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金無

40、第 40 章

　　040.我想跟你一起

　　雪冽同天衡在湖畔小屋暂歇了几日，天衡自讲述完奇遇后，便开始殷勤地打探雪冽这些年的遭遇，每回不是被无视就是被转移了话题。

　　得知星川受自己连累，神兽凛这些年的成长近况，天界仍在天神择方掌控之中，一句一句都从雪冽口中探问出来，唯独他自身的遭遇不肯多说，天衡换着不同方式问，总没能问出多少来，有时雪冽被问急了会直接沉默，天衡无法逼他开口，只得放弃。如此几次，天衡日渐和长大后的雪冽熟悉起来。

　　＂你要回天界吗？＂这是相处的几日里，雪冽问起最多次的问题。

　　任职天神之位千年，困于天界种种并非心中所愿，他内心期望的一直是能游走各界，亲身体验各种各样不同于天界神族的大小事。盼了这许多年，眼看心头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还有太多地方等着他去探险游历，天衡自然不肯回天界，愉快地答道：＂不回，我想跟你一起。＂

　　每次听到这答案，雪冽心中都是喜忧掺半的，喜的是天衡那句话带来的微小希望，忧的是心中想隐瞒的事被天衡知晓，每回天衡说想跟他一起，雪冽总会低下头沉默不语，忍不住多在湖畔小屋停留数日。天天满足地跟在天衡身边走山看花，閒聊些凡人的趣闻，日日无视夜良的催促，就这么又过去几日，夜良催得急了，传过来的消息里威吓道：若是再见不着他回魔域，夜良便要亲自来镇玉湖逮他了。

　　不情愿却又迫不得已，雪冽故作不经意地再次问起回天界的问题，彷彿试图赶他回天界似的，天衡不想忍了，直接开口道：＂你呢？什么时候回魔域？＂

　　一句话比雷鸣管用，彻底把雪冽问得怔愣当场，天衡心道果真如此，这孩子害怕的正是被他发现必须回去魔域的事，但这是为何？雪冽半神半魔的血脉从来不是秘密，被带往天界之前一直居住在魔域，这件事他们俩都心知肚明，魔域可以说是雪冽的家乡，那么回去家乡有什么不能提起的吗？

　　＂你......怎么知道？＂他垂下视线，表情中混杂了心虚、忧虑与恐惧。

　　天衡刻意不答，反而问道：＂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如先前的每一次答不上来，雪冽又沉默了。年纪增加得愈多，学会保持沉默的时间愈长，心底不愿意摊开在天衡面前的秘密，在魔域曝露的机会非常大，于是他不断地逃避提及魔域，只要天衡不跟着他回去，秘密就没有被揭穿的危险。这回天衡坚持跟着雪冽踏上返回魔域的道路，雪冽内心一小部份是感到欣喜的，更大部份却是害怕的，怕得直想悄悄提前回去魔域，灭口魔域所有长嘴会说话的，以免秘密遭洩露。

　　于是一路上雪冽不停劝阻，劝天衡待在镇玉湖定居，为此承诺自己会经常回去探视，希望天衡别跟去满是魔族的地方，在魔域生活不如人间界便利。

　　无论雪冽如果劝说，天衡表面上都坚持跟着，心想不禁暗自猜想，这孩子两百多年来分明呢喃着想见他，一字一句真切不似作伪。为何双方当真见了面，自己反而成了不断被赶走的弃物？难道神族和魔族也讲求人间界的人伦？他这是被视作年老不堪用的长辈，不识相地赖着家里年轻晚辈不走？天衡满怀心事跟到了魔域，远远看见一道熟悉身影、熟稔面容，内心不由得又惊又喜，她......怎么会待在魔域里？

　　.＂夜良......，你怎么在这里？＂天衡尚且不知详情，他最后一次听到月神夜良的消息是在湖畔，天界派来风神晓欲带雪冽回天界问罪，当时夜良让雪冽离开镇玉湖，何故两百多年后却一起待在了魔域？这些年，是他们一起经历过来的吗？＂

　　夜良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再见天衡，不禁脱口喊道：＂帝君！你真的醒来了？＂
　　＂别乱喊。＂天界还没得到他脱离如意玉的消息，不过迟早会发现，这称谓可不能再用，赶紧阻止她，道：＂我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称呼得改。＂

　　＂那以后叫你什么？天衡？＂实在久别重逢，顾不得是与不是，夜良一脸欢欣。

　　＂就叫天衡。＂见魔域里无论地位高低，相貌性别，魔族在她面前各个尊崇畏惧的模样，天衡暗自心想，夜良必定在魔域待了不短的时间，具有某种程度的地位。＂你呢？还叫夜良吗？＂

　　＂夜魔，不过......你还是叫我夜良吧。＂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昔日之事并不光彩，她没打算多提起。

　　夜魔，如今魔族尊主身旁唯一的辅助者，也是自魔尊孩堤时代陪伴他成长的重要导师。她是曾经的神族堕落成为魔族的一分子，有着神族极其豔丽的外貌却兼具魔族的残忍食性，魔域里谁也不敢怠慢，都称她夜魔尊上。

　　魔域这地方天衡一次也没来过，在他的角看来，任何死物活体都非常有趣，从前透过前尘镜窥探，现下终于有机会亲眼瞧瞧，从踏进魔域入口开始，他就瞧得津津有味，尤其见了天界不曾存在的生物，双眼更是大放异彩。远远见了乌气罩顶的湖和诡异的草，令人望而却步的景象，他却兴致勃勃地指着那湖，问道：＂那个，是不是汐魔湖？水里会长虫子的感觉。＂

　　曾为天神果然无所不知，她心里的敬意和佩服不是两百年能消除的，改不了口的又喊：＂帝君，你知道那虫啊？够可怕的，千万别靠近，那些附身虫会往头部钻的，不及时弄出来就惨了。＂

　　＂又喊错了，得改。＂这称呼不能保留，天衡再次提醒她，又道：＂这湖的事，以前听雪冽说过，一直就想来看一看。＂

　　亲自走一趟这孩子成长的家乡，瞧瞧孩子口中那些有趣的事物和恐怖的地方，是他过去在天界时的心愿之一。天衡心想，虽然天神灵器落入凡人手里一事，天界迟早会知道，如意玉和自己分离的事，天界也肯定会发现，但在不可避免的那一刻到来前，他都想待在魔域陪伴雪冽。

　　雪冽在魔域给天衡安排了住处，就在相邻的院子旁，到魔域内院后各自歇息，雪冽终于能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独自狂喜了。待在人间湖畔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是喜忧各半的，一会儿高兴日思夜想的对象总算回来了，一会儿忧心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被知晓，心绪起起伏伏的，表情还必须严格控制住，压根儿不能放肆，实在憋闷得很。现在有了短暂独处的时间，心里朝思萶想的那位就在几步远的距离，雪冽压不下频频往上扬的嘴角，索性就任由它扬上眉梢去。

　　可惜开心不了多久，他很快又想起方才天衡的表情，从魔域入口到房间这一路上，见了他的魔族不论身份高低，一律先打招呼喊声＂尊主＂。平时雪冽是视而不见的，昂首阔步回房，刚才却不得不低下头来闪避天衡探询的目光，内心忐忑不安到了极点。该怎么办？在雪冽内心深处，欢欣与害怕几乎平分秋色，尤其回到魔域恐惧更盛，他数度想像天衡开口询问他吃不吃肉的模样，一瞬间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正兀自放逐想像，忽然传来堵堵敲门声，猛地将他奔驰的思绪拉回房里，雪冽惯性开口道：＂进来！＂

　　平时这时间来敲门的都是夜良，雪冽习以为常，不加思索地让进门，一时忘了什么。推门声响后，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夜良，是方才那张存在自己幻想中的容颜，雪冽惊得混身一震，猛地弹直膝部，混身僵立原地。

　　＂我打扰到你了？＂天衡一推开门，见的便是对方怵然震颤的动作，不禁问了一句。

　　问是这么问，心里却没真的这么想，他大步踏入屋内，自然地挑了想坐的位置，相当自在地指指旁边的座位，对混身僵直的雪冽热情说道；＂坐。＂

　　毕竟自脱离雏神年纪不久，天衡生来俱备的天神灵力便显露出来，之后更是长年久居天神之位，向来是别人深怕打扰他，天衡从未体会过担忧打扰他人的滋味。故类似这样的举动，天衡是相当自在惬意的，即使现在已不是天神，闯入的还是魔域尊主的房间，仍一派悠然自得。

　　瞧了瞧对方指的位子，雪冽不自在地微弯嘴角，试图表达出很乐意见面的表情，听话地坐下了。

　　当然有事才来，天衡极少做出没有目标的举动，来找雪冽之前，特地打探过夜魔去向，确保有足够谈话的功夫，这才来敲雪冽的门，以他惯用来迫使对方回应的口吻道：＂跟我说说夜良的事好吗？＂

　　这语气似曾相识，雪冽回想待在天界的短暂时日，天衡也说过类似的话：你待在天界好吗？

　　长大后的雪冽顿时领悟，原来天衡的询问从来不是疑问，一直都是肯定带有半强迫性的，在天界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天衡在询问自己的意愿，才总是态度认真、措辞严谨地婉拒。

　　＂夜良她......＂原来是为了夜良的事而来，雪冽安了心，却又莫名地有点儿不是滋味。

　　谈话尚未开始，天衡正想问个仔细，却被门外声音打断，有上等魔来报尊主，魔域外有一位自称水神的神族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