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青桑缕魂香》花言乔语

36、第三十四章 归来

　　原来刚才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这场梦魇给了她一个可怕的暗示——有些事情是自己无法掌控的。
　　要么受其制约，要么挣脱它的牵绊。
　　空山寂寂，鸟兽时鸣。
　　没有唐加仁的半点消息。
　　湖水汹涌，没有半点人类的踪迹。
　　或许，他早就将自己忘记了，她无奈的想。
　　康宁宁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她甚至已经渴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残存的意识告诉她，这样毫无尊严的苟活不如直接掉入水中淹死，彻底摆脱那种吃人蚀骨的梦魇。
　　更重要的是，淹死也是有一些好处的。
　　至少她还可以喝水喝个痛快，她不想做个渴死鬼。
　　没有水分的肌肤黯淡无光，即使变成鬼魂，也是丑陋的鬼，定然不受同类待见，她不能容忍这样的结局。
　　跌入水里的话，自己的肉还可以喂鱼。
　　渔人捕鱼之时或许可以捕到她的残存，鲜美的鱼肉可以让饥饿的路人饱餐一顿，她也算为国人做了一份最后的贡献。
　　她毅然决定翻入这滚滚洪流，葬身鱼腹之中。
　　她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喘息着爬到了兰屋边缘。
　　就差最后一跃了，她深吸一口气，“佛祖，请宽恕我。”
　　她两眼一闭，双手一撑，翻落而下。
　　她在等待那一声悦耳的“噗通”之声，湖水与身体相触的撞击，她相信定能泛起灿若秋华的涟漪。
　　但令人遗憾的是，那一声美妙的音符她终归没有听到。
　　她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一个操着熟悉的声音、富有浓郁男子气息的怀抱。
　　“啊——”喉头低低的咕哝一句。
　　她晕厥了。

　　舟漾漾的荡，风轻轻的吹，水柔柔的皱，人美美的睡。
　　康宁宁已经服了药，她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正在轻微的打鼾，胸膛起伏，带着她的身子也跟着上下起伏。
　　她用手摸了摸，揭落身上覆盖着的衣衫。
　　她想坐起，挣扎着按着他结实的胸脯坐起。
　　很快，他被按醒了。
　　她摸索到小舟舷壁，坐到了一边。
　　她知道这个人在看着她，她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悦，反而没好气的质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你不回来了吗？”
　　“我不能说我回来，我只能说我不会回来。”
　　她胸膛剧烈起伏，忽伸手在他脸上狠狠一抓，“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
　　“我怎能不回来？”唐加仁摸着脸上的五条血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游出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来。”
　　他说的虽然平静，但谁都知道这背后的凶险。
　　她一口气生生被强行压住，身子一软，矮了下去，颜色和缓道：“我知道你怕我担心。”
　　“不光如此。”
　　“你想让我抱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目光闪了闪，“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呢？”
　　她噘嘴，“我不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完全没有了做女皇时的杀伐决断。
　　特别在这人面前，自己的软弱更是表露的不留余地。
　　他将干爽的衣衫递到她手里，“你还要不要睡？”
　　她没回答，只道：“算你这阵子没白跟我。”
　　她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唐加仁还深切的知道，如果自己说会回来，那么康宁宁将背上包袱，一个被人施救的心理包袱。
　　他不想要她的回报，更不需要她的感谢。
　　只要她快快乐乐，无拘无束，就很好。
　　她穿好外衣，秀眉一皱，“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康宁宁的这句话却大出唐加仁的意外，她刚嫌自己不回来，现在似又埋怨自己回来的晚，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望着她苍白的脸，他似已痴了，良久才道：“自从离开这里，我就一直想着怎么回来。”
　　她有些生气的重复道：“我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只是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仍不死心，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她虽然被他揽在怀里，可是说起话来的语气，仿佛是他被她揽在怀里一样，不但不领情，还傲娇的咄咄逼人。
　　她现在的样子，完全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你是知道的，我是必然会回来的。好在，后来，我弄到了一条船。”
　　她仰着头，脸上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反而是无限的娇美，“荒山野岭，山道崎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云杉，掏空一棵就可以做一条船。趁着劳作的间隙，我还顺便采了点草药。所有的准备工作一完成，我便推它滚落山崖，然后再跳下来。我将小舟弄好，便一刻不停的向这里划，没想到，刚划到附近，就看到你从兰屋里掉下来。”
　　“你是知道的，我的眼睛看不到，不小心从上面掉落下来了。”她刻意回避了寻短见的初衷。
　　“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你可以吃点。”他从小舟里翻出了一只山鸡。
　　虽然吃过药，元气恢复了一些，但她手臂仍无力气。
　　她想吃，她知道要活下去必须吃东西，但是她却不知如何吃。
　　“你是不是没有力气？我可以喂你。”
　　“你敢！”
　　他霸道的覆上了她的唇，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勇敢。
　　康宁宁心中的确很欣赏他的勇敢，也有一点小小的讨厌，因为他的动作太大，她那本已干燥的肌肤被他揉的更加开裂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离开她的濡湿。
　　她眨着长长的睫毛，啐道：“这么有力气，我看你身体恢复的很不错！”
　　他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多亏了你？”
　　“哼，你要记着，我才是你的幸运之神！”
　　“即使我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她欣慰一笑。
　　他也笑了。
　　他搂着她，心中感慨，自己受伤被恶意抛弃，却没想到遇到如此机缘。
　　望着浓阴的山林，他忽想起一事。
　　“不知无常与无强二人，是否也会有跟我一样的幸运？”

　　无常与无强两人受伤极重，不停的咯血，他们只能走走停停，一边走一边疗伤。
　　但他们的伤势一直不见好，鲜血从嘴里流到干涸的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他们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延聘名医，慢慢疗伤。
　　可是他们并不幸运，荒野窄道的尽头，是几十里的漫天黄沙。
　　酷热难耐，本已干燥的嘴巴早就生出烟尘。
　　他们面对面站着，惨然一笑。
　　他们已做好了送彼此荣登西方极乐的准备。
　　义无反顾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表达对主人的忠贞不二。
　　他们摆开了架势，做好了一切。
　　“嘚嘚——”
　　忽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沙尘漫天扬起，一队人马风卷一般赶来，为首女子一袭白衣，头上一顶束发金冠熠熠生辉，冠上的一对凤翅摇曳生姿。
　　她勒住马，瞧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我可以救你们，但是你们要听我的。”
　　无常与无强对望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兴奋。
　　救星终于出现了，无论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立即答应。
　　金冠女子为他们找来最好的药师，配好了最好的药剂，还让他们住最舒服的房间，并让最体贴入微的女子照顾他们。
　　女侍照顾人的方式也是最好的，她们烹饪最可口的饭菜，露出最美丽的笑容，摆出最迷人的撩人姿态，甚至，就连床上，她们也奉献出最好的表现。
　　夏去秋来，他们的伤势，理所当然的，在金黄色的季节全好了。
　　而且，他们顺理成章的，臣服于这位美丽聪慧的金冠女子了。
　　美轮美奂的庄园内，她气宇轩扬的走来，优雅的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啜一小口上等的碧螺春，向他们提了一个条件：“带我去找康宁宁吧！”
　　两人很有默契的对望一眼，点头答应了。
　　对方既然要去找康宁宁，那她必然有应对那位佛力高强之人的法子了。
　　只是分开这么久，不知道康宁宁现在到底去了何处。

　　康宁宁跟唐加仁坐着那片轻舟，飘流而下。
　　下了小舟，他们又徒步行进了好久，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处绿草如茵，鲜花遍地的深谷一角。
　　虽是秋雨时节，但这里却宛如春天。
　　如果说连绵的高山是一条巨龙，那么这里便是它那温暖的巢穴。
　　温暖如春的地方，四季如画的仙境。
　　跋涉之后，痊愈不久的唐加仁再也不能支撑，仰天躺倒了。
　　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的骨节再次碎裂开来，熟悉的痛楚再次遍布全身。
　　康宁宁慌里慌张的捏着他的身子，帮他理气顺血。
　　他疼的哭天抢地，她却有些幸灾乐祸，“这就是离开我的下场！”
　　“我也不想离开你，我真的不想！”
　　疼痛让他彻底敞开了心扉。
　　她得意的笑了，但也仅是一刹，因为紧接着，她脸上便挂上了担忧的神色。
　　他痛的哇哇大叫：“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怎么又成了一个废人了！？”
　　她轻轻的揉着他的脊背，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之前你身体恢复的快是因为你天天听我朗诵佛经，现在你已多日没有聆听佛法，原来积攒的力量必然消耗殆尽了。”
　　“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经受这样的苦难！？”
　　他心中又气又苦。
　　她握着他的手，疼惜道：“强大的佛力将你的全身骨节串成一个整体，一旦你停止修行，佛力便会消解，你当然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躺下去？”
　　他心中充满了不甘。
　　“你肯定会再次好起来的！”她喃喃道，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她放开他，肃容端坐，开始吟诵金刚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身上的痛楚在慢慢减轻，但还是不能坐起。
　　“我不要这么躺下去，我不要！”他向她哀恳。
　　她低头看着他，柔声道：“天天听到我的声音，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你愿意吗？”
　　“我愿意。”
　　“你真的愿意？”她表示怀疑。
　　“我真的愿意。”
　　她轻叹一声，“可是前几日，你却将我无情的抛弃，害我担惊受怕，忍冻受饥。”
　　“我那是情非得已。”
　　“我看你是故意为之。”
　　“哈哈——”他忽然笑起来。
　　她一怔，“你为何发笑？”
　　“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有方法治愈我这满身伤痛似的。”
　　她有心惩戒他一番，便道：“我当然有，可是我要不要告诉你还另说。”
　　“你——”他气的干瞪眼。
　　“我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你不仅好看，而且还心善。”
　　“少说恭维我的话！”她继续傲娇。
　　他轻笑，继续道：“你不光心善，还想要将我的爱独占。”
　　“呸！”
　　“难道我说的不对？”
　　“简直错的离谱。”
　　“那好，既然如此，我便要去爱其他女子了。”
　　她往他身上狠狠踢上一脚，“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沾花惹草。”
　　他痛的龇牙咧嘴，“都是被你逼的。”
　　“那我再逼你一下，看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说完，她轻盈的走开了。
　　她决定晾着他。
　　等了半晌，他一直不做声。
　　她忍不住了，向他发出提示，“你难道不能发个毒誓，答应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吗？”
　　又等待了半晌，他还是没出声。
　　无奈，她只得站起来，走过去。
　　她竟听到他在小声的抽泣着。
　　她的心忽的软了，只听他缓缓道：“我不一定好的起来，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我从不将你当做我的累赘，你是我甜蜜的陪伴。”
　　“我不想做一个对你毫无用处的废人，如果你有危险我却帮不上忙，还怎么保护你？”
　　她感动的笑了，“你就这么想保护我？”
　　“当然。”
　　“如果我不想让你保护呢？”
　　“那我宁愿这样死去！”
　　康宁宁忽的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最后，她停下，脸上带着兴奋的喜悦，“我想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学习的机会。”康宁宁俯下身，靠近他，神秘道。
　　唐加仁灵光一闪，大喜道：“是了，你只要将佛经传授给我，我日日细细咀嚼，通过意念内化于心，长此以往，我是必然不会再次犯病的了。”
　　她笑着敲下他的头，“你的脑子转的还算快！”
　　“有你在身边，不快也要快！”他也咧嘴笑了。
　　于是，她教一句，他便背一句，半天功夫，他便能记诵半部《金刚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