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
“娘！爹有多少日子没回过家了？”坐在桌边埋头吃饭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来，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呵呵，哪有多少日子，这不是最近忙着窑场的事嘛，再说你每日在窑场做活都能见到他呀，怎么这会又想爹爹了？”慈眉善目的母亲和蔼地劝着儿子。
少年脸色微微一红，立马又换做不屑的表情：“娘说什么呢！谁要想他，我是替娘你不值！这么些年来，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娘在操劳，他倒是落得无事一身轻，整日就与瓷器为伍，也不知谁才是他的家人！”少年说着有些愤愤然，“娘，你当初为何要嫁给他这样的人？”
听闻少年的话，母亲扑哧笑出了声，对他打趣道：“晴生，你倒是何时变得这样人小鬼大，连爹娘的婚事也要过问？当初爹娘成亲没有询问过晴生的意思，实在失礼失礼。”
“娘！你还有心思说笑，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气他只顾着窑子里的事，甚少照顾我们母子？”少年恼了，狠狠往嘴里塞上一大口饭菜。
“晴生，你尚且年幼，很多事要慢慢才会明白。娘并不气爹爹，反而，娘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娘嫁给你爹爹，又有了你，就是幸福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可亲，她抬手抚抚少年的头，又说：“今晚你爹爹恐怕不回来了，你吃完就拿些饭菜给他送过去。”
少年别扭着不答话，埋下头狼吞虎咽，母亲却笑开了，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的确，带着幸福。
这间不大的屋子，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房梁上红漆斑驳，桌椅的边角早已磨圆呈现出特殊的光泽，既没有官宦人家的金碧辉煌，也没有书香门第的清淡典雅。唯独庭院和家中随处可见的兰草，显示出了屋主人的与众不同。在这世人皆爱牡丹的盛世大唐，有几人懂得赏识兰的芳姿，又有几人能如兰草一般与世无争独自香？兰乃花中君子，爱兰之人，亦是君子中的君子。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在这可以称之为陋室的屋子四壁，挂满了大气磅礴的泼墨山水之作，而题字只有一个——司公浩翎先生。
司景灏，字浩翎。
那日晚霞漫天。当晴生提着饭菜去到窑场，只见他的爹爹不出所料地正独自一人在案前为瓷器施釉，专注到甚至没有察觉晴生已站在他的面前。
“砰。”晴生没好气地把食盒往桌上用力一置，话也懒得说。
桌案不可避免的被震了一下，釉上坏了。司景灏恼火地抬起头来正欲发作，却见是晴生，便生生压下火气，站起身来笑着说到：“儿子，给爹送饭来了？”
“都瞧见了还问我！”晴生依旧是没好气，但踌躇了一会，又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这里几件衣服，天气凉了，记得穿。”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是娘叫我带来的！”
晴生啊晴生，今日一早娘已来窑场探望过爹爹，送了些衣物，只不过专心做活的你未曾察觉罢了，娘何以一日之内要送两次衣物给爹爹？
司景灏心中自然明了，却也不点破，只是宽慰地笑了笑，“好，好，我司某今生最得意的一件事，便是娶了你娘，还生了你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儿子。爹爹平日忙于窑场之事，一直未能好好照顾你们，心中颇感歉疚。晴生，待爹忙完了这一阵，一定多在家中陪着你娘和你，可好？”
“司当家，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耳根都要起茧子了。”晴生的语气柔和下来，“你快吃吧，凉了不好。我…我先回去了。”
“儿子！别急着回去，今日爹高兴，你去打几两酒来，你我父子二人对饮一番，谈谈心事可好。”司景灏赶忙拉住他。
或许，人在大事将近之前是有所感觉的。这一日，司景灏和司晴生，头一次坐下来一道喝酒，头一次进行属于男人的交谈。此时的司晴生并不知道，这爹爹多年来与他的第一次把酒言欢，竟也是最后一次。那一晚，爹说了很多很多，晴生不能记住每一句话，却能清晰地记得，爹的脸上，始终带着和娘一样的幸福。
“晴生，你看爹这只瓶釉色如何？”
“恩…白底青花，秀雅脱俗。”晴生言之属实，绝不恭维爹爹。
“却也美中不足，瓶颈过于细长，瓶身小，不适于以山水描绘，若以对称花纹装饰，祥云纹、花卉纹、万字纹，皆能显其神韵。”司景灏摇摇头，将瓶往地上一抛，一声脆响，满地晶莹，
晴生实在心疼，“爹，这花瓶分明如此美丽，又耗费了你那么多心血，你怎么忍心说砸就砸？”
“儿子，你可要懂得，做一件事，就定要做到极致。瓶上的山水乍看虽然美丽，却不适合这只瓶，久看便会生出局促之感，若是拿出去，外人看了只道是我们刑窑的瓷器只得做出这般水准。爹宁可将其砸烂，也不能败坏了窑场的名声。”
“所谓名声，有这么重要？”
“窑子是自你外祖传到我手中的，我司景灏有生之年，只可将其发扬光大，决不能为其染上一丝污点，否则便是枉费你外祖的知遇之恩，更对不起你娘这么多年来的含辛茹苦。名声谓之窑场，正如尊严谓之你我。”
“可是在器物上画釉难免会出错，难道错一点点，就该被全盘否定，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呵呵，错谁人都会出，关键是看你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司景灏略带狡黠地一笑，拿过适才那只上坏了釉的广口罐，这只罐鼓腹，扁圆体，罐上绘的是初夏荷塘，满池莲花开得正盛，只是其中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苞上突兀地多出个黑点，正是被食盒撞的那一下，笔尖落错了位置。
“爹，这…”晴生惭愧。
“没事，你看。”司景灏拿过笔蘸上彩釉，两下便将其改作了一只蜻蜓，袅袅娜娜地立在才露尖尖角的荷苞上头，不仅遮了丑，更显得生机盎然。
“太妙了。”
“珍品与废品，往往就差这么几笔。”司景灏一仰脖喝下面前的酒，“若是你有心，便会发现，世间绝大多数的腐朽都可化作神奇。正如这芸芸众生，谁不是一个脑袋，一条命，何苦分出个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人有难你便帮一把，你的举手之劳，或许可救了一条性命。”
“爹，你可真能岔，救人也能和瓷器扯上联系。”晴生抿了一口杯里的酒，辣得睁不开眼睛。
“哈哈哈，不说这个了，来儿子，为父敬你一杯！大男人喝酒只蘸一点可不行，学爹这样，一口干了！”
“干就干！”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晴生从没想到与父亲竟能像朋友一般相谈甚欢。当他懵懵懂懂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将近晌午，自己房中。
鞋袜都在床下，外衫叠放整齐摆在床头。晴生知道是爹将他送回房的，昨夜其实并未喝上多少，只一杯半，就倒下了。他自嘲地摇头，看来日后要“以酒会爹”，还需得练练酒量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