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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三章 痛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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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山静雨收,深夜凉秋。
康宁宁醒了,幽幽道:“我听见雨停了。”
唐加仁道:“是的,停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子夜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
“外面还有风。”
“很轻的风,不碍事。”
“风寒最怕再次伤风。”
“在你怀里,有风也似无风。”
这句话听着舒服。
似受到鼓舞,唐加仁抱着她向外移动了一下,来到了兰屋边缘。
秋雨停了,汇入湖水的山溜也不再浑浊。
薄雾缭绕,潭面如镜,银河倒映,身居高树之上,恍如住在仙境。
他仍将她放在腿上,轻轻揽住她那细细的腰。
潮水轰隆隆的拍打着山石,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夜鸟振翅高飞的声音。
清泠泠的秋风吹来,蕴藏着寒意,但呼吸起来,却令人神魂舒坦,她依然怕风,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抚慰。
她仰首苍穹,脸上泛起幽幽的星光,“今夜有没有星星?”
“有。”
“有几颗?”
“有很多,都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上。”
空中已有飞霜,凉凉的四下飘动。
她扯了扯单薄的绛绡窄袖,“我能想象的到现在的星空肯定很美。”
“今晚的夜色很美,跟你一样美,美的让人心醉。”
康宁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比以前会说话了。”
“我本来就很会说话,只是我并没有表现这项才能。”
“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故意说好听的给我听?”
唐加仁悲不自胜,“你不会死,即使我死你也不会死!”
“真的好想再看看满天的星星啊,小时候,母亲就是这么抱着我,给我数天上的星星。”
“那时候的你肯定特别幸福,也特别可爱。”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很想问她现在是否幸福,可话到嘴边,却没有问下去。
“你能给我数一数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看看它是否也会给我带来幸福。”
“我愿意,可是我不能。”他回绝了。
“为什么?”
“听说,数星星是哄小朋友睡觉的把戏。”
“我很想睡觉,我感觉好困,我似乎以前从未睡过觉。”她勉力撑着眼皮道。
“你不能睡,你要保持清醒。”
“怎么?怕我一睡不起,撇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吗?”
“荒凉的地方,我向来不怕,只是因为习惯了你的陪伴,所以我怕。”
她嘴角温柔一弯,“我还以为你是一位习惯了在荒野中生存的男人。”
“我曾经习惯了在边鄙之地生存,但我现在却不大喜欢那种生活了。”
“为什么不喜欢了?”
他望着那一潭秋水,眼神迷离道:“那时候我身边没有可爱的女人,我现在才发现,一个漂亮的女子就是一道醉人心脾的美丽风景。”
“你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风景?”
“并不是没有,只是那时候我跟这美丽的风景之间总是缺少一种联系。”
“一种联系?”
“一种微妙的,令人难以捉摸的,若隐若现的,牵肠挂肚的联系。”
康宁宁抿嘴笑了,“你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回答。”
她不依不饶,“很难回答也要回答。”
“我想我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为什么不是绝对不会?”
他轻轻拍着她肩,幽幽道:“因为天底下只有一个既威严又脆弱,既美丽又痛苦,既彷徨又决绝,既高高在上又和蔼可亲的人,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了。”
听他如此描述自己,她想笑,但极力憋住了,故作惊讶道:“哦?世上有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吗?”
“当然有,讽刺的是,我曾经还想杀她。”
“现在你不想了吗?”
“突然之间我发现,这个念头不知何时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在我脑海之中从未存在过。”
康宁宁心情大好,“看来你迷恋上了她。”
“我想我是爱上了她。”
她的手轻轻发抖,“那她知道吗?”
他紧紧搂住她,“我想她肯定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跟她离的如此之近,我能感觉到她砰砰的心跳。”
她没好气的拧他一把,“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心跳,不足为奇。”
他忍者丝丝疼痛,目光闪动,“但那种剧烈的、兴奋的、为爱而起的跳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它自然能奏响爱情的美妙乐章。”
“哼,这你都能听得出来?”
再也把持不住,他吻上她脖中冷冷的香肌,似赌气道:“我当然能!”
她突然变得很温柔,身子也变得异常柔软。
她忍受不住他呼出的灼热之气,她怕痒,更怕自己坚持不住,忙岔开话题道:“或许她那急速的心跳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她急切的想听到一个美丽的故事?”
“讲故事?故事虽然好听,但是听故事的人容易睡着。”
“那你说点好听的,以慰这美景良夜吧。”
于是他说了一大段缠绵悱恻的情话,她很是受用。
夜凉如水,他的眼皮开始下耷,“可惜你的眼睛不能看到,如果你能看到,你就可以看到这辽阔浩渺的天空,说不定明天就不再下雨,潮水也能退了。”
她嘴唇动了动,低低道:“‘秋雨时至,百川灌河’,等到秋末的时候就好了,那时候肯定退潮。”
他不无担忧道:“我曾听说草原上有个地方只有旱季和雨季,我怕这里也是,我怕这几日便是雨季的开始。”
夜已过半,空中弥漫着飞霜,寒气一浪一浪袭来。
他搂紧了她,轻轻耳语:“你一定要坚持,只有坚持下去,你才有希望,你的子民,你的王位都在等着你。”
但是她却没有回答,低头一看,她已在他怀里沉沉的睡着了。
探一探鼻息,绵长而有力,唐加仁稍稍宽心。
望着她甜甜的睡容,一个计划从他心底悄然生出。
隔日,康宁宁的嘴唇开始干涸,皴裂的薄皮如同蝉翼般层层脱落。
她摸摸瘦削的脸颊,知道自己定是花残枯萎,心情不由的烦躁起来,耍着脾气道:“或许你可以自己走,不用管我了。”
她本想期求宽慰、安抚、同情甚至甜蜜的拥抱,但他却没有丝毫表示,反而冷冷道:“是的,我可以自己走。”
他也知道这样等下去绝对不是办法,还不如勇敢的闯出去。
她忽的心中来气,语气恶劣道:“走了就不要回来!”
“放心,我不会回来。”
他说完这话,只觉嘴里发苦,心里更苦。
“你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她越发怒不可遏。
“那我走了。”
康宁宁侧过头,避开他,“走吧!”
虽然她看不见,却仍是决绝。
唐加仁一言不发,掀开了那道帘幕。
他隔着藤帘,用手紧紧抚住胸口,向里道:“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叮嘱我,现在还可以说。”
康宁宁从鬓边拔下了那枝镶着宝石的金色凤钗,攥了攥,旋又插上,赌气道:“我什么话都没有,我们已无话可讲!”
“那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噗通!”
他跃入水里,开始奋力的泅渡。
他要游过洪水滔天的大河,渡过暗流无数的激湍,攀上峭立高耸的崖壁,方能求的一线生机。
整个过程险恶重重,稍有不慎,他便会跟自己的心上人天人永隔,他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出发的。
他觉得,即使回不来,他说了决绝的话,她便不会再想他。
如果他死后只留给她连绵不绝的思念,他宁可生生的剪断。
如果能回来,他定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将她当做世界上最娇美的鲜花供养。
康宁宁扣着兰屋侧壁细小的藤枝,怔怔流下数行清泪。
哗啦啦的击水之声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跟着慢慢的沉了下去。
再也承受不住,满含幽怨的粉泪簌簌而落。
她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讽刺而起伏的一生。
那年,从东唐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和尚,他是一个男人,他无情的夺走了她年少时那一颗躁动不安的芳心。可是,好景不长,他义无反顾的走了。她伤痛了心,为此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现在的她,已到中年,本想平静度过余生,怎奈再次遇到一个可心的男子,可莫名其妙的,他也无比决然的离开了。
她的泪水没停,滴滴都饱含了苦涩的味道。
昨晚还是浓情蜜意,低声细语,而现在,他却头也不回的离自己而去。
男人,无情的人,可怕的人!
又是子夜,她正在犯困,可是她知道,一旦睡下去,自己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兰房里还有他临走前给自己摘来的新鲜果子,还有剩下的几片鹿肉。
“嗤”的一声,她越想越气,终于没忍住,撕破了胸口的衣衫。
几天前,他还拥她在怀,跟她无限温柔缱绻,但现在,他却一去不复返。
她心里都是恨,忽的发了狠,拼了命要将这衣衫扯烂。
它并不是没有被扯烂过,在高崖之上,它就曾被于光撕断。
“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气堵心田。
冷风飕飕,她觉的自己快要死了。
可她还没有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想重整金川女国的士气,可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没有一个人关心自己,没有一个自己关心的人。
她抹试一把眼角冰凉的泪水,叹口气。
“是不是要给自己换个活法了?”一个想法突然从她心底冒出来。
她感到自己实在可悲,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
或许那个目标早已来临,但她却没有好好的把握。
她可以轻易的失去,但她绝对不会轻易后悔。
而现在,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却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努力让自己爬行,她想在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离开,她要感受的到太阳,月亮,星星。
她握住了那只金钗,一个少年曾在山路上捡到,并将它再次交还到自己手里。
她又想起了唐加仁,他走了已有两天。
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阳关、帅气、健康、有勇气,尽一切努力照顾自己,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欢乐。
每当他用温润有力的双手抱着自己的时候,她都不免想入非非。
如果自己不会死去,她或许可以考虑跟他在一起。
潇潇洒洒的,痛痛快快的跟一个小男孩在一起,教会他做人处事的道理,调笑他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胡须,牵着他的手跟自己一起慢慢的变老,体会生命中哪种神奇的、缓慢的、带规律似的变化,这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她对他的离开,忽的想明白了。
现在的她,不仅一点儿也不嫌恶,反而觉得很是开心。
因为她觉得这是成熟的标志,一个精壮的小伙子,为什么要陪在一个奄奄一息的、憔悴不堪的、年长他一倍的女人身边呢?
他无情的离去,证明他已学会了趋利避害,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这样他就会活的更长,更快活,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再说,他将来会有很多的女人,漂亮的、妩媚的、性感的,应有尽有,他的选择会很多。
在这里,陪着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她的意识开始变的模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渐渐远离,她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之中,她感觉自己正被温柔的抚摸。
“是那个狠心的小子吗?他怎么会回来?他不是绝情的走了吗?”她暗惊。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丝喜悦却从心底悄然生出,她求死的决心暂时被压制住了。
对死亡的渴望抵不过求生的希望,求生的希望抵不过见到他的期望。
“那小子也只有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才会对自己这么放肆和大胆。”她羞涩的想着。
不知为何,她不希望他停下,反而希望他能继续下去。
她决定继续忍受他的放肆和大胆,不加制止。
行进到紧要处,她想叫喊,勒令他停手。
无论如何,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是自己绝对不允许的。
但她无论怎么喊叫,却喊不出来,似乎有东西堵住了她的嘴巴。
自己的喉咙叫破,那小子也没有停手,他一直在拼命的揉搓,热情而猛烈,像山洪爆发,势不可挡。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疼,疼的咬牙切齿。
她甚至痛醒了,浑身酸痛,头眼胀裂。
她猛地睁开眼睛,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她知道,她还没有死,她仍旧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