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曲》杰米

10、第十章

　　柳帘白堤，渡口孤舟，水中寒月。

　　画境即是心境，卓华不懂得这些，却也隐隐感到无晴的画中透着清冷和孤寂。这幅画墨色简淡，大片留白，只将湖水渲染地深不可测，瘦窄的一叶孤舟泊在渡口，唯有远处弯弯月影相陪，而那弯月牙，却在天上遥不可及。细细看来，又觉得画中细处勾勒的毫无病垢，柳枝、船身无一不是骨络分明，精致入微，与湖面的肆意泼墨挥洒截然不同。

　　卓华心底大为佩服，情不自禁叹了句：“好画。”

　　司无晴放下笔，将自己的画置于桌沿用重物压住，重新铺放了一张画纸对卓华道：“卓儿，你试试看。”

　　“我？我哪里有这天赋。”卓华连忙摆手推辞。

　　“涂鸦涂鸦，你就是涂了只乌鸦，这儿也没人笑话你，水墨用色用笔的技巧，我且说之，你且听之，学画这事，还是得靠自己琢磨。”

　　小妮子于是走到桌边颤巍巍地提起了笔，蘸饱墨汁，摆足架势。司家小哥已开始传道授业解惑，而自个儿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怎么都不知从何下笔是好。

　　张彦远有云：“夫物象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用笔实即用线，斧劈皴为之□□硬朗；披麻皴则为之松软，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即常言所道的“画入其境”。学之者必先意而后笔，意为笔之体，笔为意之用。以意使笔的要领，就在于以气使笔，以意领气，即所谓“意到气到”，“气到力到”。“意在笔先”是说画者在命笔落纸之前即已形成立意构思，胸有成竹，一旦笔行纸上，意在笔中，一挥而就，成于自然。每每心念所至必当不失画机，一气呵成。画者全身精力贯至笔端，下笔便能产生力度，与书法中苍劲的笔锋类似，此乃“笔力”。心无杂念，气运笔端，笔笔畅通，笔笔见力。

　　一番行家之言也不知卓华入耳了几分，君不见小妮子抓着笔犹豫了半响，才挣扎着将其落在纸上，可这刚落下去，又打住了，眼瞧笔端的墨已在画纸上逐层晕开，实在没辙了，打着颤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占着纸面中央，总算是完成了这学画之路的第一笔。

　　可是这一个圆，是个什么东西？接下来该往哪下笔？这可如何是好？卓华扭头对司无晴尴尬地笑了两下。

　　司无晴看她这副模样，只得无奈叹气，什么“意在笔先”，看样子全都成了卓丫头的耳边清风，风过不留痕。他走到卓华身后，右手轻轻覆上卓华握笔的手，携着她一起在纸上游走。寥寥数笔，便将那只奇怪的圆改成了仕女妆镜台，细细描绘，对镜弄云鬓的女子又跃然纸上，美目传情，衣裙飘飞，似有微风拂过画面一般，令人神往。

　　而卓华此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画纸，无晴的手正覆于她的手上，掌心微热，指尖微凉，带着些许粗糙的质感，让她想起幼时被爹爹牵着，去野外放风筝，或是去买她最爱吃的点心；似乎，又有些像往年冬天里，被哥哥捉住冻得发红的小手使劲呵气、取暖...只是相似，却又不同。轻微的鼻息不时从她耳畔掠过，痒痒的，好像初夏时节的蒲公英被吹散了，摩擦过脸庞。天边的云已被夕阳染成了红色，柔和的光铺洒在雪白的画纸上，窑场的一切静谧而美好，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卓华的心里慢慢渗透出来，渐渐将心溢得满满，想要摆脱，又不知道逃向何方...

　　欲逃不觅其路，藏亦不知其处。许久许久之后，卓华再次回想起这一幕，已然记不清当时的心动，只是那种无法名状的快乐，此生却只此一次，再无其他。此乃后话。

　　卓家。

　　卓越对着一桌美味的菜肴，却没有丝毫胃口。适才爹爹让他去窑场唤卓华与司无晴回来吃饭，他应了声之后便又将目光定在书页上出神，这会儿人从书房挪到了内堂，依旧神游在外不见归期，只不过是眼前的书本换成了碗碟而已。

　　呵。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卓越其实自己也觉得甚为可笑，不过一次萍水相逢，竟被勾去了三魂七魄似的，心心念念全是她弯月般的眼角，甜出蜜来的笑颜。

　　“咱们既是来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心亭也不例外。”美人笑意盈盈玉手一指，点着邻桌的几人道，“这几位公子，可愿陪心亭一同耍耍？”

　　“小姐既然有此雅兴，我等自当奉陪，来，小姐请坐上座。”没有人会拒绝胡心亭的任何一个要求，几位公子哥立即起身相迎，众星拱月般拥着她落座。酒能助兴，亦能败兴，酒肆里多是附庸风雅之人，真正学富五车的文人雅士当以所学之识为国效力，又怎么会在这里虚度光阴。卓越虽然不屑与这干人等为伍，但又不愿惹得胡心亭不悦，只得喝着闷酒，无奈听着众人吟那半瓶水的诗句，大谈人生之理。

　　“卓兄，别只顾着喝酒，与小弟们一同切磋一下如何？”一个眉目清秀的黄衫公子对卓越道，胡心亭在一旁笑而不语，只是微点了点　　头。
　　天下文人莫不以为自己所作的诗句是上品中的上品，有事没事都好个显摆两下，又对别人的诗词颇为瞧不上眼，堪比那鸨儿，别家姑娘是庸脂俗粉，自家姑娘是美艳绝伦。看那黄衣公子的神情，显是不将卓越放在眼里，卓越到也不以为意，适才听他吟的那首驴唇不对马嘴的悲秋辞，都贻笑大方都配不上，若是自己与他一般见识，岂不降了风度。

　　悲秋是吗，卓越略一思索，便缓缓吟出几句：“一丝秋怨绵绵愁，一方天地云清悠。心念无尘素衣净，但看风起雨落后。”

　　语毕，四座皆静。胡心亭击掌道：“好！但看风起雨落后，七彩霓裳空中投！”赞赏之色溢于言表，众人见她称赞，也都附和着说好，纷纷向卓越敬酒，卓越来者不拒，豪饮几大杯，放下酒盏，已有了几分醉意，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定定地看向胡心亭朗声道：“初志高山言仁，后志流水言智，伯牙鼓琴，意在何求？自古知音难遇，夜幕私语话别离，若得今生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这席话已算不得诗句，却让在座几位都僵在了当场，一齐扭头看胡心亭作何反应。没料到美人只是微微一笑，将面前的酒盏斟满，婷婷袅袅地起身递到卓越面前，“卓公子，我们对的是以秋为题的七言绝句，你适才所对虽是文采奕奕，却不合规矩，与秋无关，心亭罚你三杯，你可有话说？”

　　卓越起身接过酒盏，仰头喝下，又斟又喝，再斟再喝。这三杯下肚，难免头重脚轻根底浅，一个踉跄不稳，急忙中将右手撑在了胡心亭的左肩上。若是他还清醒，早该放下手陪不是了，可是这会儿，却任由自己在美人肩头流连忘返，眼神更是迷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未曾出口。众人见状错愕，那胡心亭却似乎并不介怀，轻舒玉臂拨开了卓越，又将酒斟满，对众人道：“卓兄的秋怨之作，心亭自认望尘莫及，这一局对诗心亭也是输家，在此自罚三杯。”说着已将广袖遮在杯前，准备饮下，却被卓越一把夺过。

　　“我替你喝。”

　　又是三大杯。之后发生的事卓越记不清楚，也很难记清了。照理说他在酒馆还未来得及一展才华就大醉而归，且是在胡心亭面前，实在算不得风光。但是自此以后，他便有了一个甘愿为之拼搏与堕落的人。卓越并非没有见识过美貌女子，却唯有这一次情有独钟，虽然相识的过程并不尽如人意，却依旧心心念念全是她，即使看着别的女子，也会在眼中幻化成她的模样，天上所有的星，都带着她的光芒，月色也不及她皎洁动人。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