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金無

51、第 51 章

　　051.癡心不悔

　　只有魔尊磔自己知道，他不如外在看起来那般坚忍不拔，威风凛凛，内心其实充满了麻木与茫然。自从青梅竹马的妻子死去后，魔尊磔守着妻子留下的十一个孩子，悉心教导，从中挑选后继者，他一度借由栽培下任尊主的重则大任，逃避妻子病亡带来的伤痛，过着知觉麻痺的生活，日复一日，直到她的出现带来了生命的新希望。

　　她是耀眼而崇高的存在，初见她时，魔尊磔简直无法相信如此不骄不矜的女子居然是位神族，不似神族的傲慢自满，瞧不起他族，她有着一颗温柔包容万物的心，待他族与自己族人一般温和有礼，即便双方呈现对立关系，她也不因此而有丝毫轻视和怠慢。他明白这是心已倾慕于她的征兆，但神族与魔族之间存在天渊之别，魔尊磔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敢越过界线半步，只能远远守望，如一丝光明照入内心，扫清所有麻木与茫然，他又有了活着的感受与期盼，只要能那么眺望着，他就心满意足，刚开始萌生的，就是如此单纯的愉悦和仰慕。

　　他喜欢上了地位崇高的天界神族，强悍美丽而优雅，退回魔域初期，他日日回想那动人心弦的力量与美貌，依靠回忆度日。不曾想有那么一天，他能再次于人间界与她相遇，那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幸运，魔尊磔想，只求她一眼眷顾，足够自己度过馀下的生命。意料之外的，她对身为魔族的自己笑了，或许那是因为他打扮成了一个普通凡人，她对凡人如此良善温柔，自然待自己和颜悦色，若是让她知道眼前的凡人其实是个低劣魔族，想必她那明媚笑靥倾刻能被错愕复盖。他回以淡淡笑容，礼貌地欠了欠身，然而更加意外的是，她居然先出声招呼道：＂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磔吧？＂

　　那是磔自父母双亡后，感觉到自己受天道垂怜的一次，神给了他一个温暖微笑，呼唤了他的名字，磔感动得几欲落泪，面上不动声色道：＂寒神尊上，感激你记住一个卑微魔族的名字。＂

　　＂叫我霜汝吧，你若是卑微魔族，那我就是卑微神族了。＂

　　霜汝柔媚的笑意彷彿传给了他，魔尊磔不自觉笑了起来，笑容里头装满了感恩和快乐，那是生而为魔最好运的一天，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温言婉语。这神族女子的内在果真一如她动人的容貌，举手投足皆万般风采，他不可自拔地深深陷入她的温柔之中。

　　他们相识于对立之战，相知于人间繁华，相惜于种族不容，在充斥反对的现实中，他们为保护彼此，不得不小心为恋情守密，处处留心踪迹。不被天界发现恋情成了最佳的守护方式，为此他必须忍受与心爱的她因职务而分离，难得的相伴时刻，他愿意倾尽全力讨她欢心，珍之重之惜之，但求在剩馀的生命里，保有她一分青睐，留住她一分笑颜，他所求唯有如此，并甘心为此付出死亡，然而怎么也没料到，最终为这份感情付出所有的却是她。

　　＂这是惩罚，是剥夺，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你，最不愿失去的就是你，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在她提出舍身的理由，希望孩子的父亲吞食自己时，他痛苦得难以自制，怨天尤人地说：＂因为我是可憎的魔族，活该受到折磨吗？或许爱上高贵的神族是我的贪心，但我宁愿为此而亡，也不要亲自毁灭所爱，我身为魔族就没有爱你的资格吗？＂

　　＂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她投入令她眷恋不舍的怀抱里，悲恸万分地道：＂可是天界知道了我们的事，必定不会放过我的，天衡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不能连累身为天神帝君的他，而你身为魔域尊主，我更不能放任魔族们失序争抢，害你眼睁睁看他们为吃食颠狂。现下的我没有自保灵力，你又刚从死亡边缘回来，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完全修复你的伤是最好的选项了，只要我这块肉消失，魔域就不会失序，天界也不会翻复，而你能获得守护我们孩子的力量......磔，雪冽他不小了，再过几年他会变得更加强大，求你了，求你守着他，几年就好，直到他成长起来。＂

　　＂你想过孩子的未来，那你想过我吗？＂他痛哭失声，紧紧拥住她，哽咽沙哑地道：＂霜汝，失去了你，我要怎么活？每想起一次你丧失在我腹中，我就恨不能杀了我自己，却偏偏要活着保护孩子，生不如死，承受那种痛苦，你为我着想过吗？＂

　　若非两难，她何尝愿意抛夫弃子，可天道如此，又该如何？一对恋人悲苦相拥，泣不成声。

　　后来事态的发展逐渐应了霜汝最初的忧心，天界一旦谁得知这段歧恋，为名誉绝对反对到底，尤其向来与天衡持反立场的日神昼更加不会放过她，火神融炎这回无功而返，下回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她的存在本身令好友为难，而在魔域也成了危机，魔族们渐渐察觉到她不复以往的灵力，不再时刻因害怕而保持距离，相对的，失去敬畏之心后，魔族们对肉食的贪婪逐渐显现出来，到达魔尊磔也无法忽视的地步，其中表现最明显的是他前任妻子的儿女。

　　一群少主们开始在背后暗指霜汝为天界特等肉，力量大不如前的他为此震怒，特地教训那些不省心的子女一顿，没能将他们给训服，魔族上下却因此与他拉开了距离，从前被他保下的罗刹和玉刹更是对他深爱之人由忌惮转为觊觎。魔尊磔忧心不已，盘算着找个信任的谁助他将寒神霜汝平安送返天界，至少保安她不遭魔族垂涎，直到此时他才顿悟，过去多年生命中的空虚与寂寞，全然来自同族皆不可信的境况。

　　＂磔，我不能回天界，连累天衡就算了，现在已经被冠上勾结的罪名，坏了神族名誉，众神不会放过我的，更加不会饶过你。＂在异族的处置上，神族丝毫不比魔族宽容，她看得太多了，魔族为食欲而杀，众神可为取乐而杀，同样是杀戮，天界残虐更胜一筹。＂假如我不存在，天界就失去为难你的理由，只有这方法......＂

　　＂不行！由我护送你离开魔域，我身死不足惜，只愿你平安。＂这是他衷心希望的。

　　＂你伤势太重，力量尚未恢复过来，送我离开的这段路险象环生，即使你身为魔尊，又岂能抵挡全魔域的贪食与疯狂，万一你跟我走了，雪冽该怎么办？＂说着，她不禁落下泪来。

　　在这点上，他们与凡人相同，大多时候恨自己的无力比怨恨他人更多，魔尊磔尖锐的指甲戳进掌心里，比起失去子女们的忠诚，保护不了深爱的她更令他难受，而事实胜于雄辩，他无言可反驳，唯有沉默以对。

　　＂答应我，你会全力守护我们的孩子，雪冽长得太像我了，万一被天界发现，你和他都会身陷危机之中，绝对不能曝露他的存在。＂她心里最舍不下的就是磔和雪冽，可事态紧急，不容他们再逃避下去，她着急地交代：＂万一，日后雪冽的存在被天界发现，求你，守护他到最后，为他争取时间。＂

　　无论天界任何谁妄图以相似于她的孩子为由找麻烦，天衡都会发现雪冽的存在，这便足矣。因为天衡会保下这孩子，力压整个天界也会保住，为护雪冽周全绝对不惜与众神反目，甚至于动摇天神帝君的威权，以霜汝对天衡的了解，仗义和公正是他不变的原则。雪冽生来半神半魔，本身无从选择，不该获罪是为公正，又身为好友遗子，于情于理都在天衡守义的范围里。

　　得以与霜汝结识相守，他是天上天下最得幸者，然而生而为魔，也是最不幸的事实。魔尊磔痛苦地闭上眼睛，怀里拥抱的是生命之中唯一的意义，而这意义要求他实践身为魔族最遭受责难的行径，吞食以获取力量。他紧紧闭上红色双眸，内心咒骂自己，咒骂整个魔域，却什么也没能阻止。自他睁眼至今，罗刹和玉刹一直埋伏在房外，他的子女们分散于不同方向，各自为神族垂涎三尺。年少的雪冽被蒙在孝心里，接连数日为他端来灵草汤药，霜汝已多日未踏出房门，当着他的面一次次将再生的稀微灵力逼出，混入汤药，劝他喝下。

　　他的体力在一点点恢复，魔族躁动一日更胜一日，霜汝的憔悴再也无法掩饰，在属下和子女们借口闯进屋来之前，除了找到强大信任者保护霜汝之外，仅存一条路可走，那是她早已心存觉悟的道路。这些天只是延后所有终将发生的恶事，让他与她再相守区区数日，临别的倒数。

　　天道待他薄凉，一直等不来盼望中的救赎，天神帝君天衡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困境，在他接住倒下的霜汝那一刹，全心全意只求以命换取她的倖存。奈何命不由他，榨取最后一丝灵力的霜汝支撑不住，倒入他怀中，留下苦笑和温柔爱语：＂磔，别哭，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