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皿》向北的靴子

7、后记

　　2031年。
　　纽黑文一家疗养型私立医院里，早已卸任的前任联合国秘书长盖托躺在某间高级病房，正在闭目养神。这些年，安静思考是他一直坚持下来的事情，幸运的是，作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他的头脑仍旧清醒。
　　病房宽敞，盖托感觉在这里躺着和待在自己家没什么不同，旁边的功能房一应俱全，卫生间，陪护房，厨房，会客厅，小型健身房，能用到的用不到的一样不缺。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年，胃癌晚期并不是什么令人好受的事情，这个月，他总是吐血，吐起来止也止不住，只能用一些保守的治疗方法拖延死亡的时间。
　　不过，他的儿女和孙辈们都有孝心，最近陆陆续续从别的城市飞回来，轮流陪在他这个无用的老人身边。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天伦之乐更能让他感到幸福呢？

　　此刻是下午三点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盖托的小女儿卡罗特正带着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外面的草坪上玩耍。是盖托让他们出去放松的，因为今天的阳光分外美妙，空气里泛着金色的自然滤镜，连青绿色的草地好似都能用纯金的单位称量，专业打光师投下的橘色光影也无法如此恰如其分，这样的天气在近些时日很难得。
　　当然，盖托必须承认，让女儿和孙子出去玩，也存在另外一个原因。他有一个会议要开，一个特殊的非正式会议。

　　静待片刻，盖托的脑中响起某种断断续续的金属电子音：“你……好……”
　　盖托面带微笑道：“你好，试验者。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的礼物，使用的还习惯吗？"

　　试验者：是的，注入积极的感性因子后，我们获得幸福感的能力得到提高，现在所有卡俄斯都面带微笑，对未来充满期许。同时，我们也拥有了专属于自己的艺术，从风格上来看，类似于你们18世纪，产生于法国的洛可可艺术。”
　　盖托：恭喜你们，从你这番言辞中，我已经感觉到了源自你内心的良好情绪。一切，都要归功于你们拥有先进的科学技术，能够提纯出积极的感性因子。试验者，或者我应该也称呼你为卡俄斯？对了，卡俄斯这个名字是我和另外一帮老家伙给你起的，听章说，你们很满意。
　　试验者：章把我们的因子提纯技术也告诉你了？我以为这个名字是她给我们起的，当时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代号，没有满意不满意之说。
　　盖托：当然，她和我们取得联系的时间节点比你想象中要早。不过，她不信神，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不可能给你们取这样的名字。

　　试验者：所以……你们有机会研究出怎样把“服从”因子混合并掩盖在“乐观”因子当中而不被我们发现，从而实现了你们的“浑水计划”。不得不说，“服从”因子的修饰做的足够逼真，甚至我作为试验者本人都没有察觉。
　　盖托：这个方案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从众多备选中精心挑选出的，最能够对你们一击致命的方案，此项研究人类进行多年，章为此付出了她的整个研究生涯。
　　试验者：我不明白，你们是如何取得联系的。以你们的社会组织架构形式，很难从你这个任职层面去相信一名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
　　盖托：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在她大三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但在网络上，我们是老朋友了。能通过一封封私密邮件就让让联合国高层相信一个小女孩儿的言论，当然不容易，不过你的每一个预言，都为她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加之她多年的坚持不懈，我们很难不注意到她，只不过经她在每封邮件中提醒，这种关注是秘而不宣的。啊，对了，我可以再补充一个问题的答案，“浑水计划”也是她的提议。

　　试验者：请允许我再一次提问。
　　盖托：请讲。
　　试验者：你们是怎样启动“服从”因子的？是否是章为你打开了通话权限？
　　盖托：这两个问题都在提醒我，人类必须永远感谢章。作为“浑水计划”的发起人，她就是全部“服从”因子的启动开关，也是唯一的开关。自从她体内的感性因子被提取出来，开关就已经被按下，所以进入你体内的“服从”因子就是总开关，只要其余感性因子进入卡俄斯体内，都会受到你体内开关的作用，被扩散激活。同样的，章也利用自己作为波段通道，建立了我和你之间的沟通桥梁。
　　试验者：是的，我告诉过她，我们的授权方式是搭建起可以直接与你们大脑进行沟通的单向波。
　　盖托：所以你们当时错了，彻底错了，你们不该不重视人类脑中的所思所想。

　　良久，卡俄斯的声音没再传来。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他道：服从因子在我体内启动，其他49人的“服从”因子也会连带启动，而他们默认的“服从”对象是我，所以你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我们隐藏服从状态，表现出状态良好的样子。
　　盖托：是的，你的良好反馈，会让其他卡俄斯认为试验是完全成功的。
　　试验者：正因如此，300万卡俄斯现在全部已被植入了“服从”因子，他们在服从中感到快乐。
　　盖托：这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只是想通过你控制他们的行为。
　　试验者：比如，取消毁灭你们所在的培养皿的计划。
　　盖托：不止于此。
　　试验者：还有什么？
　　盖托：从现在开始，有五个指令需要你们服从。
　　试验者：什么？
　　盖托：第一，永远不能毁灭这个培养皿，并且永续为它提供用以周转的供给。第二，以合理的频率，在恰当的时间，用合适的方法为地球人类提供先进的技术，“合适”的标准以有助于人类社会发展为宗旨。第三，我死以后，除非培养皿的整体安全受到威胁，否则永远不能给任何地球生命体打开通话权限。
　　说到这儿，盖托顿住话语。
　　试验者不得不追问：剩下两个呢？
　　盖托：剩下两个指令也是最重要的两个指令，属于绝对服从等级。第一条，在不毁坏其他星球自然条件的情况下，将此宇宙中的其它生命体全部消灭。第二条，将你们进行类似试验的其他培养皿全部销毁。

　　盖托的脑中再次陷入寂静，随后隐隐绰绰传来一声。
　　好的，服从。

　　2100年。
　　地球上的生命处在前所未有的繁荣期，人口被控制在合理状态，动植物保护措施已然成熟，化石能源被禁止开采使用，地球表面山是山，树是树，除了特意留有的海洋，河流，湖泊，沙漠和冰川等自然景象，其他地方都成长着绿色的森林，斑斓的花草和闲适的动物。
　　人类开始流行使用光能，水能和风能等纯净能源。地面上，沥青道路和钢筋建筑全部消失，类似于房屋的构造升于空中，整个地球经纬线上的高空都搭建着类似于火车轨道一样的东西，每条道上都跑着数量列车，全球交通彻底黏连在了一起。
　　飞机不再巨大，运动时却很灵活，穿梭在各条轨道之间的空隙，好似铺满地面的流星。

　　“大家跟上，别掉队啦。”
　　十来个四五岁的小孩在一位教师模样打扮的女性的带领下，来到一座雕像前面，雕像旁边还有另一处雕像，那是个被拧成麻花的枪杆子。
　　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清风，她看向一个个小萝卜头，问道：这里的几座雕像呢，原来都在联合国旧址，不过出于对环境的保护，被被移到了这里。同学们，你们看，这座雕像像什么？

　　“像本书！”
　　“像个本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个日记本”
　　“诶，对了，这的确是个日记本，那同学们知道它上面写了什么吗？”

　　一群小萝卜头还没学会认字，只得纷纷咬着手指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好意思答话。
　　似是知道这个问题是有点为难孩子，老师并未在意他们的羞涩，而是将目光转向雕塑，满怀敬意地念出其上所刻画的文字：

　　神明掌中的培养皿里，
　　藏着一个布满繁星的小小宇宙。

　　生命终日庸庸碌碌，
　　为了存活，为了喜乐。

　　这样的世界，
　　没有渺小，不曾伟大。

　　不过是因为，
　　细菌的生命宛如悲歌，
　　只有幸福永垂不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