈，你赶紧出去吧。”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问沈昱，“晚上要在这儿住吗？”
　　沈昱感觉受了羞辱，气得脸都红了。
　　张倩倩赶紧说：“他不住，家里哪有地方给他住。”
　　张妈妈出去了，没有一秒钟，就听到张爸爸在客厅里大发雷霆，吼，“这结得是个什么婚？我们张家缺他一个人吗？等小伢生下来我就给掐死，碰都不会让他碰一下，个死王八糕子！”
　　张倩倩尴尬的看着沈昱，半天，说：“对不……”
　　起字还没出口，就听沈昱说：“什么时候去离婚？”
　　张倩倩摸摸肚子，说：“我现在这样去离婚，恐怕不好离，能不能等孩子生好……”
　　沈昱斩钉截铁的说：“不行！”
　　张倩倩又说：“结婚证还有户口本都被我爸妈他们收起来了……”
　　沈昱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张倩倩，你别跟我扯东扯西，我被你坑得够惨了，别以为我好欺负，把我逼急了，我杀你全家你信不信？”
　　张倩倩不敢看沈昱的眼睛，缩在床角上，说：“那……我，我想想办法。”
　　沈昱气得甩门出去了。
　　张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这就走了？”
　　张爸爸在阳台上抽烟，透过玻璃门像盯仇人一样盯着沈昱，沈昱也恶狠狠的盯着他。
　　张妈妈在两个人之间看了看，推着沈昱出门，说：“有空再来啊，你爸爸……倩倩爸爸就这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昱径直走了，晚上做梦梦到季非凡知道了他结婚要当爹的事情，季非凡发了好大的火，最后都自燃了，一场大风过来，把化成了灰的季非凡吹得无影无踪。
　　他吓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直到傍晚时分，李合意送来季非凡给他的信。
　　他将写着他名字的信封看了又看，来回摩挲，总算心安了一些。

　　春节的时候，季非凡就给家里装了一部电话。
　　之后就没再给老妈写信了，固定一周打一次电话。
　　每次打电话除了日常问候以外，两人现在又多一个话题，那就是聊沈昱。
　　跟沈昱每次都让季妈妈讲多些季非凡的事情一样，季非凡也总是让老妈讲多些沈昱的事情给他听。
　　其实老妈已经很努力在夸沈昱了，说他很好啊，真得很好，干活认真仔细，出货和进帐清清楚楚，又爱收拾，把货都码得整整齐齐……
　　这些季非凡也爱听，但是总觉得不够，这样的沈昱太大众化了，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沈昱，他想听关于沈昱更私密一些的事情，他总是问老妈，还有呢还有呢。
　　为了满足儿子的好奇心，季妈妈就使劲的想啊，她说：“哦，对，他还跟我学做饭呢，他可比你有耐心多了，他跟我学做糖醋排骨，还有炸藕丸子，还有粉蒸肉，这些都是麻烦菜，他就是肯花时间学……”
　　对，这就是季非凡想要听到的事情，这些事情给了他很多美好的想象空间，他希望沈昱肯花时间学的原因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原因。
　　“他在吗？”季非凡问。
　　“什么？哦，他在啊，你等一下，我让他来听电话。”老妈笑得很开心。
　　沈昱其实一直在旁边支愣着耳朵听母子俩聊天，他听不见季非凡说什么，但听到季妈妈总是夸他，他又脸红又开心，然后听到季妈妈叫他听电话，还忽然给他整紧张了。
　　他前后左右看看，指指自己，问，“叫我吗？”
　　季妈妈把听筒塞到他手上，说：“傻孩子，不叫你叫谁，这屋里还有谁？”

　　但是每次接季非凡的电话，季非凡总是在电话里问，我妈还好吗？我妈最近吃得多吗？我妈这啥啥啥，我妈那啥啥啥……整得沈昱挺郁闷，你刚刚明明都已经在电话里问过你老妈了，你又问我一遍干啥呢……这不是沈昱想听的，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跟季非凡说了。
　　你妈妈最近挺好的，最近吃饭还行，有时候胃会有点不太舒服，你舅舅建议说多吃点稀饭养胃，所以最近过早都在吃稀饭，现在做饭也做的稀……
　　季非凡一开始还嗯一下啊一下，后面便不吭气了，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沈昱自顾自的讲了一阵子，也觉得没趣了，只好对着电话说：“喂，你有在听吗？”
　　季非凡像回过神来一样，说：“有，有在听……那……”
　　季非凡很想问，那你一大早吃稀饭能吃饱吗？饭做的稀你吃得惯吗？但是又觉得不太好问出口，犹豫片刻，说：“那，那就好。”
　　沈昱很想跟对方说，你每次让我听电话，就是要把问你老妈的话再在我这里问一遍吗，你也不问问我好不好，也不说说你好不好，但是也觉得不太好说出口，犹豫片刻，说：“哦，是啊，是挺好。”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又半句都说不出口，每次两人通完电话，都觉得憋得慌，各自心中都像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找不着出口，没有地方去。
　　季非凡给家里来电话变得频繁且没有规律。
　　季妈妈说：“不是昨天刚打过吗？怎么今天又打？有事情？”
　　季非凡说：“就，就是想你了嘛。”
　　季妈妈就笑，说：“越大越黏糊。”
　　然后季非凡就不说话了，季妈妈想了想，问，“要不要沈昱接电话？”
　　“他在吗？”季非凡问。
　　沈昱想要听季非凡的电话，但接过来又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经常就是互相问一句，还好吗，然后就隔着电话听对方的呼吸声，又矛盾又纠结又尴尬又不舍。

　　那天沈昱出去进货，正常该下午就回来，但因为在批发市场跟个熟悉的批发商多聊了几句，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远远他就看到季妈妈手搭凉棚的站在店子门口，见了他立刻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回来了，小凡都要把电话打烂了。”
　　沈昱一边把三轮车上的货卸下来，一边问：“他找我吗？有什么急事吗？”
　　季妈妈说：“谁知道，跟个神经病一样。”
　　然后店子里的电话就又响了，季妈妈说：“你赶紧接吧，肯定又是他打过来的。”
　　沈昱觉得这电话铃听起来都带着急促，于是赶紧将手拍了拍，就进去接电话了。

　　季非凡今天跟往常一样，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后又管不住自己的脚了，又往实习的水生所门口的IC电话亭走去。
　　依旧是老妈接的，寒暄几句之后，老妈也不主动问他要不要沈昱接电话，憋到最后还是他问，“沈昱在吗？”
　　老妈说：“沈昱出去进货了。”
　　季非凡又不说话了，老妈笑了笑，说：“应该快回来了，你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季非凡说：“没事，我又不找他，就顺便问问。”
　　但是过了十分钟就又打过来了，还是老妈接的。
　　老妈不等季非凡问，就说：“还没回来呢。”
　　季非凡只好“哦”一声把电话挂了。
　　隔十分钟又打，听到老妈的声音，季非凡问，“还没回来？”
　　老妈问，“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要不我转告他？”
　　季非凡说：“哦，没事，我晚点再打。”
　　十分钟之后又打，还是老妈接的，这下整得母子俩都尴尬了。
　　要搁别的时候别的人，季非凡肯定就算了，这么打下去就跟个精神病一样。但他今天还就精神病了，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来来回回的进单位出单位进单位出单位，等他打了四五个电话后，发现总用的这个电话亭被人占了，那人还打起来没完没了，季非凡觉得头好疼，他只好顺着单位门口的那条马路往前走，找下一个电话亭。
　　他站在电话亭前犹豫，想自己还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万一沈昱还不在，怎么跟老妈解释自己这看起来不大正常的行为。但是他又真得想听到沈昱的声音，感觉今天不听到沈昱的声音他过不下去了。
　　他看着手表，跟自己约定一个时间，到了六点再打最后一个电话，但是就在等六点到来的这个时间段里，他每一秒都在挣扎，不停的自己跟自己做斗争，等到六点再打，等不到六点就想打，不，一定要等到六点再打，不，现在就想打……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分裂过，为什么，他会如此的想念沈昱。
　　季非凡没谈过恋爱，活了二十二年，除了老妈，从来没想念过哪个人，但是这次返沪之后，他开始想念沈昱，非常想念，他是个成年人，他很明白，这种想念跟对妈妈的那种想念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会想念沈昱的头发，眼睛，鼻子，耳朵，嘴唇，脖子，胳膊，腰腹还有他的两条腿。这种想念充满情欲，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每次和沈昱通完电话后，沈昱那又羞又急，满脸通红的样子就会一直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他晚上一定会梦到沈昱，然后气喘嘘嘘的醒来。
　　从高一父亲去逝，历经冷暖，他就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里只有他自己和老妈的后半生，没有别人，他也从来没想过有别人，六年，他一步一个脚印的沿着自己的规划走，终于，他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近了，眼看着他就要带着老妈脱离那个地方了。却忽然在他心里闯进来一个人，此人来势汹汹，他完全无法抵挡。

　　跟熬命一样的熬到六点，季非凡冲进电话亭，拨号码的时候手都有点抖，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比参加高考还要紧张。
　　谢天谢地，这次是沈昱接的。
　　当听到沈昱声音的时候，他当机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觉得听到了沈昱的声音了，好像人生圆满了。
　　沈昱在对面喂了几声之后，也不做声了，但是也不挂。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对方在说：“阿姨，你别动，一会儿我来搬。”
　　然后老妈问，“是小凡打过来的吗？”
　　沈昱嗯了一声。
　　老妈又问，“他没啥事情吧。”
　　沈昱说：“没有。”
　　老妈说：“那就好。”
　　两个人又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异口同声的叫对方的名字，叫完又都不做声了。终于还是季非凡鼓起勇气，说：“沈昱，我想你了。”
　　沈昱愣住了，然后就听到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
　　季非凡挂了，沈昱看看听筒，在心里默默的说，我也是。
　　然后季非凡又一反常态的连着好几天也不打电话过来了。
　　沈昱每天看着那个电话机，甚至隔一会儿要去拿起来听一听，怕是不是电话机坏了，为什么不响了呢。
　　那天季非凡在电话里跟他说，沈昱，我想你了。之后他做什么事情都不在状态了，他本来是要去卸货的，走到三轮车边上忘记自己要干嘛了，等好不容易想起来搬了一箱矿泉水走进店里，又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夹了一筷子菜就愣在那里了，也不知道往嘴里喂，等去洗碗洗来洗去就是洗一个碗，他满脑袋都在想季非凡，想季非凡这个家伙说了一句我想你了之后挂了电话会去做什么，这个人有胆子说这句话，为什么没胆子听自己的回答，有胆子一下午打了十几二十个电话找他，为什么没胆子再打电话来询问他的想法。
　　季非凡没有逼问他，但是他却迫不及待的要给季非凡一个答复，季非凡不打电话过来，他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