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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四章 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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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这是你的一厢情愿!”康宁宁在他身后淡淡道。
大空忽觉一阵冷飕飕的凉气自背后冒出,失声道:“我的一厢情愿?”
康宁宁淡淡道:“难道你没发现,屋子里早就多了一个人?”
唐加仁立即现身,将手上早已凝聚起的佛力一挥而出。
一股疾风裹挟着大空急速而去,他撞破了门窗,重重跌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不顾身上的疼痛,他急忙连滚带爬的挣扎起身,刚一站起,却又愣住了。
屋外并没有大觉的身影,只有两个姑娘俏生生的站在这里。
他眨着绿豆大的眼睛,不明所以。
红哥捏着嗓子,学着大觉的声音道:“大空,你害死了我,难道还想逃吗?”
“原来是你这个丫头片子,装神弄鬼!”
红哥愤恨道:“当然是我,你一来到飞天堡,我们就对你起疑心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而且我们还知道唐加仁早就溜进去了,就只等你这只乌龟王八蛋自露马脚了。”绿哥绿着脸道。
大空一脸死灰,恼羞成怒,双手一挥,奋力扑上,他恨不得将红哥撕成碎片。
眼见就要抓到,忽一股疾风扑来,大空不由自主连退几个筋斗,“扑通”一声,跌入阁楼下的菡萏池中。
他水性极差,拼命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的浮在那里了。
他身子本来就胖,浮在水上就如同一只皮球。
绿哥冷眼瞧了一下,“终于回到他的本来样子了。”
唐加仁扶着康宁宁出来了,脚步不疾不徐。
红哥、绿哥匆忙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唐加仁没好气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拦住我?”
绿哥的眉头蹙成一弯新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曾做过几日夫妻,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吧?”
唐加仁凛然,“见死不救?谁要死了?”
红哥正色道:“当然是我师傅。”
水晶帘内,一方绣榻之上,大觉果然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只见她全身浮肿,皮肤黯淡无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撑着。
即便如此,她手里却紧紧的攥着一方红色丝帕,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两只瑞凤,正颉颃而飞,更是栩栩欲活。
仿佛自有天意,康宁宁甫一进来,大觉便睁开了眼,只扫了他们一眼,便又合上了。
唐加仁打量了一番大觉,目光最后死死的盯在了那方红色丝帕上。
不知怎的,他觉得心里凉凉的,脸上也变得木木的。
大觉再次睁眼,努力抬起那只握着手帕的手,望向唐加仁,眸中滑过一丝异样的眼色,气若游丝道:“请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想看你跳飞天。”
唐加仁与大觉目光相触,不觉惊讶,“你说的是我?”
“她是跟我说的。”康宁宁淡淡道。
“哦。”
唐加仁目色一闪,喃喃道:“当然是你,要不然她为何还要紧攥那方帕子,为何要让自己的徒弟千方百计的将你带到这里来。”
大觉不久于人世,她想亲眼看着康宁宁跳一曲旷世飞天。
在这金川女国,论舞蹈功底之强,舞姿之华美,没人能比得上皇家伎乐,而皇家伎乐的掌门人,康宁宁,更是这方面绝无仅有的高手。
大觉见康宁宁没同意,便轻叹一声,幽幽道:“阔别多年,别来无恙吧?”
康宁宁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唐加仁,才道:“以前不怎么好,最近一段时间挺好的。”
大觉用力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当年你就是这么绝情,没想到多年以后,你还——”
唐加仁隐隐猜到了她们两人的关系,心里很不是滋味,截口道:“康宁宁刚才受到大空的袭扰和惊吓,身心已是万分疲惫,万万不能再跳飞天舞了。”
红哥沉着脸,“这是我师傅最后的一个心愿,我们务必保证它能实现!”
唐加仁少年心性,激愤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红哥道:“那你们再也出不去飞天堡了!”
“不要吵了,我跳!”康宁宁打断了他们,大声道:“我跟大觉师傅是老朋友,她最后这个愿望我是一定要满足她的。”
她转过头,又对唐加仁道:“我和她仅仅是老朋友。”
“仅仅是老朋友,仅仅是老朋友——”唐加仁小声咀嚼着这句话。
“是的。”
她忽的笑了。
她要用笑容让他心安。
望着她那诚挚的目光,唐加仁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月影疏疏,华灯初上,一片清辉之中,红哥、绿哥早已布置停当。
飞天堡正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的正北是一道月牙形的半门,它的西北角是早已搭好的一座高几十丈的跳台。
空地上,海潮般的人众正随恢宏的佛音起舞,虔诚的向佛祖做着朝拜。
而康宁宁,则手捧莲花,神貌庄严的坐在那高高的跳台上。
她两旁立着两名如花丽人,她们双肩之上都挂了轻盈的披帛,夜风吹来,丝帛不时上翘,轻轻飞动。为了表示对佛的诚意,两名丽人都用双手捧了装满珍卉的花盘,神色虔诚的向佛祖供奉。
唐加仁也早已坐在了视野最佳的位置上,等待观赏传说中的飞天舞曲。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的家乡,在赵老爹的宅子里,康宁宁曾嘲笑过乡间舞女的姿势,也曾给她们指点过飞天舞的正确跳法,但那时,他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
而现在,正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一个验证她话语真实性的机会。
这次,他决定要亲眼见证一下她口中的那曲惊天地泣鬼神的飞天舞。
大觉则躺在了跳台正前方,面色苍白,闭目不语。
朝拜结束,潮水般的众人退居观众席位,留下了那片表演的空地。
万人挤坐在一起。
鸦雀无声。
忽的,稀疏的乐点响起,月牙形的半门之后,是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组张臂抬腿而舞的女子,她们开始表演了。
观众的眼睛刚被那些朦朦胧胧的女子吸引,天空中却忽的出现了许多彩绸。
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叹。
彩绸之上,有几位飘逸的飞天女子,正向空中散布着各色鲜花,她们姿态各异,在空中的变化也是多彩多端。
朦胧的美人,优雅的舞姿,飘飞的仙子,漫天的鲜花,像极了仙境中的天宫神乐。
但所有的这些却只不过是一场华丽舞曲的陪衬。
康宁宁的陪衬!
忽的,一声清丽的长吟划破天空,如夜莺啼鸣,空山碎玉。
所有的人精神为之一奋。
恰在此时,康宁宁身披华丽的彩纱,以柔美的姿态从跳台盘旋而下,惊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唐加仁的心忽的不受控的“突突”跳了起来,似乎自己的胸腔再也放不下那颗躁动的青春之心。
从她那轻轻的一跃,他便知道她必然是没有说谎的了。
她轻盈的舞姿,矫捷的步伐,曼妙的腰身,足以说明一切!
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眼睛简直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形体是半裸的,胸脯是□□的,头部是昂扬的,她整个人是豪放健朗的,似乎能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希望。
乐点不知何时已停了,但没人在意那些,现在她们的眼里只有跳动的康宁宁!
唐加仁不觉坐直了腰板,四肢恨不得也跟着她的节奏律动起来。
她的上身和手臂,正在优美生动的勾勒出繁复的花朵。那些花朵五颜六色,随着她的勾勒徐徐升起,冉冉飘向晴寂的夜空。
轻柔曼妙的身姿,罗绮翻飞的裙裳,唐加仁一时看的呆了。
看呆的不仅仅只有他。
台下都是女人,她们天生爱说爱笑,爱吵爱闹,爱评论指点,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此时,她们却紧紧闭着嘴,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似乎谁打破了现在的寂静,谁惊扰到了此刻的美好,谁便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除了沙沙作响的舞衣,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如同天地未开前的静谧,等待着突然乍现的地动天惊。
唐加仁不觉屏住了呼吸。
忽然,“铮——”的一声,羌笛、胡琴一齐大作。
康宁宁的下身忽的变得姿态夸张,她大幅度的扭腰出胯,伸臂扬掌,无比灵巧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前一刻她正扭动灵活的天鹅颈,伸展着白皙修长的手臂,从秀巧的手掌上翻出多姿的鲜花,后一刻则又变成上身□□,双臂曲肘,成斜线在胸前挤压。
刚劲的舞姿,让力度感顿时强烈起来。
大觉似乎也被这力度感染,一直合着的眼皮竟不受控制的跳起来。
踏着乐点,康宁宁旋着婀娜多姿的细腰,一拧一提的转动胯部,花样多端的变化着身体的每个部位。
众人俱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瞬也不瞬的盯着康宁宁步步生花的莲身。
她们惊叹于康宁宁肢体的柔软,动作的流畅,舞姿的美艳。
唐加仁更是动也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放过一丝动作。
欢快的乐点如水一般流淌,和着满地的月华,将现场每一个人都深深的浸润。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紧张的舞姿间隙,康宁宁竟向唐加仁这里有意无意的抛来点点星眸。
唐加仁心肝俱颤,双眼开始变得朦胧,脸上渐渐泛起一阵晕红,一股温暖的热流也自心底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胡琴逐渐平缓,康宁宁又变得体态舒展,挺拔昂扬了。
她一会儿仰头,一会儿抬头,双手捧掌向左侧高高的举起,作出虔诚礼佛的供奉样子,最后,她定格在了飘带绕身,发丝捲曲飞扬的美丽一刹。
如饮一坛陈年老酒,唐加仁如痴如醉,心情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何时,他眼中已有了泪花,一颗晶莹玉润不自觉的滑落,他长叹一声,“她果然没有骗我!她果然没有骗我!”
所有人的脸上几乎都挂着这种神情,她们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唐加仁一直沉浸在康宁宁美丽的影像之中,悠悠道:“此生何其有幸,得睹这绝世飞天!但愿百年以后,我能够长眠在这芳魂徜徉的飞天堡,那便死也无憾了!”
“说的太好了,我们也有此愿!”
红哥、绿哥在一旁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她们竟也怔怔的流下泪来,华美的舞蹈,给她们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一次灵魂的洗礼。
每个人都流泪了,叹服了,沉默了,惊呆了,五体投地了——
她们都被康宁宁的惊才绝艳无情的击晕了。
过了好久,人群中终于爆发出震动山岳的膜拜之声,“女皇万岁,女皇万岁,康宁宁女皇万万岁!”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康宁宁却不见了。
唐加仁仔细搜寻后,才发现大觉竟已坐了起来,含情脉脉的望着远处的来人。
她此时面色红润,显然已经大好。
但唐加仁的心情却忽然变得不好。
康宁宁已到了大觉身边,她用一只手牵起了大觉的手,紧紧的握着。
两人会心的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神奇的乐舞,竟能令人起死回生!
笑声过后,康宁宁用另一只手将另一方一模一样的凤帕自怀里掏出,放入大觉手里,眼中带着歉意,黯然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但是我仍不能答应你。”
“是不是因为他?”大觉双眼潮湿了,目光已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唐加仁。
唐加仁呆滞的看向这里,心情复杂。
康宁宁重重的点点头。
两行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大觉闭上眼,静默一一会儿,又睁开,“我不光羡慕他,也深深的嫉妒他。”
康宁宁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柔和但坚定。
大觉忽长叹一声,勉强一笑,“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康宁宁再次点点头,现在她的眼里都是闪闪的泪花。
但她极力忍着,她的心早已属了唐加仁,她不能再为其他人流泪。
大觉老泪纵横,她忽的睁大了眼睛,紧紧握住康宁宁的手,似在争取时间,语速很快道:“听我说,大空的目的虽然不是为了杀你,但是你要知道,在金川女国,女皇是子民的天,如果女皇被野夫侮辱,那必然是国民的耻辱。”
“我知道,他背后的主子必定还会想尽办法来羞辱我!”
大觉声音已开始颤抖,“你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我这残生,能再赌飞天玄舞,心愿已足,已死而无憾了,请陛下保重,我先去了!”
说完这句话,大觉便缓闭双目,不再言语了。
一探鼻息,竟已遽然坐化。
红哥、绿哥,连同飞天堡的众人哭成一片。
大喜之后便是大悲,画面转变的太快,不多时,恸哭之声已遍布整个山郊谷野。
唐加仁静静的走过去,康宁宁斜靠到他身上,眼泪流下面颊,喃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单单一个字,竟不知害苦了多少人。”
唐加仁没说话,轻轻的搂住她,温柔道:“珍惜眼前人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