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金無

53、第 53 章

　　053.卑微的爱

　　五颗白大球一列排开，后方没被尊主点中的巡防们全体肃穆，谁也不敢出声。他们确实没参与交易，也忍住了没敢偷食禁品，这并不表示他们有多么守规矩，只是足够好运，那五颗巨大白雪球也是起因于霉运，外出巡逻凑巧遇上送礼来的神官，自然而然发展成了交易，得到品嚐神将肉的机会，也走上了尊主告诫过的道路。

　　是的，魔域禁食人形肉类，违反者一律灭绝，这是两百年前立下的规定，执行了好一段日子，他们几乎忘记了从前魔族会到人间界猎人肉的壮举。传闻中两百年前肃杀魔域时的腥风血雨，残存下来的魔族仍旧传播着当年的恐惧，将告诫和劝阻一起传给下一代，所以尊主的雷厉风行，全魔域都是耳熟能详的，是以今日这般整顿，魔族皆不感到意外，只是太多年的安逸教他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巡防的各位，今日回去，先写下你们的遗言，避免哪一日犯下相同的罪行，来不及与家人道别。＂无情的警语出自尊主之口，他冷冷扫过馀下三十一个巡防者，威吓与告诫并行，魔族们全体伏下身来，垂首静默，标准的魔族称臣之姿，敬意和恐惧并重。

　　刚才这番作为与天衡的温和宽容恰恰相反，任天神一职的天衡从未如此严厉过，初犯也绝对给予改过向善的机会。相形之下，他太冷漠无情，大殿里的天衡虽未言语，心里肯定是反对的。雪冽不敢回首去瞧大殿中的情形，更加不敢去看天衡的脸色，转头急匆匆地对夜良交代：＂再找五个力量不差的上等魔补缺。＂

　　言毕，雪冽匆忙离去，连声招呼也没打，被扔在大殿里的其馀神族怔愣住，其中以风神晓最为惊讶，他指着那一闪而逝的雪白影子道：＂待客之道呢？我刚来魔域，尊主这就走了？＂

　　＂晓风，别闹，他会对玩笑认真，你知道的。＂转身回大殿的夜良先阻止喧闹的风神，转而对一脸凝重的天衡解释道：＂或许你认为这样的处置很重，但魔族单纯愚笨，他们受力量和恐惧支配，我试过讲道理，发现是真的没用。在魔域，惩处方面得交由他们尊主来执行，只有那臭小子镇得住他们，那些白茧就是力量的震慑，别怪他态度冷淡，那六亲不认的臭模样对魔族很管用的。＂

　　方才见那孩子毫不犹豫处决第一个魔族时，天衡的心大大动摇，前几日陪伴在他身边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隐藏另一颗他所不知情的冰冷之心？可毕竟这里是魔域，那孩子才是魔域的主人，身为前任天神的天衡一直保持不发表意见的风度，心中想法确实如夜良所言，认为这样的处置太重了。听完夜良的解说，他想了想，问：＂我没有立场干涉魔域的事，为什么你要特地对我解释这些？＂

　　＂因为他在意你啊！＂她理所当然道：＂万一你等等去跟他说他做得太过，那臭小子脾气一来又跑了，魔域岂不是又要扔给我？我得先预防严重后果。＂

　　＂我......＂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夜良方才那一番话，他或许真的多事地去发表意见了，天衡心虚地干咳一声，承诺道：＂我不会的。＂

　　风神晓也在夜良的安排下居于魔域，一同被留下的还有火神融炎，他们俩被夜良安排在了同一间屋，为此，风神晓没少抗议过，但事情仍是定下了。水神星川对于神族又多两位没太大意见，只要别让他负责看守火神融炎就行。由于不久前有过暂住的屋子，天衡没让夜良多费心，住回了先前那一间，紧邻着魔域尊主的住处。

　　纵使承诺过不会对那孩子发表多馀意见，天衡眼前仍不时浮现他那冰冷神态，回房路上左思右想，觉得不说点儿什么，憋着实在难受，一推开房门，就见那位扰了他一路的冷漠尊主，此刻正襟危坐在房里，应推门声而抬起的容颜上满是忧虑。天衡停下脚步，心想难道因为太想教训对方，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你没走错。＂几乎是弹跳着起身，雪冽低头小声道：＂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他摸不着头绪地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难不成要说他害怕处置魔族的狠绝惹天衡反感，特地来观察反应的？眼看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雪冽缓缓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胡乱回答：＂没什么，那我回去歇了。＂

　　待他要步出房门，擦肩而过时，天衡忍不住伸手去拉他，阻止道：＂等等，我有话想说。＂

　　＂好。＂处置魔族巡防一事虽说狠厉，可能招致天衡反感，至少那反感现下看来是往生气的方向，不是厌恶，雪冽放下一半的心来，应要求顺从地留下。他低垂的视线落在天衡拉住自己的手上，心里不安的同时也雀跃着，天衡近在咫尺，彷彿只要他稍微靠近点就能......

　　这孩子像这样不说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天衡忽然察觉到他们之间隔了不只两百多年的距离，面对这孩子的沉默和冷漠，自己不再游刃有馀。将他拉进屋，顺着对方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上，忽觉拉扯的动作十分不妥，正要放开，手背却被对方用力压住。

　　雪冽有些着急地说：＂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别放开。＂

　　说什么？他原先想说什么来着？真是年纪大了，给这孩子胡乱一搅和，忘记原先想说什么。被压住的手背有些微滚烫，脑中一片混乱，活过千年，天衡第一次找不到自己的记忆，抽不回手，混身不自在，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想聊聊以后，趁还有机会，人间幽冥四处走走......＂

　　天衡要去人间幽冥，他自然是跟着，想也不想地回答：＂好。＂

　　＂好什么，你身为魔域尊主，不该把事情都丢给夜良，要走的是我......＂

　　话没说完，他整个身躯被对方用力搂进怀里，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退开，天衡的下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对方肩上，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耳边全是那孩子激动的声音。

　　＂你说过，你也想一直在我身边，不分开的。你说，你是深切希望待在我身边的，希望有一日能与我一起游走各界，喜闻乐见人鬼妖魔精怪的生活，珍藏每一次遇见的奇妙回忆，珍惜每一个我们彼此相伴的当下。你说，你是真的渴望和我一起体验每一日，还要我记住，你自己却忘了吗？＂

　　对方的气息吐在耳边，又热又痒，天衡闪躲。那些话倒像是自己会说的，他似乎真的打从心里这么想过，又好像只是在安抚对方，那时候究竟为什么说了那些话？天衡尽力回想。

　　＂你忽然要走，是因为神将那件事吗？＂天衡不回答，雪冽焦急，抱得更紧，哀求道：＂别生气，我以后不那么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做。别丢下我，让我跟你一起走。＂

　　对话内容似曾相识，天衡回忆着，上一次他们是为了何事起冲突？这孩子是不是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别生气，别丢下我......诸如此类的，好像是这么说过，在他暗自拉开彼此距离的时候，这孩子就会说出相同的话。哪儿似乎不太对劲，哪儿？

　　＂雪冽，雪冽？＂对方抱住他的躯体微微颤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他赶紧道：＂先放开我，我们谈谈。＂

　　＂你说，我听。＂不能松手，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能松手，这一松开手，很可能就再也没机会抱住天衡了，他急切地道：＂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要他放开他不放，敢说大话什么都听，这是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不知为何，一股恼怒油然而生，天衡猛地抬手卡进彼此躯体之间，使劲一推，本以为得以顺利摆脱对方，没料到半魔和魔族一样蛮力无穷，居然搂得更紧了。天衡皱起眉头，刻意挑着刺道：＂这是做什么，还不放开，你也不是孩子了，魔族都这么示爱吗？＂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超乎预想，雪冽如触火炬般迅即松手，甚至退开几步，将两只手藏到身后，眼神慌乱闪烁，接着低下头，垂下了眼睫，复盖住他红色眼眸，语气又急又快地否认：＂我不是，我......＂

　　他要说自己不是什么？不是个孩子？不是在示爱？亦或不是魔族？显然他刚才的举动再一次越过了天衡可以容忍的范围，所以天衡故意这么说，或许天衡对于他心中所思所想都是明白的。他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眼睫划出了两弯弧线。大约是忍耐太多日，被深深压入心底的恐惧累积叠起，终于突破了自制与冷静，他压着颤抖的声线问：＂这是你不愿接受我的原因吗？＂

　　面对眼前身材修长高佻，赌气行为如孩子的雪冽，天衡有些苦恼，重申道：＂我们就事论事，别把不相干的两件事混在一起说，刚才是你不肯放开，我才......＂

　　＂才不小心说出心中所想？＂或许是他禁不起玩笑，总之他对天衡单一句话执着了起来，怎么也无法再将恐惧压回心底，索性问清楚：＂你不愿接受我，因为我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