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金無

8、08

　　008.争论

　　天神殿主位上人未落，声已先至，天神帝君制止了火神融炎踩踏的动作，缓缓落坐于主位，殿中满是神官神将，相对的，神族数量寥寥可数，天衡忧心地蹙起了眉，将视线移到火神融炎的脚底下，那是一具混身带伤、肮脏污秽的人形体。

　　＂这是怎么回事？＂天衡问。

　　这一个景象当真吓住了他，霜汝的孩子怎么也算半个神族，不至于给当成次等魔族对待，天衡初时并不认为那孩子会遭受到这样的劫难。听说寒神霜汝之子落入日神昼手中时，天衡正从天池起身，被水神星川一连串的＂霜汝＂二字给喊到天神殿里，他心下了然，约莫是日神昼发现了那孩子的存在，捉到天神殿上究责，要求他处置霜汝枉顾天规与魔族私通之罪。

　　＂我也想问帝君，这是怎么回事。＂日神昼勾了勾唇角，缓缓道：＂帝君可知寒神霜汝犯了天规，坏了神族声誉，与魔尊磔私通生子一事？＂

　　＂无礼！＂水神星川斥责，又道：＂日神尊上莫要胡诌生事。＂

　　＂怎地胡诌？＂日神昼据理将事从头至尾顺了一遍，自神官们到魔域宣令未返，到他和火神融炎闯进魔域察看，直至顺道清理一遭魔族的过程，无意中在魔域发现了这个长得与寒神霜汝相似的魔族孩子。

　　静默良久的水神星川质疑道：＂倘若如日神尊上所言，那这魔族孩子的生母何故抛下他？＂

　　＂水神尊上这问题真好。＂日神昼犹如见了落进陷阱之物，开怀道：＂我问过魔尊磔的女子，据说寒神霜汝于三年前失去踪影。大家都知道三年前魔尊磔与火神尊上那一场对决，魔尊磔重伤却又痊癒，速度之快胜过神族，但可能吗？魔尊磔的伤怎能好得如此之快？难道不是把神族出身的寒神给拆吃入腹了？＂

　　听到这里，雪冽怒得想大吼一声胡说，但身体沉重而虚弱，出口的只是声量微小的哼哼。

　　＂无凭无据。＂水神星川坚决不认日神昼口中的霜汝之子，极力澄清寒神与魔尊磔之间的关系，说得条条在理，可惜后头的神官们听得入了情境，脸上神情皆是信其有的慨然。

　　＂水神尊上，你别是因为和寒神霜汝交情甚笃，就为她遮掩羞耻之举。＂日神昼意有所指的神情不言而喻。＂这已经不是神族名誉的小事，是犯了勾结魔族这等大事，犯了天规，敢问帝君该如何处置寒神霜汝较为妥当？＂

　　天衡明白，这是想逼着他当众神之面发落责罚，日神昼针对的是自己而非寒神霜汝，但霜汝她......已经不在了。

　　其实早在数百年前与魔尊磔结识之时，天衡便隐约感觉到魔尊磔对寒神有情意，唯神族历来自栩优越，倾心魔族之举不大可想，直到从霜汝口中听闻她与魔尊磔的相知相惜，天衡惊诧不已，又听霜汝论道族类无优无劣，是神族自视太高，视情欲如尘，才导致古神须得造人，神族无从繁衍的局面。天衡一想，确有其理，便默许了霜汝与魔尊磔的感情，只是从未想过儿肖母，那孩子竟能与其母生得如此相似，那张他从前尘镜里看见的脸，与霜汝实在太相像了。

　　＂昼，你明白的，霜汝和星川是我倚重的两大助力，霜汝不在的这三年，我更有意重用你。＂天衡深真意切地道：＂霜汝之过暂且不论，天规可视情理另立，否则从此以往，神族再没有后代雏神，更该如何是好？＂

　　＂神族就是灭绝，也不可能和恶心的魔物私通！少污辱寒神！＂火神融炎这话驳回的不仅是天神帝君，连同一道杀进魔域的同夥也一块儿否决了。

　　一个拉不拢，另一个则是说不通，天衡感到无奈，只得四两拨千斤道：＂天神殿以人间界的灾情疫病为首要议题，神族之事下回再议。＂

　　＂帝君难不成也想为寒神遮掩罪行？＂天衡的把柄一旦落下，日神昼便没松口的打算，契而不舍地追究道：＂该不会早在当年，帝君就已知晓寒神之过，却为一己私交，放任神族和肮脏低等的魔族私通？抑或并非放任，而是帝君您......管束不了寒神，管束不了神族？＂

　　一句话想打发争执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日神昼逮住话柄便能接二连三地质疑再质问，非牵连波及到天神之职、天神之威、天界天规不可，对拉拢与重用一概视如粪土，专注于逼着他削弱助力、引神官们离心，算计谋害和为难他便是日神昼最大的爱好与目标，千年来磨得天衡心累。

　　＂敢问帝君您，是否失去了控制天界神族的力量？＂日神昼的语气如吟诗般婉转，话中之意却如刀尖般锋利，直接针对天衡的意图再也不屑隐藏。

　　＂日神尊上，帝君说了下回再议，你却非要逮着一位失踪神族不放，大家的耐心可都耗损在你这里了，你的那些怀疑，要不干脆下了天神殿慢慢说，别耽误正事。＂水神星川道。

　　＂那可不行，该论罪的必须轮罪，该处刑的也必须就地处刑，否则帝君要如何为众神表率?又该如何带领天界众神？＂日神昼紧咬不放。

　　＂一事归一事。＂水神星川温文地道：＂日神尊上今日在天神殿，不顾立场礼节地出言不逊，帝君虽不与你计较，却不代表日神尊上这番作为没有违反天规。单论天规处置，帝君便可先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争论至此离题万千，发展倒像是水神与日神之间闹了矛盾，其他神族是应邀来参观骂架的，谁都不好选边站，靠往哪边都讨不了好，于是后方神官们只好当场不表态，预备下了天神殿再来窃窃私语说閒话。

　　＂好吧，那便来论罪，我以下犯上，罚我什么好？＂日神昼挑眉得意道：＂这半魔的母亲逃了罚刑，是不是应该由子代母受罚？＂

　　火神融炎立刻道：＂代什么母，别瞎扯，单就他是魔族这件事就该被灵火好好净化。＂

　　魔族究竟为何生而该死？一场长长的辩论下来，雪冽已耗尽所有精神和体力，不住地想那声音为他挡下了暴行，又为他母亲说话，是不是......天界神族并不完全是恶徒呢？会不会也有一两个可以不带嫌弃眼光看待自己呢？那个被称为帝君的神族......他觉得亲切温和，有没有一点点可能，他不嫌恶身为半魔的自己呢？......当真撑不下去了，雪冽头一垂，昏厥过去。

　　水神星川尽力保持优雅，问道：＂魔族是哪里招惹你们了？这半魔分明还是个孩子，火神尊上已经险些虐死了他，日神尊上又要他代母受过，是不是做得过头了些？＂

　　日神昼冷冷扫了水神一眼，轻狂答道：＂你急什么，帝君尚未回话呢！＂

　　态度轻慢得令人恼怒，向来温和的风神晓闻言都皱了眉头，说了一句：＂逼得太过了。＂

　　日神昼妄图对抗天神帝君已非一两百年的事，刚开始只是私底下挑衅，后来一次比一次明显，到近年终于公开出言不逊。天衡并不意外，时间若能回到从前，他什么时候都愿意为日神昼解开心结，只可惜单方面的善意并不管用，而人间界杂务实在太多，为凡人忙碌几乎佔据了天衡大半时间，剩下用来规划天界官任制度大小事，实在没有多馀心力使用在日神昼身上，只得任由其心结愈来愈深，误解愈来愈大，直到再也解不开为止。

　　＂风神尊上也与水神尊上有私交？＂日神昼有如抓住新的把柄似地开心：＂我说呢，咱天神帝君包庇罪犯也顺风顺水的，原来除了水神尊上这个故交以外，还早早的收买了风神尊上，怪不得啊！不知道还有哪位神族尊上也向着帝君？＂

　　语带嘲讽的模样激起神族们不认同的情绪，再怎么说，强大神族间的不睦曝露在天界众神面前实在不妥，神族之间的斗争都不该搬上明面，任由天界其他同僚神官神将看笑话，给神官们私下编撰造谣提供来源。风神晓和水神星川对视一眼，整齐地瞪向了日神昼。

　　风神晓骂了一句：＂强词夺理！＂

　　水神星川则喝道：＂胡言乱语！＂

　　本就与日神昼时有往来的火神融炎这时迫不及待道：＂我认为论罪惩处种种暂可不提，但地上这恶心秽物必须毁灭净化，不能留下一分半点污辱高贵神族的痕迹。＂

　　地上秽物？风神晓低头扫了眼伤痕累累，甚至印上了足印的那张脸，不可思议道：＂就算是魔物，这也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孩子，何来污辱一说？＂

　　火神融炎一脸义愤填膺地朗声道：＂魔物便是魔物，肮脏魔族所生的脏东西干净不了，不彻底烧毁不行，千万不能让这脏东西污染了天界。＂

　　说完踢了地上雪冽一脚，雪冽早已体力不支昏迷过去，沉沉地摊软在地面，没有丝毫挣扎抵抗，天衡见他动也不动，不禁心下一阵紧张，不自觉扬声道：＂给我住手！＂

　　耳闻天衡几欲动怒的声音，日神昼垂眼瞧了雪冽一阵，忽地计上心头，挑眉赞同道：＂我与火神尊上一样的看法，这脏东西不能留，就该杀，必须得清除干净了，否则如何给神官们一个交代？那些去魔域宣令反被吞食的神官可全是奉了天神帝君之令，如今帝君却要包庇这魔物，敢问道理何在？＂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反抗天神了，日神昼语毕，正瞧神族内鬨瞧得兴奋的众神官神将立刻噤落寒蝉，整个天神殿里落针可闻。星川怒斥：＂无礼！日神尊上这是要造反了？＂

　　同是神族，一方力在抗权，一方力于维权，天衡默不作声思考着自己内心的意向。他凝视地上年幼稚嫩的面孔，能从魔族孩子脏乱的脸上看出一点昔日霜汝的模样，想起霜汝曾说过：＂天衡，我认为人神妖魔鬼怪只是种族不同，虽互有利害关系，但不该有贵践之分。”

　　霜汝说出这些话时，脸上是一片光辉灿烂。他轻叹了气，暗自决定，必须守护霜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