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骗我了》梁阿满

2、背叛

　　心外科顾律的办公室里，一片明亮。这个办公室有一扇大的落地窗，今天天气很好，窗帘大开着，阳光便从窗外洒落进来。

　　顾律背靠着皮椅，直到此刻，全身仍然紧绷着。他的手还在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李念的出现，让他不再冷静。

　　前两天，主任直接找他，他临时多了一个病人。是个小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

　　手术做了也好几天了，他今天照例去查房。没想到就这样碰上了她。

　　六年了。

　　他知道她大概率会留在C市，回国半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们将再次碰面，只是所有的设想在真正见面的时候都显得过于理想。

　　他想象的画面，是她在他面前自责、忏悔，而他高高在上。

　　可事实上，反倒是自己先乱了阵脚，草草退场。

　　如今的她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曾经的长直发也已经卷成了大波浪，优雅得体的着装让她显得干练又知性。这些年，她应该过得不错......

　　应该是很不错。

　　李念。

　　这个名字，他努力地把它封存在不易发觉的角落。但六年后，他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回了那种脱口而出的熟悉感。

　　不由得握紧了还在微微抖动着的手。

　　真是疯了。六年后的开场，他还是这么失败。

　　等到他以不知名的理由再去2326时，那个人已经走了。

　　嘱咐了两句，他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换回挂在衣架上的舒适外套，他这才关灯锁门，坐电梯去停车场取车。

　　c市夜晚的街头，到处充斥着喧嚣声。街道上不断有汽笛声响起，街旁的人行道，有一家三口饭后散步，有年轻的情侣肆意欢闹，也有加班族们行色匆匆。

　　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

　　李念坐上拥挤的地铁往住处去。

　　等她恍恍惚惚进了门，结实的电子门“嘭”地关上，她才有心思去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顾律回来了。

　　他竟然从美国回来了。

　　她以为他会一直待在美国，至少这样，她复杂的情感也就没有了触发器，像一粒种子，永远沉寂地埋在土里。

　　虽然它可能在心里扎根了，但至少不会显露出来，明晃晃地提醒她，她对他的背叛。

　　但他居然回来了。

　　听到今天他毫无感情地说“不认识”，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至少，他是想与她彻底摆脱关系。

　　可她却惦记了他六年，无法像他这般干脆。

　　她撑起身子，给自己随便煮了碗面，等收拾好厨房，已经快七点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赶去客厅接听。

　　是一位学生的妈妈。

　　该死，她竟然忘了，今天晚上还有个一对一的素描教学。

　　她十分诚恳地向电话里的学生家长道歉，说明了自己今天有事忘记了，与她重新约定了时间。对方嘀咕了几句，便也罢了。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她才松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

　　今天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想。

　　草草地洗了个澡，她就准备睡觉了。

　　可是，这一晚终究睡得不踏实。

　　梦里一个干净清朗的男生一直在牵着她的手，含笑看着她，亲昵地叫她“念念”。

　　可转眼，她就在一个机场里，看着那个身影拖着一个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进了登机口。

　　“不要走！”李念大声地呼喊着，睁眼看到头顶白色的天花板，才发觉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她竟然被吓出了冷汗。

　　她平复了一下后，才拿起枕头旁的手机，一看时间，才六点半。

　　今天是周一，因为培训机构最忙的时间是在周末，所以每周一是她固定的休息时间。

　　在洗漱的时候，她才记起，昨天她还恍惚的时候，好像答应了林晓静过几天去医院给韩琦上课。

　　“琦琦需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我想住院期间有人教他画画，至少可以让他不那么无聊。李老师也知道，琦琦一直很喜欢你，所以我想让李老师能过来给琦琦上课。我刚才打电话也和你们校长商量过了，校长也同意。不知道李老师什么想法？费用方面不用担心。”

　　能让精明的校长都乐呵呵答应下来，她明白课时费肯定不低。

　　当时她脑袋里一片浆糊，只是一口答应下来。现在清醒了，才觉得后悔。

　　既然顾律是韩琦的主治医师，她难免会碰上。

　　可如今的她，还没有勇气做到以平常心面对顾律。

　　再三考虑后，她准备回绝掉这个请求。

　　电话里，林晓静却一直坚持，“李老师，我们家琦琦真的很想让你来。他需要在医院观察一个月。我和他爸爸商量过，他刚经历一个大手术，而且性格本就有些内向，如果没有感兴趣的东西让他高兴些，只怕更不爱说话了。所以，真的拜托你。如果是因为课时费低了，我们可以再加点，你只管提！”

　　“不是因为课时费……”李念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她其实也被说心软了。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平时孩子们放学了才来上绘画课，所以上午的时候李念比较空闲。又在校长的精心协调下，她得以在工作日的上午来医院教韩琦画画。

　　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她还不太适应，病房里摆满了鲜花和水果，显然这几天这个病房来了很多人。病房里除了林晓静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应该是韩琦的父亲。

　　“李老师！”韩琦见到她显然很高兴，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多了。

　　韩琦父母也和她打了招呼。

　　“琦琦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这住了两三天，医生说他需要静养，老人们才被说动回去休息。”林晓静忙着整理病房杂乱的东西，“李老师，你随便坐。”

　　“琦琦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顾叔叔说，只要我好好养着，身体会比以前更好。”小孩子恢复得快，休养了几天，就活络了起来。

　　“琦琦真棒。”

　　韩琦一个挺胸，“爸爸说了，琦琦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必须要勇敢。”

　　林晓静在一旁笑道：“李老师，你这一来，琦琦话都多了。”

　　李念笑了。

　　“晓静，你不是说回家拿换洗衣服吗，我们就麻烦李老师在这边上课吧。”站在一旁的韩延看了眼手表说。

　　“哦哦，好。”林晓静朝李念说道，“李老师，那就麻烦你了。等会儿会有护士来给琦琦检查，如果有需要可以和护士说。我弟弟也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他等会也会过来帮忙。”

　　林晓静说的弟弟，就是前两天她误认为是韩琦主治医生的那个男人。

　　李念点头，笑着应下，“你们放心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林晓静夫妻俩这才放心出门，轻轻地将门掩好。

　　林耀晨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

　　棕色的木质地板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盘坐在地上，小的屁股下还垫了一个软垫。二人面前架着一个木制画架，李念正握着琦琦的手，教他涂色。

　　她深棕的卷发散落下来，遮盖了大半的侧脸，露出来的脸十分白皙，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咳。”他发出了声音，二人停下了笔，转过头来。

　　“舅舅。”韩琦笑着打招呼。

　　李念也朝他点了点头，“林医生。”

　　林耀晨迈步走了过来，先是宠溺地摸了摸韩琦的头，这才对李念说道：“李老师客气了，叫我名字林耀晨就好。”

　　说完，他对韩琦说道：“今天有乖乖让护士姐姐检查吗？”

　　韩琦昂着小脑袋，“琦琦可乖了，不信你问李老师。”

　　“哦，是这样吗？李老师，琦琦今天表现真的很乖吗？”林耀晨眼含笑意地问道。

　　李念收到了韩琦求肯定的眼神，也忍不住笑了，“是的，琦琦今天很乖。”

　　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随后“唰”得打开。

　　李念的笑意还没隐退，就看到门口穿着白大褂的顾律，嘴角的笑就僵在了那里。

　　顾律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其乐融融的场面，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好像又凝重了几分。

　　林耀晨赶忙站起身来，“顾医生，你来了。”

　　顾律点头，犹豫了一下，随后走了进来，“琦琦今天感觉如何？”

　　“看样子恢复得不错，有李老师陪着琦琦，他气色都好多了。”

　　“我看看情况。”

　　“哎，好。”

　　韩琦显然对顾律很是敬畏，乖乖地配合着顾律的检查。

　　一如往常的查房，顾律象征性地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就收起了听诊器。

　　一旁的林耀晨不无欣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顾律的大名他早有耳闻，这个留洋回来才进医院半年的心外科医生，在海外的履历可以说相当漂亮。而他在附院，也用实力证明了他的能力。

　　琦琦能让他接手，真是万幸。

　　眼看顾律要走了，他热络地将他送了出去。

　　一次照常的检查过去了，李念在一旁又松了口气。

　　虽然她期望着能这样相处，可真到了二人装不熟的时候，她又十分别扭。每次与他处在一个空间里，都让她神经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