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青桑缕魂香》花言乔语

25、第二十三章 见闻

　　和这家店正对着的是一家米店，正是那群苦力的雇主。
　　女老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算盘，头上的红巾随着她手臂的抬上抬下而轻微晃动。
　　她长的不是很美，但是安静下来的样子还是有几分楚楚动人。
　　“老板，你这样对待那群男人，不怕遭报应？”唐加仁趴在柜台上问。
　　“还不是康宁宁的命令！”女老板一说话，露出了一口光彩夺目的大金牙。
　　“康宁宁的命令？”康宁宁话音有些震颤，“我从国都来，却从未听说过如此酷虐的政令。”
　　“康宁宁的命令是杀死西川之内的男子，但是我们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她向那群苦力努努嘴，露出得意之色，“他们还是有些用处的，让他们做工，服侍女人，远比杀了他们好多了。”
　　女老板笑的花枝乱颤。
　　唐加仁却觉得心寒，“他们不会造反吗？你就不怕他们会杀死你们？”
　　“我们让他们活着，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会恩将仇报呢？”
　　康宁宁压抑着愤怒，“这么说来，你们是他们的恩人？”
　　“那当然，他们的好处不止这点，如果你们有兴趣，晚上住在我家，我给你们挑几个上去？给你们解解乏？”
　　唐加仁跟康宁宁对望一眼，同时道：“不必了。”
　　女老板嫣然一笑，“客官想必是没有看上的吧，那群做工的都是臭汉子，我们这里也有香喷喷的男子呢。”
　　康宁宁厌烦道：“像我们这样走南闯北的人，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还缺你们这里的？”
　　女老板身体前倾，凑近了些，神秘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离天竺近，上次康宁宁跟对方作战，俘虏了将近二百多人，个个黑不溜秋，但身体都结实的很，用起来很棒的。”
　　“没兴趣！”她异常恼怒的转身离开了。
　　唐加仁却要打听西边的情况，只能继续跟女老板聊起来。
　　康宁宁听着他们的谈话，越来越觉得乏味。
　　她恍然若失，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一片桑林，浓绿浓绿的，太阳和煦的照着，饱满的叶片上闪着令人愉悦的光亮。
　　立夏以后，万物葳蕤生辉，天上金光点点，浮云飘飘，这本来是一个怡然自乐的季节。
　　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于这片茂盛的树林，桑树下有男有女，他们快乐的劳作，快乐的歌唱。
　　男人们扛着梯子，女人们拿着箩筐，有说有笑的一起劳动，采摘桑叶，养育蚕苗。
　　“我的治下总还有一片乐土！”康宁宁稍稍感到欣慰，她嘴角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她觉得这一路走来，这是第一个有人性的地方，让她觉得舒服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感到无比的舒畅。
　　突然，马蹄声声，人吼马嘶，杀气腾腾。
　　一队身着彩妆的劲旅女队冲入人群，人人红袖飘飘，宛若天仙，却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来不及等待康宁宁反应。
　　不多时，原本唱歌的女人尽被杀戮，剩下一群可怜的男人，全都被拴在了马后，被无情的拖曳着，摇摇晃晃的向另一片树林行进。
　　哀嚎、痛哭、诅咒、谩骂、不甘，撕心裂肺的愤恨充斥在整片桑林。
　　康宁宁拔腿冲去，她要杀光这群吃人的女魔鬼。
　　唐加仁却从一棵树上滑了下来，伸手拉住了她。
　　康宁宁不由的大怒，“你怎么不过去救人？”
　　“能怎么救？”
　　康宁宁感觉心里在滴血，怒吼：“他们转眼间就失去了心爱的人！”
　　“我并不是木头，我能感知到。”
　　“可是你却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做！”
　　他一脸淡漠，“我只不过学你的样子罢了。”
　　“我的样子？”康宁宁脑海“轰隆”一下。
　　“庙堂之上，你袖手旁观，对这些女马匪视若无睹，难道不就是你的样子？”
　　她眼前发黑，“我当时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对方杀人的时候你也没冲出去阻止。”
　　她嗫嚅着，“我刚才被震惊了。”
　　他忽大声道：“救一群人不如救整一国人！”
　　康宁宁踉踉跄跄的后退，精致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
　　她开始疯狂的冲他大喊大叫。
　　他在一旁看着，听着，忍着。
　　许久，她发泄完了，垂首无语。
　　她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宫，她要结束这一切。
　　可回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里已经被叛民占据，她们拥立了朱飞燕。
　　而朱飞燕并没有要迎接她回宫的意思，甚至，她或许已派出了杀手。
　　康宁宁突然感觉自己孤零零的，孤独的害怕。
　　她看着身边的这人，唐加仁，一位年轻的姑娘，身份可疑，她丝毫没有帮助自己回宫的打算，却在一个劲儿的带她瞎转。
　　她越来越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她忍无可忍，在这个骄阳似火的午后再次爆发了。
　　她厉声问：“你为什么不帮我回去？”
　　他似早有准备，平静道：“回去？回哪里？”
　　康宁宁已然气极，红唇开始哆嗦。
　　他继续：“这片土地本来就是你的家，你只是在家里走走，为何一定要回宫中？”
　　“我要修正这一切！”
　　“你能修正？”他嘲笑。
　　“为什么不能？”
　　“恐怕你回去，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活不成？”
　　“宫里的门道，你明白，你肯定比我明白。”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一切都在重回正轨，大家不想让你再回去折腾，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这是一个扎心的事实。
　　的确，自从康宁宁外逃，从来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前来找过她。
　　这足以说明问题。
　　她低头不语。
　　无奈，他们只能继续向前。
　　天气越来越热，干涸的大地，天上的桃红如同疯了一般吸收着一切可以攫取的水分。
　　他们路过了一片田地，有一个黑黑瘦瘦，满脸褶子，眉发皤然的老妪，迈着沉重的步伐，正在干涸的地里播撒着干瘪的种子。
　　“你的家人呢？这里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唐加仁不忍的问。
　　老人顺着眉，喃喃道：“我的女儿们都走了，要么跟着汉子走了，要么逃亡外地了，要么被征调到前方作战了。”
　　“你一个人怎么生活呢？”康宁宁问。
　　老人流下了苦涩的泪水，“以前年景好的时候，生活还行，现在的女皇，和以前不一样了，到处抓人从军，我可怜的小女儿，也被抓去了。”
　　“现在的人活着不如死了。”唐加仁感慨道。
　　老人低着头，继续撒种子，“一般年景只能吃糠咽菜，光景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啃树皮了。”
　　“你不能干点别的吗？去城里谋个差事不可以吗？”唐加仁苦涩道。
　　“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老妪重重叹气。
　　她枯黄的面庞像老树一样毫无生气，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唐加仁感觉自己在同一只鬼说话。
　　或者，鬼都比她好一点。
　　唐加仁还在跟老人说着年景的问题。
　　康宁宁却再也听不下去，她发足狂奔，她一直跑，一直跑。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凌乱的柔丝让她看起来如同鬼魅。
　　她已顾不得什么体面，因为她已深深知道，让那些困苦之人过得舒服才是自己最大的体面。
　　但是现在那些人都已是满脸菜色，她觉得自己毫无颜面。
　　她恨自己为什么让这些淳朴的人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清醒，为什么我没早点出来看到这一切，为什么我要听信那些人的话，天呢，我的子民都遭遇了什么！？”
　　她扯着头发，痛苦的、反反复复、悔恨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唐加仁远远地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心里翻江倒海，滋味特别。
　　康宁宁正在经受痛苦的煎熬，他感到心情异常沉重。
　　他心绪不宁，竟一时忘记了提防周边的动静。
　　“咯吱”一声，有人踩到了他身后厚厚的枯枝败叶上。
　　唐加仁转身的时候，一阵香薰扑面而来，有两个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未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薄薄的面纱便已揭下。
　　见到两个熟悉的面孔，唐加仁大感惊讶。
　　因为来人竟是红哥跟绿哥。
　　绿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不满问：“你一直跟着康宁宁？”
　　“是的。”
　　绿哥忽松开手，倒退几步，似见到鬼魅一般，嘴巴张的大大的，“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蕊珠河水生的唯一男孩？坊间传言，‘蕊珠河中一滴沙，流离颠簸到天涯。明朝锐身登凤阙，芸芸众生俱立家’，说的莫非就是你？你就是女儿国的改变者？”
　　“我从未这么认为。”
　　“可是你一直跟她在一起。”红哥指了指远处的康宁宁，诧异道。
　　“那又如何？反正谶言中的人绝对不是我！”
　　红哥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说那个神秘男子就是跟康宁宁朝夕相处的男子。”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红哥道：“皇都之人都在这么说，源头到底是哪里，我们也不得而知。”
　　唐加仁思索着，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管是不是你，反正你的嫌疑最大。”绿哥道，“不过我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你身上也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加仁沉吟着，“我猜不透散播此消息之人的目的。”
　　正说着，两个身着斗篷之人也随后赶来，动作依旧矫捷。
　　“你们的丈夫来了，莫要再来纠缠我，赶紧回去吧！”唐加仁开始撵人。
　　绿哥的眼珠子立时绿了。
　　“那人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绿哥拉起唐加仁的胳膊，带着撒娇的口吻道。
　　她一改之前的冷漠和憎怨，对唐加仁重又热络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不成体统！”于光愤怒的拉她到一边，呵斥道。
　　“我被他欺负了，欺负的很完整。”绿哥挺了挺胸脯，委屈道。
　　于光不相信，“你确定？”在哪里欺负的？
　　“在床上。”绿哥语不惊人死不休。
　　于光的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了，似要喷出火来。
　　于辉斜斜的看着唐加仁，眼中都是讽刺，可是他很快回复了平静。
　　“你的选择是什么？”于光突然问绿哥，“跟我回去成亲还是跟着他？”
　　“我不知道。”绿哥犹豫了。
　　她内心真实想法，其实是两个都要，毕竟在金川女国，女人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纳几个男妃的。
　　他们二人一个有能力，一个会照顾人，一妻多夫，也不是不可以，何乐而不为？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让你跟着他。”于光痛苦的下了决心。
　　他的回答让人出乎意料。
　　只有于辉知道于光的真实想法，插话道：“就是，在金川女国，比她美丽的女子有的是，何必纠缠于她呢？咱们潇潇洒洒的来，也潇潇洒洒的走。”
　　于光恨恨的瞪了一眼于辉，嫌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唐加仁却不领情，摇头拒绝道：“你跟于光回家吧，他肯定是个好丈夫，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绿哥一脸的楚楚可怜，“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这一问，便出卖了她的心思。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她又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且，你不要忘记了，我这次进京主要是我母亲让我来的。母亲就是想给我选择一房好媳妇儿的。”
　　“这么说，你还是想跟着康宁宁，继续浪迹天涯？”绿哥难以置信的问。
　　于辉也惊，“什么？他就是那个跟着康宁宁的小子？”
　　“就是他。”绿哥道。
　　“你真的不会选择我？”绿哥问。
　　“我相信母亲会帮我做好选择的。”唐加仁瞧向康宁宁所在的位置，缓缓道。
　　于光见他拒绝了绿哥，心中窃喜，却仍黑着脸道：“别跟他废话了，我们去捉住康宁宁，有了她，我们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对，别跟这人废话！”于辉也道。
　　绿哥忽哭哭啼啼起来，神情凄然。
　　唐加仁看她抽泣，一颗心莫名软了，“你何必要哭呢？”
　　“你既然不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哭？”
　　唐加仁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对，但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心中忐忑。
　　红哥轻抚着绿哥：“你是不是仍然相信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
　　绿哥停止了哭泣，表情恢复了冷酷之态，淡然道：“我刚才认真的想了下，如果他真的是，他早就挟持康宁宁自立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根本不可能是他。”
　　红哥道：“也许你猜测的对，就是有人想要借我们之手杀了你。”
　　唐加仁强硬道：“虽然我不是那个预言之人，但是如果你们要对康宁宁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我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红哥秀眉一扬，趾高气扬道：“恐怕这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剑拔弩张之际，康宁宁走来了，她迈着轻盈婀娜的脚步来了。
　　斑驳的树影让她显得更为雍容华贵，似从神秘之境中而来。
　　虽然她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是她的一举一动还是让人心生敬仰。
　　“这真的是康宁宁，普天之下，没有比她更为高贵美艳的人了！”于光目光拉直，赞叹道。
　　此刻，红哥几人的心思一样，互望一眼，立即占了康宁宁的四角，将她围在中心，他们已准备将她拿下。
　　“你们不要伤害她！”唐加仁怒道。
　　“唐妹妹，我发现康宁宁也的确让我心动，我对这个女人都挪不开眼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你放心，我只是请康宁宁到我们飞天堡去做客，绝对不会为难她的。”绿哥冷声说着，往前轻轻挪动着脚步。
　　四个人一起向中心移动。
　　他们似乎瞬间变成了狰狞的猎人，而康宁宁就是那可怜的猎物。
　　“康宁宁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谁都不能阻止！”唐加仁大喝。
　　“康宁宁的行动，谁能阻止，谁不能阻止，此刻并不是你说了算的！”于光道。
　　“你如果要阻止我们，除非你有那个实力！”于辉嚣张道。
　　“那么，你们就来试一试！”唐加仁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