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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旧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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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哪会有茶水,木疑翻了个白眼转身跑去案台。
梁弄看着木疑一阵风的跑开,摇了摇头。
他知道木疑是担忧他的畏蛇之症,总是找话题与他闲聊。
只是此时的梁弄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想要揭开真相的执念更胜,压得畏惧之意无处可逃。
十三年前那夜的事,在梁弄的记忆里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雾里的母亲带着年幼的自己走在满是花草的百灵园,恍惚能听见身后宫女的嬉闹声,这嬉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突然变成了尖利的惨叫,母亲拉着自己在花园中奔逃,身后一条青紫花纹的蛇紧追不舍,奇异的香味熏的他头晕,就这样一直跑,直到自己跑不动,直到母亲死在蛇口之下……
梁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公主府的,也记不清来往吊唁的人,只记得灵堂上冷漠的父亲和南安王送来的摆满整街的丧仪之物。
圣上在清安公主死后次日便查封了百灵园,杀了园中所有的活物,包括久居于此养蛇为乐的敏妃,和她前来探亲的兄长。
自此之后梁弄勤学武艺,十五岁便自请入军南北征战,杀敌无数,二十岁得封镇西大将军,加官进爵。
十三年来,梁弄背着对蛇深入骨髓的畏惧厌恶之感,怀抱着对母亲的满腔愧疚难以安眠。
如今真相近在咫尺,梁弄几乎按不住自己躁动难安的情绪。
“公子喝茶。”木疑扯着长音毕恭毕敬的把茶水递给梁弄,却歪着头撇了撇嘴,梁弄权当没看见。
“不过公子,你看看这小像,我没在玩笑。”
梁弄终于肯歪过来他尊贵的头,木疑笑呵呵的把小像递给他。
画中人身着轻纱衣裳,坐在一处桌案前,手执酒杯,微微颔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头发简单地插着把木簪,看不出男女。
“这小像放在什么书中?”
“就是一本普通的烹蛇菜谱,教人怎么做蛇羹的。”木疑随便翻了翻手中书,这书不仅老旧,甚至书皮上沾了些水渍,像是看书人一边烹饪一边翻书无意间沾到了书上。
“放回原位吧,这应是王爷的珍爱之物。”
“他都把小像随便夹在书中了,还有什么珍爱不珍爱的。”嘴上嘟囔着,木疑还是将小像放回了原位。
“你看画中人头上的发簪。”梁弄又换了一本书继续翻找。
木疑拿起小像又仔细研究了一番,“这发簪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哪里见过。纹路还挺奇特的……”
梁弄在一旁没有言语。
“王爷珍爱之物……啊!王爷头上戴的木簪也是这样的?!”木疑一拍脑袋,“那这画中人是王妃了!这样貌美,怪不得知尔公子也长得好看。”木疑小心翼翼的将小像放回了书中,还双手合十的鞠了一躬,“只是可惜王妃去的早,没有机会得见了。”
梁弄二人在书阁呆了整个下午,连晚饭都是木疑在王府厨房随便倒弄的垫了垫肚子,眼见着日头西落,天没一会儿就黑透了。
“公子,就快戌时了,除了蛇精也怕雄黄之外,什么有用的也没找到。我们先去和孟公子汇合吧。”
梁弄点了点头。
“茵传阁是花楼?”木疑站在茵传阁门口瞪着眼睛。
门口的莺莺燕燕见梁弄二人,一股脑的扑了上来,两人愣是被挤着到了门口。
见梁弄并无挣扎之意,木疑白眼快翻上天了,“你今天要是进去了,叫老爷知道,回去有苦头吃了!”
梁弄充耳不闻,只是闪身躲开了贴过来的几个女子。
这些乐妓也是惯会看眼色的,见梁弄面色冷淡便不再贴上前,只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的偷笑。
茵传阁附近都是酒楼和商铺,戌时正是街上人头攒动,商铺叫卖最热闹的时候,梁弄望着人来人往正在出神,头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梁兄,这边!”孟丘斜倚在茵传阁三楼的窗子上,笑眯眯的像梁弄招手。
半日不见,孟甘久竟然换了身衣裳,他一身瓷白色的绸衣裁剪得体,每一片布料都熨帖的恰到好处,在这烟花之地,称得上是十分正经的打扮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街上立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丘公子丘公子的叫个不停。
梁弄闻声转身上了楼,木疑叹了口气只能跟了上去。
孟丘这才转头朝楼下的姑娘们招了招手,心满意足的回了房内。
“她果真还活着吗?”孟丘淡淡开口。
“是。”一个白衣女子低声道:“这玉佩上虽然多是山灵,但我能感觉到一丝她的灵气残余。”
孟丘低低笑了一声没再开口。
老鸨引着梁弄二人到了一出房间门口,行了一礼道:“屋子里有姑娘伺候,丘公子已经点好了餐食,若是还有需要公子随时唤我就好。”
茵传阁虽吵闹,但站在门口还是能隐隐听见里面笑闹的声音,木疑觉得自己眼皮跳个不停,无奈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竟和木疑一般高,比梁弄也只矮了半个头,如瀑的长发快要到膝盖,面上带着盈盈的笑,皮肤确是有些少见的冷白。
“梁公子,木疑公子,里面请,公子等候多时了。”
“姑娘客气,叫我木疑就好。”木疑拱手。
房间的门就是寻常的门,屋内却大的很,梁弄二人随着高挑女子穿过了两个隔间才看到孟丘。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在惬意的自斟自酌。
见二人来了,还随手又满了两杯。
梁弄没说话,目不斜视的坐下便饮了一杯。木疑站在他不远处,未上前。
孟丘扑哧一声笑出来,“梁兄,你怎么这般拘谨。”他抬手又给梁弄满上,“难道你是第一次逛花楼?”
梁弄又缓缓的将杯中酒喝了,没有理会孟丘。
孟丘见他耳朵都红到了耳根,微微眯了下眼,转头对旁边的高挑女子道:“凝令,叫绿漪过来吧。”
“天宁帝不是叫你来带我去中州吗,你就这么不务正业随便的来跟我逛花楼了?”孟丘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梁弄。
“不急。”梁弄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孟丘看他这样更想笑了,便揶揄道:“梁兄不愧是镇西大将军,我敬梁兄一杯。”
梁弄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喝酒。木疑赶忙走过来按住了他的酒杯,“公子,不可贪杯。”
梁弄顿了一下,放下酒杯。
“木疑兄弟也坐下一起喝几杯吧!”孟丘笑盈盈的举杯。
“孟公子约的贵客还没到,恐怕不妥吧。”对于头一次到的地方,木疑向来谨慎的很。
一旁悄悄又倒了一杯酒的梁弄闻声动作一滞,缓缓又将酒杯放回了桌上。
木疑“……”
“哟,公子的酒都不喝,还敢来茵传阁喝我的酒!”门口脆生生的女声传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衫的女子跟着凝令蹦蹦跳跳的走进来,“让我看看是哪位……”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转身的木疑,“怎么是你,你个混蛋!”
“疯丫头?”木疑瞪大了眼睛。
“绿漪,不准无理!”孟丘虽说了这么一句,脸上却没有愠色。
“公子,就是他下午说我丑的!”绿漪跳到孟丘身边气鼓鼓的指着木疑。
“我何时说你丑了,我家公子能作证!”梁弄面色平静,“还不是你问我自己打扮好不好看,还穿给别人看,还你与公子的情意……”木疑突然灵光一闪,“你说的不会就是孟公子吧!”
绿漪气的脸上涨红,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孟丘,抬腿就是一脚踹向了木疑,“闭嘴,你个臭跟班。”
木疑一个后退躲了过去,还冲绿漪嫌弃的摆了摆手。
梁弄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孟丘扇着扇子只当看热闹,倒是在一旁的凝令捂嘴笑了。
“好了,绿漪你去外面守着点,若是来人问,便说公子歇下了。”凝令伸手拿了几块点心递给绿漪。
绿漪从怀里掏出了几块玉佩递给孟丘,接过点心听话的去了靠近门口的隔间,临走时还瞪了木疑一眼。
木疑朝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又回到了梁弄身边,“能分辨玉佩的贵客还没来?”
“怎么,凝令看起来不像贵客吗?”孟丘挑了挑眉。
“有劳凝令姑娘。”梁弄颔首道。
凝令冲梁弄微微一笑,“梁公子不必客气。”
原来这房里只有木疑一个傻子。
“我叫绿漪又采买了几块不同的玉佩回来,这样对比来看,这块玉的确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孟丘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玉佩。
“的确如公子所说,这块玉的纹样是十几年前的款式,如今早已过时了。”凝令拿起那块玉鲤交出的玉佩仔细查看。
“诶,凝令姑娘这玉被毒瘴浸透,你要小心!”木疑惊得差点出手抢下玉佩,对面的凝令却笑了。
“不碍事,凝令体质特殊,不怕毒瘴。”孟丘颇为自豪的道,仿佛这能耐是自己的。
梁弄抬眼看了凝令一眼,又看了看她拿着玉佩的手,没有出声。
凝令冲梁弄二人抿嘴笑了笑道:“这毒瘴中多寒凉之气,隐隐有绿色瘴气,玉佩上还有一丝的咸湿味儿。”
孟丘似是颇为同意的点点头,“接着说。”
“据我所知,具备这三个条件的地域只有城北的离山。”凝令缓缓道,“离山上树木茂密,雨水丰沛,常年弥漫着绿色的瘴气,山脚下就是咸水湖差木湖。这玉佩离了离山这么久还有一丝咸湿味,这人的修炼之地应当离差木湖不远。”
“山上看来得求助赵知府了。”孟丘看向梁弄,后者点点头。
“关于取血,你怎么看?”孟丘接着问凝令。
“听公子的推断,这蛇族已经化作人形,那她取血有三种可能。”凝令抬手给孟丘、梁弄满上了酒,“一是给族中未化形的小辈,二是给自己精进功力,三是炼制破血丹。”
“破血丹?”梁弄皱眉。
“这是蛇族的祖传秘法,此丹是至邪之物,传闻死人服下此丹三日之内便可复活,活人服下此丹便可号令所有蛇族,如若他真的是在炼制此丹,切不可让她炼成,否则将后患无穷。”凝令手中紧攥着一串紫色的玉珠,神色越发凝重。
“可有痕迹分辨?”孟丘问道。
“如果只是化形或练功,每十日才需一次人血,若是炼制此丹,三日便要杀一人,杀满三十人可得。”
孟丘与梁弄对视一眼,两人都面色一凛。
“可是有什么不妥。”凝令将玉佩收回袋中。
“今日便是尤公子死后的第三日。”木疑只觉得太阳穴都在跳。
“她杀的人可有规律可循?”孟丘皱眉问道。
“虽古法中并未对血写明要求,但是蛇族向来喜阴,族内阴日出生的幼蛇也要比阳日出生的强壮许多。”凝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死去的尤公子生辰是什么时日?”
孟丘拿着酒杯的手一滞,“七月十五。”
凝令手一抖酒杯滑落,打湿了盘中上好的点心,“她在这之前,怕是已经杀了二十七人了。《易经》中载五行之术,曾对零到九十个数字有过阴阳的区分,一、三、五、七、九属阳,零、二、四、六、八属阴。若是要采集极阴之血,便要杀掉生于极阴之日的人。二月初二、初四、初六、初八、二十、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二十八,以及四月、六月的这九个日子都是极阴之日。如今她已经等不及到八月,杀了生于容易聚阴的七月十五的尤公子,可见已经到了炼丹的尾期。”
“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多的人死于她手上,我怎么会一点不知。”孟丘重重的放下酒杯,原本清亮的眸子涌上一片暗色。
“若是来往南疆的中州商队呢?”梁弄看向孟丘,眸色蓦地一沉。
“中州每年都有不少商队来往于南疆,但因两地相隔甚远,疆地潮湿,毒瘴遍布,每年死于病痛和毒瘴的人不计其数。”木疑补充道。
“可是若有如此数量的中州人均因血涸而死,北防守将应当会上报。”孟丘骤然瞪大双眼,“走!去陈年堂家!”说罢起身便走。
“去谁家?去他家做什么?”木疑紧跟着孟丘起身。
“北防校尉陈年堂,只有他既能拿到来往商队详细名册资料,还能瞒住死因不上报!”孟丘回头看向凝令,“差人去赵觅府上,告诉他叫衙卫尽快遣散城中夜市,警示民众今晚不要出门!”
又对听见动静迎过来的绿漪道,“去南安王府,让父亲召回所有在外寻人的护卫,护他安全,快!”
绿漪听令夺窗而出,几步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孟丘此时面色凝重,紧握的拳头几近颤抖。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梁弄,眼中还有一丝没来得及收敛的慌乱,“我只愿猜的是错的。”
“我同你一起去。”梁弄看着孟丘,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