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皿》向北的靴子

6、此时（2）

　　众人等到将近凌晨一点，几名当地的服务人员才遥遥指着天边一道隐约透光似云非雾的狭长气团，说极光已经在那边的天际出现。
　　章献珺跟随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只是比别处稍稍亮了一点，并不像以往图片中展现的那样，呈现或绿或紫的缤纷色彩。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远处的亮光越来越明显，开始呈现出和周围天空全然不同的颜色。
　　天气很冷，空中果然万里无云，星星低垂的样子，像章献珺小时候背的第一首唐诗。
　　“手可摘星辰。”

　　被极光染亮的夜空，面积越来越大，在周遭黑色幕布的掩映之下，黄绿色的光愈发明显，踉跄地遮住了它附近暗淡的星星发出的微弱光亮。
　　一切都像章献珺小时候的睡前读物，那本童话书里的插画一样，梦幻缥缈，虚假又真实。如果不是周围还有森森的冷气，把章献珺冻到发抖，她都只感觉整个人像长在一张图画里，而她，是极光星空下唯一的生命。
　　渐渐，她抬步走向平原边际，远离人群，想和天神说说话。
　　回头间，她看见李新的表情也突然流露出点滴伤感神色，似是见到了极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某种个体手里攥着的培养皿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细菌，他甚至，连培养皿的边界都触摸不到。

　　章献珺没有去打扰他，更不希望他来打扰自己。
　　于是，她走向一片空旷之地，轻声问试验者：“你能看到极光吗？
　　试验者：可以，但是我无法理解你们眼中的极光之美，这种磁层或高能带电粒子流使高层大气分子或原子激发而产生的景象，在卡俄斯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章献珺：没关系，你很快就能理解了。
　　试验者停顿几秒，道：是的，我很快就会拥有感受美的能力。

　　看见章献珺坐在地上仰望星空，他问：请你做好准备，我们的实验即将开始。
　　章献珺：嗯，永别了，试验者。
　　试验者：一会儿见。

　　抽取的过程迅速而短暂，章献珺还没有感觉到任何□□上的痛苦就已经丧失了意识。
　　死亡远比昏迷平静。
　　同一时刻，ingvellir国家公园里，其余33人也在瞬间以不同姿势摔倒在地，他们倒落在荒原上的声音异常沉重，可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仿佛只是沉睡进泡沫织出的美梦里。
　　待在酒店没有出来的16人，有的人仰躺在床上，有个人手机落于地毯，有的人马克杯中还盛着热气腾腾的巧克力，但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失去了生命气息。

　　这场集体性死亡，被实时转播至联合国和各国政府首脑以及专家学者面前。可惜，无论是亲历现场的工作人员还是屏幕前的政客学者，无一人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他们眼见着躺在床上的人停止呼吸，坐在摇椅上的人脑袋一歪，站在极光之下的人骤然躺倒在地，然后所有人的生命就已悄然逝去。
　　就连身体的温度都在瞬间降至冰点，仿佛是用液氮冰封了一般。

　　卡俄斯的科学技术早已超越了人类的想象之所及。无声无息，如同神明抽取凡人的灵魂，他们不留一丝痕迹地带走了50人的生命。
　　李新的言辞，或许没错，无知者才无畏，而所有见过这场献祭的人都比前人更加不幸，出会场时，没有一个人不在浑身发抖，手足胆寒。
　　所有人都在思索。
　　人类有希望在卡俄斯手中得以保存吗？人类有力量做出任何反抗吗？人类有实力去和对方谈判吗？
　　在卡俄斯们获取了积极正面的感性因子之后，人类有机会将他们感化吗？
　　只是，无人知道问题的答案。

　　五年后。
　　北半球正经历着百年不遇的炎炎夏日，在艳阳高照和暴雨连天中挣扎。而南半球则刚上演完一场猎猎寒风中的冬季大雪。
　　某日某时某分某秒，活着的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某地是何地，忘记了穹顶之上还有神灵日复一日，目不转睛的注视。
　　在这样的遗忘中，地球上300余万人同时在一秒钟内全部丧生。
　　和五年前的50人一样，生命流逝之快，快到猝不及防。有的人刚安然入眠，有的人正悠然地看着电视，有的人在球场中才完成一个漂亮的扣球，有的人还在学习蝶泳，有的人工作，有的人开车，有的人晒太阳。所有人的下一秒似是都触手可及，但没有一人有反抗的力量，走下去。
　　尸体依旧完好无损，表情仍是平静无虞。

　　培养皿中的细菌，生死渺小至此，甚至不如用石子打水漂的动静来得响亮。
　　卡俄斯终于完成了他们的试验，圆满成功。
　　地球上侥幸存活的人类，宇宙中侥幸保留的生命，又能延续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