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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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淮睁开了眼睛。
他在病房里。
他猛地坐起身来，把旁边正在办着公的邵文明给吓了一跳：“……你可算是醒了。”
邵文明伸手去按床头上的呼叫铃，莘淮却翻下床来，跪在了地上。
“师父！”
邵文明：“……”
他大惊失色：“护士！大夫！”
护士推门进来，邵文明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莘淮：“他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莘淮：“……”
他恍然间明白了今夕何夕。
他伸手攥紧了身旁的床单：“我睡了多久？我还能见到言霄……最后一面吗？”
邵文明皱着眉：“……呸呸呸，什么最后一面！”
护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昏迷快一天了，做过检查，应该就是被吓晕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你那个同学……”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是脑死亡，应该没救了。”
没救了。
他没死。但他还是要死。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莘淮早有准备。他本以为醒来就会收到言霄的死讯；却没有想到，老天给了他一场凌迟。
“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莘淮在病房外见到了言霄的父母。
莘淮的父母早已离婚，抚养他长大的是他姥姥。检查结果说他只是被血吓晕的，邵文明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奔波，就只通知了言霄的父母。谁知莘淮从昨天昏迷到了现在，他也在医院里陪到了现在。
莘淮对着言霄的父母跪了下去。
言父言母：“……”
莘淮：“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言父看着他，摇了摇头：“如果你是因为内疚和自责的话，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儿子，我懂，就算不是你，只是个陌生人，他也……我们没有理由挟恩图报。”
他看向了在病房里插着呼吸机的言霄：“这么优秀的儿子，有一个，就已足够。我们不需要再多一个儿子了。”
莘淮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他想说他不是因为内疚和自责，他想说我和你们的儿子已经成过亲了，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此刻却都说不出口。
他站在ICU外。
言母说：“你走吧。”
莘淮：“……好。
他回到自己的病房，拿出了书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学生，电脑经常背在包里。他醒过来之后，邵文明也已经回学校了。
莘淮想，我答应过言霄的。他得成仙。
他打开文档，往上面敲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凡内养真灵、外着功德之人，皆可成仙。”
成仙之人可修仙力，原身中的天地灵气，皆用来反哺世界。
他想了想，又在文档里加上一条。
魔域之人好读话本，沈风成了有名的话本写手，魔域的犯罪率大大下降。
莘淮为自己的恶趣味笑了笑，登上网站，打算将这一章新的设定发上去。
小说由原来的二十多章变成了六十多章，看着仅有的那一个收藏，莘淮抿了抿唇。
他将设定章贴在了最后。
总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事。那些生关死劫，那些爱恨情仇，那些不居岁月，那些相遇与别离，变成文字，写成书，竟然只有短短的五六十章。
一字一字，却都是他和言霄，一同拥有过的真实人生。
他想看，却又不敢看；他不敢看，却又很想看。
他点开文章，那些标题和内容提要，好像都变作了一颗颗的子弹，从书里射到了书外，击在了他心里最酸软的地方。
青春予你精卫填海碧彩毒金走火入魔谁是叛徒我救苍生女娲补天……
莘淮目光一凝。
……女娲补天？什么女娲补天？
他有写到过或者碰到过这个吗？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烟花一般轰地炸了开，他似有所感，看向内容提要。
“叮！【女娲补天】世界修补系统因遭遇不可抗力因素，已进入强制休眠，等待唤醒中。”
……谁绑定了系统？在小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绑定了系统吗？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一章。
“叮！恭喜宿主成功绑定【女娲补天】世界修补系统！当世界的轨迹运行到某一个节点却无法继续，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您是否有着一颗想要拯救世界的心，却缺少可以打破维度的力量？”
“小说角色千千万，别人我看都懒得看，足以证明宿主您是个多么优秀的完美角色了！不要悲伤，不要焦虑，【女娲补天】世界修补系统，伴您走上角色巅峰，助您拯救天下苍……苍……苍……”
……绑定系统的，是言霄。
“很好。我不要你拯救天下苍生，我要你去救他，然后再教他去救你的天下苍生。”
……他要救我。
莘淮想了起来。
他起初……是不想离开那个世界的。
他不想离开那个有言霄的世界……
哪怕变得十恶不赦无恶不作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但他不想离开那个世界。
如果他杀了连雨华，系统就会判定他完成了最终任务。所以他没有杀连雨华，仅仅是斩了他的逆鳞，交给了言霄。
但连雨华已经不可能满足成为恶龙的条件了，因为他再也没有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于是……
没有恶龙。那就自己变成恶龙。
可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是因为……是因为……
言霄说，他们没有拜堂，没有行交拜之礼。
自己说，要给他一场全世界最盛大的婚礼。
他是言霄的夫君。他不能作恶。
所以……真的是言霄……救了他……
原来，到了现在，仍是有他还不知道的事情么？
他从文章的第一章开始读。读到言霄说“一想到今后他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我，一想到我用命救下来的人可能会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我就后悔得快要疯掉了”的时候，他想，真傻，我怎么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
读到言霄入梦，让大师兄爱上自己。
读到言霄在识海里种了很多很多树。
读到言霄以水代酒，吃他自己的醋。
读到大师兄故意在偏殿中故意留下的那些心思……
莘淮想，幸好我没有坏事做尽，不然的话，我怎么能配得上这样的言霄？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把言霄出现过的所有地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眉头却突然一皱。
言霄为什么要让女娲进入强制休眠？
他那么聪明……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那一段。
“叮！恭喜宿主成功绑定【女娲补天】世界修补系统！当世界的轨迹运行到某一个节点却无法继续，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您是否有着一颗想要拯救世界的心，却缺少可以打破维度的力量？”
……其实只是因为作者把文给鸽了。
但是……
可以打破维度的力量？
“小说角色千千万，别人我看都懒得看，足以证明宿主您是个多么优秀的完美角色了！不要悲伤，不要焦虑，【女娲补天】世界修补系统，伴您走上角色巅峰，助您拯救天下苍……苍……苍……”
他问过精卫，系统里负责拯救天下苍生业务的……
是女娲。
言霄也算苍生对不对？
仿佛天光乍破，又好像平地惊雷。
女娲补天系统，能打破维度限制！
就像是在苦海中浮沉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会拼了命地想试上一试。
他一边敲着字一边想，当初系统那边的查询结果之所以是言霄已经死了，很可能是因为系统他们所在的维度不同。
弦理论至少需要十个维度才能建立一个理论框架，但实际上，四维以上都是绝对抽象的，只能用数学语言进行描绘，人类根本就无法想象。人类是三维生物，一切认知都是基于现在的三维时空，而高维场景却可能和三维完全不同。
打个比方，如果说二维世界对人类来说是小说一样的存在，那么在系统他们所在的那个维度当中，现实世界可能也是一种近似于电影的存在。
他们查询言霄的生死，就像是从电影里抽出来可以作为结果的那一帧，或者是在胶片上找到结果的那一幕，也有可能，只是输入代码就会调出来一个结果。
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发现，言霄真的会死。
言霄……言霄……
你信我……我在书里，从来都没有赌输过。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言霄睁开眼。
他对在一边跟他一块儿晒太阳的女娲说：“他发现了。”
女娲挑了下眉：“他可真慢啊，不知道不同维度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吗？”
言霄温柔地舒展开眉眼：“嗯，他就是有点笨。”
女娲：“……他要是再磨蹭点，我都可以直接回去交任务了。”
言霄很是不好意思地对女娲笑了笑：“抱歉，让你休眠了这么久，醒了之后，还要陪我等他。”
女娲看着他：“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女娲从躺椅上起来，笑吟吟地弯下腰，捏了一把言霄的脸。
“姐姐要出去啦，虽然休眠了十年，完整地错过了所有剧情，让我稍微有那么一点不爽，但是真的没办法对你发脾气呢。”
她伸了个懒腰：“所以我打算，去逗一逗外面的那个小朋友。”
言霄面色一变：“……你别欺负他。”
女娲笑眯眯地说：“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不是也给你出出气吗？毕竟外面那个小朋友这十年过得还蛮滋润的，哪像你……你早点把我唤醒，咱们俩还可以聊个天不是？”
言霄苦笑道：“我怕你能量不够。”
女娲：“不是怕我能量不够，是不相信我不会插手剧情吧？”
言霄但笑不语。
“我是女娲，不是精卫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在你们人类的传说里，我是开世造物、福佑社稷的正神，现在既然这个世界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也没有破碎的地方需要我去修补，那么，我就为你做点事吧。”
女娲指尖轻点言霄的额头：“我祝你身康体健，百岁无忧。”
言霄又回到了天权峰。
他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心里也空荡荡的。
他走进了偏殿，却发现屋里有一个陌生女人，正站在案桌旁等他。
说是人，但她人面蛇身；说是妖，但她身上却又全无妖气。
言霄心神震动。
女娲回头看他：“你回来了。”
言霄向她行了一礼：“见过女娲大人。”
女娲笑了笑：“你果然知道。所以，你早就感知到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了，是么？”
言霄低头：“做了那么多年的梦，早就感知到了。”
女娲问他：“你想去莘淮所在的那个世界吗？”
言霄猛地抬起头来。
他甚至有点无措：“我……我可以吗？”
女娲说：“他那个世界，没有灵气，无法修炼。你去了，只能当个凡人，活个百八十年，就已经算是长命的了。”
“但在这个世界，你的命格是能成仙的。仙界刚开，无一人飞升，只要你从今往后勤加修炼，就能成为仙界之主，掌管这个世界。”
“无限的寿命，无上的权力，无穷的力量。这些东西，如果放到他那个世界，其中的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言霄笑了：“可是就只有我一个人。哪怕真的活上个万年万万年，我都只会觉得，这里是个牢笼，困住我的牢笼。”
女娲问他：“那你会发疯吗？”
言霄沉默片刻：“这个世界是他的心血，我会替他守护好这里。”
女娲点了点头：“看来你是愿意离开这里的了。那么，第二个问题，如果我原本用来修补世界的能量，只够送你们两个灵魂中的其中一个离开，你要怎么选？”
言霄将舌尖咬出了血：“……我说了，我会替他守护好这个世界。”
他闭上眼：“送另一个我回去吧。”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而我会替你们守好这山青海晏。
女娲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
“好啦，不逗你啦。我在三生石上刻了你和莘淮那家伙的名字，就算你不愿意回去，都已经逃不掉了呢。”
言霄蓦地睁开双眼。
“既然都是我的小朋友，那也送你一份礼物吧。”
女娲指尖轻点言霄的额头：“归去来兮，魂魄将合胡不归？”
点点金芒在她指尖飞散。
她轻喝一声：“言霄，融魂。”
言霄睁眼，看见了言霄。
对方笑他：“不会真的被骗了吧？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只是不同维度的意识投影而已。”
言霄看着对面那个短头发的自己：“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骗了我。”
对方唇角微勾：“我哪里骗你了？”
言霄想了想：“你说你救他，很后悔。可我就是你，我那时候不知道万兽山里的小孩子就是莘淮，我也去救了他。”
言霄看着对方：“所以，假如当时要被车撞的不是莘淮，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孩子，你是不是也会冲上去？”
对方想象了一下他说的那场景，最终认输般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会冲上去，但我也会后悔。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命换一命的道理，只不过总有那么一些人，会不自量力地把想要保护的人，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后罢了。”
言霄笑了：“以后换我保护你们两个算了。虽然那个世界里没有天地灵气，但我的身手，总是比你要好上一些。当时如果换了我，明明你们两个人都可以安然无恙。”
另一个言霄张开双臂：“那来吧，以后就要靠你保护我了哦。大师兄，请多多指教。”
言霄走了上去，化为无数光点，融入了他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归去来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