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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六章 传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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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死去,便有人活着。
就在蓝紫二人断气的前一刻,面具人再次出手了,她双手齐出,攻势凌厉的拍向老妇。
朱飞天对老妪充满了信心。
因为面具人手上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而且也只使用了最低等的佛力。
他料定老妪必胜无疑,但在一声巨响之后,他却惊讶的发现,老妇已退到三米开外,身子摇摇欲坠,“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一捧鲜血。
朱飞天大吃一惊,飞身上前扶住老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看来你才是真正的高手!”老妪勉强提起一口气道。
“金川女国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跟我这个东唐第九还差得远!”面具人轻蔑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老妪剧烈咳嗽一番,才道。
“我当然知道,我已在暗中观察你好多年了。估计你的一半绝技我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你刚才用的这招肯定是从东土神秀那里学来的吧?只可惜刚猛有余,禅意不足,更未能明心见性,了悟佛法之真谛,所以你驾驭不了真正宏大的佛力,必败无疑。”
老妪哑然。
这几句点评,正是当年高僧神秀说给自己听的。
面具人目光闪闪,悠悠道:“可惜啊可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未能参透最上乘的佛法。”
老妪脸色紫涨,“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忽然变得极为客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帮谁。我一向景仰您,我们本来可以做朋友的。你要知道,今晚,我的目标不是您。”
老妪挤出一丝笑容,“可惜,你我不是很对脾气。”
“不妨事,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相处,你会发现我很多优点,说不定,你会很喜欢我。”面具人得意的笑着,自信满满道。
老妪咳出一口浓血,摇着头,“有的人只要见一面,就知道跟她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了。”
面具人叹息一声,“你这固执的样子却倒很像家师,在他老人家当年被驱赶至岭南弘化佛法的时候,便说过他的确跟那些迫害他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老妪眸子一闪,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慧能的弟子!”
面具人笑出了声,“‘弟子’这个称谓我是不敢当的,我只是有幸聆听过几次大师的法会,最多也只能算个不入流的传人。”
老妪垂眸,丧气道:“看来你的悟性不错,你的确比我高明!”
“承让!”
她们终于聊完,朱飞天知道该自己上阵了。
他先扶着老妪靠到墙根,然后慢慢回身,站到了面具人的对面。
面具人轻蔑一笑,“你终于肯站出来了。”
“我从未离开。”
他语气淡漠。
面具人啧啧道:“我真的太欣赏你了,连自负都这么神气。”
老妇厉声道:“小子,少说话,赶紧走!”
朱飞天道:“如果你再赶我走,那我也跟你尿不到一个壶里了。”
老妇知道他是在保护自己,滚烫的热泪不觉自眼角滑落。
朱飞天虽背对着老妪,看不到她脸上的泪水,但他知道她的担忧,便柔声道:“干娘,你不要忘记,想要知道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就需要我亲自出马不可。”
“痴人,哎,傻孩子。”老妇叹气摇头。
“她想知道什么答案?”
面具人双目大睁,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
“这件事与你无关!”
面具人眼神变得烦躁,“凡是跟东唐有关的,就跟我有关!”
朱飞天道:“你不是要找我吗?我就跟东唐有关。”
“我就是来找你的,只有你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朱飞天瞧着她的手,淡淡道:“我曾见过你手里的那把刀。”
面具人长叹,惋惜道:“只可惜刀的主人办事不利,已被圆寂了。不过,我曾答应过他,要让这把刀了却他的夙愿。”
朱飞天挑眉,“他的夙愿是什么?”
“就是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飞起,佛力灌注刀身,气势恢弘。
他刚才已看到了她的力量,而他也并不是没有足够的力量。
他抄起桌上的筷枕,“哗啦——”一下,将里面的竹棒全部甩了出去。
那些短棒闪着耀眼的黄色光芒,迎着刀刃,飞快的向前飞去。
一时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
在面具人斩断最后一根筷子的同时,朱飞天抄起自己用过的那双木箸,直接向对方迎了上去。
“轰隆”一声,佛力相交,房舍倒塌了一半。
呛人的土灰飘过,他的筷子已紧紧夹住了那柄长刀。
面具人佛力虽强,但再也不能砍下分毫。
朱飞天佛法不弱,却也不能推进一寸。
两人僵持不下。
“咦——”面具人微微吃惊,“没看出来,你佛力竟如此之高!”
“我只能排第九。”朱飞天也学着她刚才傲慢的口吻道。
“在东唐第九,在金川女国已是真正的第一了!”
他语调平淡:“那又如何?即便如此,照样杀不死你!”
面具人恨得牙痒痒:“但我却想杀死你!”
“可要杀死我,并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却觉得很容易!”面具人笑得十分邪恶,“你知不知道你的晓秋在哪里?”
朱飞天眼皮一颤,“她在哪里?”
面具人阴恻恻道:“我们抓到她,就把她送去了教坊营。”
朱飞天的心开始抽搐,他知道东唐的教坊营是什么地方。
“为了你,她背叛了她的使命,这是她应有的下场——”面具人幸灾乐祸道。
他心绪已乱,心如刀割。
老妇在旁已急出一头汗,扶着墙站起来,大叫道:“不要相信她,她是骗你的!”
面具人大叫:“我刚从东唐来,这是我亲眼所见,我为什么要骗他?”
老妪捂着胸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帮忙,“因为你要分散他的心神,以便趁机杀了他!”
朱飞天自是明白老妇说的道理,但是他的心神正在溃散。
更可怕的是,他脸上的斗志正在慢慢的消退。
老妇见情势危急,便高声向朱飞天道:“晓秋告诉我,她今夜就会在这里跟你汇合!”
她向朱飞天交了底,希求他扭转颓势。
效果明显。
“真的吗?”他心头一震,信心顿生,手上佛力不觉加强。
老妪道:“真的,千真万确!”
“她怎么还没来?”
“她已经来了!”面具人大喊一声,骤然加强手上佛力。
朱飞天一惊,正要凝聚更强的佛力与她抗衡。
不想面具人虚晃一招,旋即飞身回撤,狂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话未说完,她已极速向街中一条细长人影扑去。
那条长影本在雨中急奔,忽见有人偷袭,便匆忙举手招架。
怎奈面具人佛力极强,甫一交手,她便被全面压制。
面具人倾尽全力,将佛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全部涌出来。
“砰”的一声,那条长影如同风中的败叶一般向后飞起。
恰在此时,朱飞天已从面具人背后出手,他快如疾风,手中佛力早已幻成一柱冰凌,向面具人胸口狠狠刺去。
长影飞出去的一刹,面具人的胸前一串鲜血激射而出。
晓秋的身子重重跌落在泥泞的地上,冰冷的雨水瓢泼一样打在她的身上。
刹那间,她已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暖,她不在有呼吸,也不在有意识。
她感觉她快死了,连同肚子里的小生命一起快死了。
她努力抬眼,却再也没有看清那条飞奔而来的身影。
她死了,死在了前来与他相会的路上。
等他真的到来,她已被雨水浇透了。
她没有留下一句话,他狂喊,但晓秋再也没能开口。
他泪如雨下,悔恨无地,懊丧不已。
她曾带着特殊目的来到他的身边,她也曾虚与委蛇的应付着他的纠缠,但在不知不觉中,她心底滋生出了对他的爱恋,不仅如此,她还帮助他渡过了许多道艰险的难关。
他疯狂的捶打自己。
不曾想,他们最后的诀别竟是一次激烈的争吵。
争吵之后再也无缘一面。
老妇锁着眉,踉跄的走来,她脸上满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最近这几日,她一直在等你,现在终于等到了。”
他木然道:“我也等到了。”
她哽咽,“他是为了你而死的。”
“我知道。”
她蹲下,无比疼爱的抚摸着晓秋的面颊,“你看,她的脸色很安详,或许她认为这样可以帮到你。”
“我知道。”
老妪泣不成声,“或许她也得到了解脱。”
“我知道。”
老妪气急,一把推开他,大喊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就知道什么都知道!”
他趔趄着退了几步,努力站定,神色依然呆木,“是的,我什么都知道。”
“但你却不在乎?!”
朱飞天仰天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对着如墨苍穹喊道:“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宁愿为她去死!”
老妪怔了怔,气消了一半,“看来你想明白了。”
他面色惨然,“我的确想明白了。”
“那你将她交给我吧,或许我还有法子救她。”
他眼中射出一阵华彩,盯着她:“真的?”
老妪声音沙哑,“或许有一丝希望,万分之一的希望。”
“请您快救她!快救她!”
顾不得疼痛,老妪抱起了晓秋,匆匆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她在雨中飞奔,她清楚的知道晓秋再也救不活了,她不光有深深的悲痛,还有极度的懊丧。
她跟朱飞天的母亲是生死之交,可她却没有完成那位母亲的殷殷嘱托。
她不甘心,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跟晓秋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如果让他得到了她,便是得到了晓秋。
她决定出手!
“哇——”康宁宁吐出一口脓血,在多位御医的精心施治下,她起死回生了。
她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到了唐加仁的尸身,嚎啕大哭。
她粗暴的摇晃着他,可他始终没有转醒。
她绝望了。
她躺的时间太久,错过了拯救他的最佳时间,现在,他真的走了。
她瘫坐在地,眩晕,眼黑,无尽的伤楚,没有终止的疼痛。
她曾怀疑过他,可当她想明白一切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当初她为了那位高僧,可以舍弃一切,现在她为了这个年轻人,也同样可以。
她决定好好地将他安葬,然后随他而去。
对着菱花镜,她认真的梳妆打扮,她要做他美丽的新娘。
容颜可以随着年华老去,但是那份炽热的爱人之心,却可以一直熊熊燃烧。
她以为那份心火再也不会燃起,但是当她得知她将永远失去他后,却无可救药的燃烧起来。
她试图用温暖的胸脯去焐热他的躯体,但是他仍旧不动。
她也尝试用温润的嘴唇去吻醒他冰冷的眼眸,但是他毫无反应。
她更尝试跟他翻云覆雨,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深深的自责,自责当初对他的无情。
随着她跟他相处的日子越来越久,她发现她对他的一切越来越迷恋。
她杀死他的时候有多么义无反顾,现在就有多么清损消瘦。
好在他的尸体不会腐烂,在这严寒的冬天,他的微笑一直保持不变,她还可以尽情的流连他的容颜。
康宁宁一直有个错觉,她始终坚信他未曾真的离开,所以她选择了等待。
一个人专心的等待。
但是等待的结果,却还是他的无声无息,僵硬挺直。
她知道,唐加仁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她决定送他回去。
经过不知多少无寐的日夜跋涉,她最终停留在一片广阔的荒漠,这里离他的家乡不远,他们曾一起来到过这里。
大漠沙如雪,广袤的沙如同广袤的雪。
这里的村民慷慨的借给了她两间挂着蛛网的房子,这里曾是农人看守果蔬的瓜棚。
不寻常的情景,不一般的死者,不可逆转的结局,任谁都知道她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也是在耽误他的入土为安。
邻人纷纷前来劝慰,她知道她不能再眷恋这具迷人的尸体。
如果春暖花开,他便会腐烂,他终究要被埋入春天的泥土,融入这宽漫的大地。
到那时,她便会彻底失去他。
她继续向前走,回了他的故乡,那个边鄙之地,偏远的山村。
赵一、钱二、孙三、李四几家人都来了,他们在凭吊的时候,狠狠责骂了康宁宁的暴行,每人都替唐加仁打抱不平,他们是乡里鄙人,说的话都很难听。
她却充耳不闻,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是她害死了他,他们肚子里有气,就要让他们撒出来。
暗黄的天空开始飘雪,在一片谩骂声中,有两个人出现了。
她们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在这冬日里,红的仍然娇艳,绿的仍然盎然。
“现在你满意了。”红哥垂泪道。
“我并没有满意。”康宁宁黯然道。
“你现在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绿哥也在欷歔。
女王烧着纸钱,声音断断续续,“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绿哥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陪着他,离开人世。”
“你要离开这璀璨的人世?”一阵笑声传了进来。
“朱飞燕,你竟又逃回来了!”红哥大叫,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朱飞燕快步走进来,迅速的扫了屋内一眼,才道:“这次我是回家省亲。没想到,我一入西川女国,便听闻,有人竟亲手将唐加仁杀了。”
“是我杀的。”康宁宁道。
朱飞燕淡淡的笑了,“看来他并不是那个谶言所指的人,毕竟他死了,不是吗?”
康宁宁道:“现在我也知道,他不是那个人。”
“你后悔吗?”
康宁宁心中虽充满了悔恨,却道:“我不后悔。”
朱飞燕拍手叫好,“很好,很好。”
康宁宁早就看穿了她,冷声道:“不过,你的算盘是不会打响的。”
朱飞燕道:“我明白,但是我仍然抱着一份期望。”
“你最好死了这份期望。”
朱飞燕不怀好意的笑了,似曾相识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她脸上带着恶毒道:“如果你真的想,你可以跟我学着点。”
康宁宁语声冰冷:“怎么,让我跟一具尸体洞房花烛?”
朱飞燕的确想起了自己跟唐王成亲那晚的事,她就是跟一具尸体成的亲,只不过那具尸体在她身上过了一把瘾而已。
她看到康宁宁怨恨的目光,丝毫不为气恼,只是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好方法。”
康宁宁厉声道:“我想要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死人!”
“但是你不配!”朱飞燕也变得阴沉沉,“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却抱着不放,你的想法真让人觉得可笑!”
康宁宁眼中虽有泪,语气却强硬,“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将西川女国交给你的!”
朱飞燕冷笑,“你要给朱飞天,我的好妹妹?那个沉迷于女色的女人?”
“西川交到她手里,我没有怨言。至少她是一个正常人。”
“难道不能交给我,你就这么怨恨我?”
“至少我不会心甘情愿。”
“她或许要改变你的一切,你的心血就会统统废弃。”
“过时的东西早晚要废掉,不管是谁来做这些事,都可以,除了你。”
一听到这里,朱飞燕的瞳孔开始收缩,一张脸也扭曲起来。
她嘶声道:“你真的不打算让我做?”
康宁宁不再看她,只是怔怔的望着唐加仁,道:“我出宫前,已传旨让你妹妹总揽朝政。”
朱飞燕咬着牙,“你是不是真的不再打算回宫?”
“回去之后,也如同行尸走肉。”
“那好,接下来便是我跟她的事情了。”
朱飞燕跺了跺脚,急匆匆的走了。
她已探知朱飞天不在宫中,只要她提前回宫,振臂一呼,必然能取代朱飞天的位置。
一想到此行会如此顺遂,她不由得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