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青桑缕魂香》花言乔语

56、第五十四章 晓秋

　　“迷离媚妆态，菱镜花影香。
　　粉雕玉琢秀颈长，深闺嫩蕊盛绽散幽芳。
　　星眸似秋剪，杏颊敷霞光。
　　腰肢婀娜可堪夯？唯怕语纤体弱益君狂。”
　　一扇绮窗前，她正在反复吟诵这一首词句，这是前夜她们无限绸缪时，两人的凤鸾吟唱。
　　她在那夜表现的极度疯狂，因为她嫉妒的要死！
　　任谁看到自己的女人被一个花和尚压在身下，肆无忌惮的折磨，她都不会心平气和！
　　可现在，那个人却不在了。
　　一轮明月如一片白玉盘，照出她心中无尽的思念。
　　晓秋走了，仅仅过了一天，朱飞天便已憔悴不堪。
　　她沉郁，不光对悦来客栈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心头还萦绕着其他的烦心事。
　　她发现了晓秋的一则秘密。
　　晓秋每当月圆之夜，必会出宫，必会回到她的老屋，必会在说话，但是跟谁说话，说了什么话，朱飞天并不知道。
　　昨日又是望月之日，朱飞天跟踪了她，可惜被她发现，她们在大吵一架后，晓秋负气离去。
　　一缕难以名状的怨意，鲠在喉头。
　　但她没她不行，绝对不行，想起那些日子的幽欢佳会，她便心中发紧，她一定要将晓秋找回来。
　　“无欲则刚。”她反复用这句话安慰着自己，可她却做不到。
　　于是，她果断踏上了寻找爱人的征程。
　　“‘我要给我儿子娶一房漂亮的媳妇儿’，老人就是爱碎碎念，这下可好，心爱的女人都被唠叨走了。”
　　朱飞天一边埋头赶路，一边埋怨。
　　忽的，一阵喜庆的敲敲打打之声响起。
　　她遇到了一只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人群蜿蜒在通往东唐的路上，优美动听的缓歌丝竹飘扬在湛蓝的天空。
　　自从康宁宁从玉门关归来，两国婚嫁便频繁起来。
　　这天恰是一户人家的嫁女之日，老母亲舍不得女儿远嫁，哭的如同泪人。
　　女儿则是一步三回顾，和老人依依惜别，身子虽在花轿之中，但那娇咽悲啼之声仍在断断续续传来。
　　女子的啼哭加深了朱飞天的愁绪，她不由得深深叹气。
　　她今日化了浓浓的彩妆，比花轿中的新娘子还漂亮。
　　迎亲的唐人大多是男子，看到她蹙眉低叹的神采风韵，不觉为之倾倒。
　　一群人都在啧啧称赞，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为何，越是喜庆热闹，朱飞天越觉得孤单悲伤。
　　看到那些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她再也无心停留，快步穿过那片红色喜庆的海洋。
　　刚走出热闹的人群，便有一名老妇从她身旁急速行过，带起一阵斜斜的凉风。
　　从背后望去，老妇发髻蓬松，一件绿色绸衫褴褛的贴在干瘪的身上，头上戴个又高又烂的帽子，裤管更是残破，若隐若现的露出带着泥点子的大腿。
　　但这所有的不堪，也挡不住老妇那苍老朴拙的声音飘进朱飞天的耳朵。
　　“东唐有句俗话，叫做秀色可餐，新娘子花容月貌，或许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意思吧！？”
　　朱飞天闻言，觉得此人说话有趣，便想疾步跟过去说上几句。
　　但她惊讶的发现，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总是跟那名老妇相差五米之距。
　　无奈，她只能在后面遥遥的回应：“你的说法我赞同，欣赏美丽的女子的确就如同欣赏美味的菜肴。”
　　“你却对眼前的这道绝佳的菜肴，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老妇向前说话，但身在其后的朱飞天却能听的清清楚楚。
　　“感兴趣？我感兴趣的人在哪里呢？”
　　朱飞天陷入了深深的凝思当中。
　　走过几片烟村，又跨过几道寒濑。
　　她终于回过神来，答道：“我很开心没这么做，否则这道菜肴吃下去能让我恶心反胃，甚至不舒服好几天。”
　　老妇道：“俗话说，遇酒逢花须一笑，看你愁苦不堪，似乎过得并不如易？”
　　朱飞天抿嘴，“我的确无酒。”
　　“你有花？”
　　“我有。”
　　“那你的花呢？”
　　朱飞天落寞道：“跑了。”
　　“跑了？”
　　“是的，所以我在找寻。”
　　“你可要当心点，越是艳丽的花朵越是跑的快。”
　　“她这一走，我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我只能比她跑的更快。”
　　“莫要让她到了东唐，那里物华天宝，名士风流，她肯定不会再想回来的。”
　　朱飞天心中莫名一惊，定了定神才带着一丝戾气道：“你不是说了吗？美丽的女子秀色可餐，她如果不回来，我当场烹煮了她！”
　　老妇叹息，“强扭的瓜，恐怕也不会好吃。”
　　朱飞天又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做这道菜的厨师必然有错。”
　　“似乎有道理，找到了厨师，或许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朱飞天黯然，“可惜真正的厨师已经不在了。”
　　老妇奇道：“是不是那个厨师因为害怕你，逃走了？”
　　“这倒不是，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哎，老人的确是老人，老了就没了。”老妇语调消沉，沉默一阵，忽的又语调明快道：“这一路走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女皇的手段跟之前已大相径庭，似脱胎换骨一般。”
　　“她的风格一向是我喜欢的，可我一直可望不可即。”
　　“或许你也可以做到。”
　　“我？”
　　“就是你！”
　　朱飞天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能够做到？”
　　“你想做到必然会做到。”
　　朱飞天默然，不再言语。
　　她们很快来到了一处热闹的集市，老幼妇孺，嬉笑着逛街。
　　突然，老妇为了避让一匹高头骏马，脚下一个趔趄，倒下了。
　　听到这人对康宁宁止不住的赞美，朱飞天不免生出一丝爱屋及乌之心，便伸出了援手。
　　等她将老妪小心扶起，她这才看清了这位老妇的面庞。
　　她一脸褶子，鼻子塌陷，耳上却有两只桑叶形的翡翠绿的耳坠。
　　朱飞天惊讶的发现，这名老妇竟然是一名彻头彻尾的醉醺醺的女人。
　　奇怪的是，她就在跟在她身后，跟了一路，竟然不知道她已然大醉。
　　原来她早已喝醉了，脚下步态不稳，刚才那一脚是因为醉酒才摔倒的。
　　朱飞天正想着，老妇将身一弯，一个没忍住，“哇——”，吐了一地。
　　吐过之后，她坐了下来，神态慵懒，眼皮耷下来，似乎再也抬不起来。
　　过路之人，见她可怜，时不时地向她抛点吃的喝的，还有人向她扔了跟手杖。
　　“这年头，人越来越不如狗了。”老妇恨恨道。
　　受到好心之人的馈赠却不感激，她反而还抱怨起来了。
　　朱飞天感觉这人有意思，便蹲下来，认真的看着她。
　　老妪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别人丢给她的东西，一般都不如丢给狗的好吃。
　　朱飞天一面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饶有兴致的听她说话。
　　“当一个男人，总是盯着一个女人看的时候，这说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那老妪吞了口桂花糕，眼也不抬的道。
　　朱飞天心中“咚”地一跳，她不自觉的扯了下脖中的花色丝巾。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粉红的绸缎，怎么老妪说她是一名男子？
　　一般人，肯定认为她是一名绝色女子，只要她随便在大街上一站，老少女子都会投来嫉妒的目光。
　　但是眼前这位老人，却忽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一语既出，便是死语，丝毫不留他人回嘴的余地。
　　朱飞天灵台一紧，也不加辩驳，微一拱手，起身便走。
　　老妪在后面急嚷：“你似乎有烦心事，可否说来听听？”
　　朱飞天走的更快了，他不想理她，她可不想将心事随便告诉一位陌生人。
　　老妪却站起来，拄着拐杖用力的追了上来。
　　“带上我吧，说不定我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她大声叫嚷着。
　　朱飞天苦笑一声，应付道：“如果能找到那个人，便证明我还会有好运，如果找不到，便说明我的好运已用光了。”
　　老妪道：“听你的话音，似是被人抛弃的口吻，你似乎在懊丧着什么事情。”
　　朱飞天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看着她。
　　老妪缓口气，“不要怀疑我，我也绝对不敢怀疑你。”
　　朱飞天脸色阴暗，“你怎么知道的？关于我跟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妪知道鱼儿上钩了，笑笑，故弄玄虚道：“我想知道的时候必然会知道，我不想知道的时候，你即使天天在我面前聒噪，我也不知道。”
　　朱飞天半信半疑，眼珠一转，沉声道：“很好，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老妪拉长了脸，“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你虽然对某些事情不知道，但我还是要问。”
　　“你问了岂不是白问？”
　　“并不是白问。”
　　老妪乜斜着，“看来你有你的想法。”
　　“正是如此，我就是想听你的想法，你只要说出你的想法就行。”
　　老妪摇头，“可是你的问题，有时我真的回答不了。”
　　“你回答不了时候可以不回答，没有想法的时候可以说没有。”
　　老妪吐吐舌头，无奈道：“看样子我不得不回答了，不得不表达我的想法了。”
　　朱飞天被她逗乐了，笑道：“你说的简直对极了，真是字字珠玑。”
　　老妪拍一下脑袋，忙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朱飞天干笑一声，“除了谈婚论嫁，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老妪一笑，“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对，那就让我跟着你吧，哪怕只让我跟一天。”
　　朱飞天翻着白眼，“跟着我？我都养活不了我自己，我怎么可能养活的了你？”
　　“我不需要你养活，我可以自己乞食。”
　　朱飞天抛去厌恶的一眼，道：“你乞讨，似乎对我的名声不太好。”
　　老妪不耐烦了回敬了她一眼，嘲讽道：“你都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名声？”
　　“似乎你说的是这个道理。”朱飞天无奈道。
　　“再说，我乞讨，也是靠我的本事吃饭，说不定，你的乞讨水平还不如我呢！”
　　朱飞天想了想，无可奈何的笑了几声。
　　东寻路上，有老妪在，至少可以解闷，而且她的佛力肯定不错，说不定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朱飞天微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位老妇人的请求。
　　两个陌生人凑到一起，总是需要一个契机加深了解。
　　她们来到了一家面饼店，朱飞天买了两碗面饼和两个鸡腿，推到老妪面前，“那么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老妪抓起一只鸡腿，“当然，我肯定会说的。至于准确不准确，那要你自己判断了。”
　　“我明白。”
　　“那你问吧。”她开始啃油腻的鸡腿了。
　　“那个人真的对我心存芥蒂吗？”
　　“这要牵扯到你的另一个问题，你的身份。”老妪又是一语中的，“当然，她的身份也是一个问题。”
　　朱飞天垂眸，“我的心够大，足够容纳下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的心是否也足够大。”
　　老妪一口撕下一大片鸡肉，“只要诚心在一起，必然可以。”
　　朱飞天目光坚定，“你说的太对了，但是我找不到那位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她一路东来，一直到现在，都未打探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她要找的那个人似从天地间消失了。
　　“呼啦——”老妪吃口面汤，“即使你找到她，你们仍然有许多困难。”
　　“的确是这样。”
　　“不光如此，你或许还要征得一位关键人物的允许。”
　　朱飞天诚恳的点点头。
　　老妪停下吃喝，目光深邃的看着朱飞天，“恕我直言，即使没有这位关键人物，该发生的也还会发生。天道循替，肯定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停止。情爱永恒，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阻扰而中断。”
　　朱飞天咀嚼着老妪说的话，陷入沉思，良久，她才道：“那么在追寻个人目标的路上，是否一定会有背叛？”
　　“可以说这是必然的事情。”
　　“必然的事情，必然的事情——”朱飞天喃喃重复着。
　　“这种事情太普遍了，传染力极强，连家君，领主，郡长都会这样的毛病，甚至江南丝绸店的老板，面饼店的伙计，也有这样的毛病，他和他的小厮就说不定正在上演着这样的事情。”老妪低头喝口汤，看着不远处的面馆老板跟两个小厮道。
　　两根鸡腿很快被老妪啃完了，但她仍意犹未尽，她又要了一盘月牙状的点心，开始大嚼起来。
　　朱飞天又问：“即使相爱的两人也绕不过去吗？”
　　“有的时候可以，有的时候不可以，还是要看相爱的两个人怎么想的。”
　　“你说的有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她想通了的时候，想出来见你的时候。”
　　对于晓秋，或许只有等她想通，她才会见到她。
　　“那她什么时候想的通？”
　　“这事情还要靠你自己去发现。”
　　一阵寒风吹来，败叶飘零而下，竟有一片黄叶落入老妪的碗里。
　　“冬天都到了，晓秋却不知身在何处。”朱飞天怅然道。
　　老妪道：“知道了也没用，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飞天一听这话，不觉攥紧了手，一阵恨意上涌，不满道：“我发现我跟你说了半天，全都做了无用功，你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天上飘来一朵黄云，老妪的脸色更黄了，她满嘴跑风道：“这或许是因为你问的问题没有价值，所以我的回答也连带着没有价值。”
　　朱飞天怒道：“你是在抱怨我的提问水平不够？”
　　老妪笑了下，露出两颗黑黑的牙齿，“你或许可以换一个问题问我。”
　　朱飞天决定再次尝试一下。
　　“那我跟她会有未来吗？”
　　老妪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儿，笑道：“我相信你们的未来会很长，在这未来很长的时间里，你们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说的可不是并肩战斗的伙伴，而是——”
　　老妪厌烦的挥挥手，打断了她，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指你们的情爱，低语呢喃的甜蜜。”
　　朱飞天脸上一阵泛红，的确，在她这位少年的心里，目下，没有什么比情爱更为重要的了，也没有什么人比晓秋更为重要的了。
　　但她明确的知道，在晓秋的心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有很多其他需要考虑的人。
　　朱飞天突然发现，作为皇室成员，喜欢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确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有很多问题需要她去思考，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决断。
　　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心扑上去就可以了，追梦的路上，还有很多让她想也想不到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