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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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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像两棵树,看似并肩而立,却永远互不相干,各自生长;有的人,像树和藤,藤攀着树的躯干向上生长,接受阳光雨露,这根藤依赖树才能存活,所以它害怕失去树,就越缠越紧,终有一天将树缠死;有的人,却像两根藤,不攀墙附树,也不企求更高处,无论长在何地,只知紧紧相依,你侬我侬,痴缠一生,如果硬要拉开,除非支离破碎。此情可鉴日月。
卓华静静看着司无晴作画的背影,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下来。
入秋已一月有余,天气十分宜人,前日卓华缠着司无晴去郊外游玩,他答应之下提出一个条件便是让卓华学习山水写生。师命难违,做徒弟的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份,于是便有了师徒二人背着笔墨纸砚共游石灵山这一出。其实按照卓华的意思,玩就该痛痛快快地玩,就算带些行装,也应是吃的喝的,绝不是这些她瞧见就头痛的劳什子文房四宝。对于水墨丹青,她当真是一点天赋也不具有。
所以当司家小哥问她,要不要为师先挥毫一幅以作示范的时候,卓华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嘴里嚷嚷着累了累了,附近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东张西望了一会,目光便聚拢在了一个人身上。那是正在案前席地而坐的司无晴,清隽的背影,虽然消瘦却格外挺拔,置身在四周旖旎的山水之中,长衫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笼罩着淡色的光晕,发丝随着山风轻轻颤动着,似画中人,梦境一般美好。“这山里住着的神仙,可是也如无晴这般……”卓华看得入了神,不知不觉呢喃出声,话未说完赶紧用手捂住了嘴,目光慌张地移向别处,好一会才偷偷瞄回一眼,只见那画中人对一切浑然不觉,提笔挽袖专致描摹着眼前的景色,殊不知在这片风光画卷中,自己才是那点睛之笔。
卓华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轻巧的弧度,“无晴,我去取点水来。”说着起身拿过水囊向前面的溪边走去。
待卓华取了水回来,司无晴已经搁下笔,正笑意满满的看着她,说到:“卓儿你过来,看这画你可喜欢?”
还问喜不喜欢,你的画我何时不喜欢过?卓华狐疑着走到案前,画上画的正是眼前这片景色,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那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前,有一个正半侧着身子取水的姑娘,身段婀娜秀美,身边还停着一只正在饮水的小鸟,似乎毫不惧怕这位姑娘,只顾陶醉地享用着清冽的山泉。画中的姑娘美丽异常,只是一抹淡淡的身影,便让整幅画卷灵动了起来。
“这是……我吗?”卓华问出这句话便懊悔不迭,适才只有她一人去取水,不是她难道见鬼了?
“恩,不是你,是山林里的仙子。”司无晴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
“哎?好呀,仙子取的水,凡人喝不得,要喝,自己去取!”小妮子故意将水囊护在身后。画中的姑娘衣衫朴素,一头青丝简单的挽成一个髻,不见一件饰物,除了卓仙子,还有哪家仙子作这副打扮的。
“仙子这般小器,不怕我等凡夫俗子向玉帝告状贬你下凡?”
“哎?玉帝老爷怎会如此不讲道理,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贬谪了自己的女儿?那这神仙做的可真是窝囊,天底下都有王法,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受到制裁,仙子小器是小器了点,却也不至于被贬下凡罢~”
“这天底下的‘王法’,是贪赃‘枉法’的‘王法’。”
“什么?”
“我说这天底下,只得官官相护,陷害忠良。为官掌权者各个都为了一己私利枉顾他人性命。”司无晴语气平淡,但握成拳的手指节发白,指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卓儿……山水固常在,世人皆无情。现在恐怕已没人会记得,曾有一个人,他满腹才华,无欲无求,乐善好施有口皆碑,毕生的梦想就是将泼墨山水与窑烧融为一体,用瓷器的器身记录下眼前这大好河山。后来得以机遇一展抱负,就在夙愿快要实现的时候,却遭天妒,又被奸人设计,死于非命。”司无晴淡淡地说着,平静无澜,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卓华哪里知道,刚才那寥寥数语,却勾起了他心中尘封一年多的往事。
三年前,高宗麟德年间。
巩县刑窑白瓷作为贡品被进献入宫,深得高宗皇帝的喜爱,恰值波斯节度使进献了一批珍贵釉料,据说烧制出的色彩呈青蓝色,与黄、白、绿三色釉相比,若以白瓷为底釉绘制出图案花纹,更显雍容大器。由于宫中尚无人懂得烧制蓝色釉的方法,玄宗皇帝将这批釉料交给了当时的河北制造司秦渲然,命其寻得能人加以研制。而秦渲然所寻得的能人便是河北巩县刑窑的当家,司景灏。
司景灏其实并非刑窑嫡传的当家人,早年只是作为弟子在刑窑学习窑烧的手艺。但其天赋异禀,不仅改良了釉料、燃料,使刑窑瓷更加洁白剔透,还设计出新样式的窑炉,中间宽敞两头收窄的造型使得窑烧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堪称奇才。同时也得到了刑窑当家人的赏识,将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了他。司景灏接掌刑窑之后,更是日夜苦心钻研窑烧技艺,每窑数十件器物经他的手只能留下一两件精品,其余全部砸毁,更有甚者是一窑器物一件也留不下,连窑场的工人都忍不住为之可惜。不仅如此,司景灏还擅长水墨丹青,当朝画作以佛像人物为主流,御用画师吴道子的代表作也是以人物居多,而司景灏却偏爱山水写实,其功力虽不能与吴道子相提并论,但画作也颇具大家之风。
刑窑的器物以八种器形为主:
圆底盖罐:子母口,鼓腹,扁圆体,下为圆底,上有帽式穹窿顶盖与其扣合造型规整,腹部修整,底部以螺旋式切割;
敛口罐:敛口卷沿,束颈鼓腹,腹底内收成小平底,胎为灰白,稍粗松,施白色化妆土,上罩透明釉,底部外沿螺旋切割,器施半截釉,鼓腹圆唇,平底;
敛口直径罐:敛口圆唇,直径鼓腹,腹底内收成小平底,底为饼形接底,周边微向上卷,器表施白色化妆土,外施半釉,下腹与底部露胎无釉,胎体灰白,略显粗松但造型丰满,圆唇平底;
三足炉:敛口卷沿,短颈鼓腹,圆底下有三个兽形足;
碗:敞口圆唇,弧腹内收成小平底,矮圈足;
带柄执壶:直口翻沿,细颈抹肩,鼓腹下内收成小平底,并呈饼状足,一侧自口沿处到肩部,有一双柱状形并列的柄,对应处的肩部,有一圆形短流从口沿处至肩腹部;
敛口钵:敛口凸唇,鼓腹丰肩,腹底内收成小平底,并呈饼状足;
盘:敞口,沿外侈,斜壁浅腹小平底,下有三足,足部和底部露胎无釉。
不同的器物所适合的上釉方式也不尽相同,若然全以山水饰之,必然给人生搬硬套的感觉,如碗、壶之类的器物,器形较小,画面难以挥洒自如,倒不如用祥云花卉加以点彩,显得素雅自然;底釉与彩釉融合,积釉处易发生窑变产生裂纹,底釉需薄、透、均匀,并且要将窑子的温度控制得当,使釉色能够完全显现。
当年近四旬的司景灏接到这批釉料时,简直欣喜若狂,不分日夜地在窑场劳作,废寝忘食,甚至忘记了家中的妻儿。
而那一对原本就被他冷落了多年的妻儿,此时想与他坐下一起吃顿饭,似乎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