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青桑缕魂香》花言乔语

14、第十二章 逃生

　　康宁宁早有准备。
　　在三叉信子即将拂到脸的前一刻，她果断的甩出了自己的裙带，牢牢的、死死地、紧紧地缠住了它那条散发着恶臭的长信。
　　巨蟒忽的被攻，大惊，遽然后撤。
　　他们要的便是它的后撤！
　　它撤退的去势极强，顺势一带，康宁宁首先出坑，唐加仁眼疾手快，两臂一张，抱住她的双腿，刹那间，两人拔泥而出。
　　与此同时，他将早已凝聚在掌心的深厚佛力向花蟒双睛击去。
　　“砰砰——”两声，大蛇吃痛，扭动长躯，狂乱的甩动尖头。
　　机不可失，两人借势，滚落地上。
　　那畜生负伤而去，尾巴在黑潭里卷起一轮铺天盖地的泥浪。
　　“哈哈哈——”康宁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忽的大笑起来。
　　这跟她之前的端庄样态想去甚远，唐加仁诧异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突然感觉很好笑。”她笑的更加欢快了。
　　“哈哈哈——”见她开怀大笑的样子，他也被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甚至，他的笑声盖过了她的笑声。
　　最后他笑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你又在笑什么？”康宁宁停下，薄嗔。
　　“我不知道，看到你笑，我也想笑。”
　　他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漫天的繁星道。
　　她闪着明亮的眼睛，“你不觉得咱们脱离险境，竟然是被一条大蛇所救，很有意思吗？”
　　他听后，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我不觉得有意思，我觉得它帮了我，我却用佛力伤了它，很对不住它。”
　　“可是它要吃了你和我！”
　　他淡淡道：“我知道，但是每个人都要死的。”
　　“我告诉过你，我绝对不想死在它的肚子里！”
　　他忽没好气道：“的确，你告诉过我，你不想做它的粪便。”
　　她轻啐一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做完之后再死，我才觉得不冤枉。”
　　一阵微风吹过，听着树丛中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唐加仁忽变得忧心忡忡：“我从它的眼神可以看出，它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又如何呢，它能如何呢？”
　　在一场小小胜利后，她变得有些轻狂。
　　他忧虑道：“我听说蛇类的繁衍能力很强，它或许有很多帮手。”
　　“我们难道没有帮手吗？我可以召唤我安排在前线的御林军来，杀它们一个片甲不留！”
　　康宁宁依然做着自己还是女皇的迷梦，唐加仁充满同情的看着她，心中默默叹息着，缓缓道：“如果我是它，我想我会很快做出反应的，绝对不会等你有所准备才会行动。”
　　她微微一怔，“的确，我的人到这里需要好多天。”
　　“如果是这样，你的人肯定是来不及了。”
　　“只要给我点时间就好。”
　　但是，此刻，周围的草莽里，刷刷之声更响，唐加仁隐感不妙，无奈道：“恐怕你没时间了。”
　　“为什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她就发现自己在动。
　　地动的节奏，山崩地裂的前奏。
　　突然，沼泽开裂，泥浆翻飞，土块起落，天地摇晃中，从黑沼底部弓出四条一模一样的花蛇。
　　它们一字儿排开，眼中充满了怨恨，对康宁宁和唐加仁的怨恨。
　　“是我低估了它们！”康宁宁失声惊呼，“我们该怎么办？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我们当然要奋力一搏！”他扶着早被震倒的她重新站起，坚定道：“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被它们夺去！”
　　“我是你的？”她惊讶。
　　他却郑重的点头。
　　他凝视着她，青涩的瞳孔对上世故的眼眸，至少有一方不知道对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们也没有时间弄清楚，因为已有一只蛇头向他们重重的砸来。
　　他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则翻身后跃。
　　“砰——”
　　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深洞。
　　四条巨蟒还算讲规矩，两条一队，轮番进攻。
　　一人应付一条，两条却有时同时攻击一人。
　　腾挪之间，他们惊愕的发现另外两条长蛇竟在一旁认真的观摩他们的反击动作。
　　这意味着，一旦观摩成熟，它们便会发起致命的攻击。
　　左冲又突之中，疲于应对之际，唐加仁背后渐渐冒出一层冷汗。
　　康宁宁却步态沉稳，躲闪有序。
　　而就在一柱香之后，似提前约定一般，四条巨蟒共同向他们发起了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它们的攻击是有章法的，两两一队，一张一弛，配合得当，再加上这是它们的地盘，占尽天时地利蛇和。
　　不多时，唐加仁便感觉力不可支。
　　一个高高的起跳后，康宁宁瞄准东边那条巨蟒的巨瞳，决然拍出一掌。她正飘然下落，不巧北侧一条大蛇以尾做头，立即甩动长长的巨尾，扫向她的背心，将她重重的击落。
　　受到重击，她立时陷入昏迷，自半空垂直下落。
　　他的心下沉，匆忙张臂去接，但她下坠的力道太大，“砰——”的一声，两人同时重重的跌落在地。
　　她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伤的更重。
　　他仰面朝天，头脑混蒙，他感到一阵阵剧痛袭来，整个身体似都要粉碎了。
　　疼痛从背部而来，而他的眼睛里，却是四只巨大的蛇头，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齐刷刷的向他们砸来。
　　极力忍受着痛苦，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出最后的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如果注定要被大蛇吃掉，他希望它们先吃掉自己。
　　忽的，一道强光出现，照的整个天空都亮如白昼。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一道巨大的力量将巨蟒震开了，四只蟒头被佛力震荡的左甩右荡。
　　恍惚之中，一股浓香扑来，他看到一名衣袂飘飘的女子自天而降，她上身微倾，双手相合，两臂前伸下压，身上所披绿色绸带，呈波浪状垂直上扬，美丽极了。
　　她华丽的头饰正在徐徐向上飘扬，她腰间挂着一只腰鼓，白皙的双臂开开的张着。
　　她正拍击着腰鼓起舞。
　　佛咒镶嵌在了饱满的鼓面上，她用佛力稍一敲击，那面白鼓便发出了璀璨的、射人眼目的强光。
　　一圈一圈的恢弘佛光荡漾开去，那四条巨蟒摇摇晃晃，左右摆动，如同醉酒，不多时，它们便瘫卧在地了。
　　女子收了腰鼓，轻轻走来，俯身浅笑。
　　朦朦胧胧中，唐加仁看到她正对自己微笑，她的笑容很甜，也很特别，翡翠绿的耳坠摇晃的很是妩媚。
　　他只觉跟她似曾相识，可还没等他想起，视线便逐渐模糊。
　　他沉沉昏死了过去，康宁宁也是。
　　他这一天实在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清爽的空气吹拂着他的面颊，他是被不住鸣叫的虫儿唤醒的。
　　当他们醒来，已是子夜，环顾四周，没有了大蟒，也没有了救人的女子。
　　两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亮亮的星星，相对默然。
　　“你费这么大气力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康宁宁侧过头，瞧着他，面色凝重的问。
　　不知为何，唐加仁不想再隐瞒，便道：“救你，当然是为了杀你。”
　　康宁宁睁大了双眼，勉强坐起来，怔怔的看着“她”。
　　唐加仁狠下心道：“你听的没错，我要亲手杀掉你，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天下的苍生。”
　　“我还以为我们一见如故，没想到你竟是别有用心。”
　　他不加辩驳，“只怪你的统治给西川带来了灭顶的灾难，很多人都想结束现在的混乱。”
　　“她们不会得逞的！她们绝对不会得逞！”
　　“如果有很多人都抱着杀死你的想法，她们早晚有一天会成功的。”他冷漠道。
　　“哼！”她挣扎的站起来，看向远方，自负道：“在我的治下，一切都欣欣向荣，井井有条，怎么会有这种愚笨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
　　唐加仁不觉好笑，她的处境已如此窘迫了，竟还在这里说着这样的痴话。
　　“我曾答应了我母亲，要杀掉你。”
　　“唐妹妹，我跟你母亲有什么仇恨？她只不过是一个乡下妇道人家，而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你仔细想想，我们二人恐怕连面都没见过，是如何结下的冤仇？”
　　他不愿透露自己的来历，更不愿暴露自己的男子身份，只恨声道：“你的这份狂妄自大和不负责任的揣测就是害死你的元凶！”
　　“哼，想杀掉我，没那么容易，唐妹妹，你知道吗？——”
　　她无外乎又说了一堆其他的理由，来逃避自己的末日。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答应了母亲，我一定要办到！”他捂着耳朵，大喊道。
　　她满脸不屑，“要想杀我，那日在悦来客栈，在送我回宫的路上，一整天，一整路，你早有机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唐加仁的心一跳，“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骄傲道，似乎一切尽在她的掌握。
　　他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很多问题，“你那日为何一直不走？为何特意移桌跟我坐在一起？为何知道我在后面一直跟着？”
　　她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是啊，我为何不走呢？我为何要跟你坐在一起呢？明明知道你就在我的轿子后面，我又为何不理你呢？”
　　他鼻翼翕动，“为什么？”
　　她却悠然自得，脸上甚至闪过几丝掩不住的微笑。
　　他更加惶惑，“那日你本来是想出走的，但是你却留了下来。”
　　“是的，我留了下来，我为何会留了下来？”
　　“难道是因为我？”唐加仁颤声问。
　　她笑了，似乎笑意不善，“当然是为了你！”
　　“真是为了我？”
　　“是！”
　　“为什么？”
　　她冷淡的笑着：“为了你能杀我？”
　　“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她语调忽然上扬，用极为生疏的语气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开创新气象和新时代的契机！”
　　“我跟这个契机有什么关系？”
　　“你的到来便是一个崭新的契机，而你就是那个给我契机的人。”
　　“即使我是这样的人，即使我有这般作用，这跟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到底什么关系？”
　　她不再说话，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没有问出什么端倪，深深的挫败感爬上了他心头。
　　他终归没有杀死她，想知道她口中所谓的答案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每次举起手来，他的心便开始痛。
　　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和她待在一起的方法，他告诉自己他可以将她交给母亲，反正自己也是听她的命令行事。
　　况且这也是他曾答应过母亲的事。
　　尽管他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但是每当他面对她，他的心就会立刻莫名其妙的变软。
　　软的让他忘记了一切！

　　山林重又迎来了光明，他们相携下山，投入一户农家。
　　整整一个上午，康宁宁端坐在那里，盛气凌人的指挥着唐加仁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长时间的奔波，疲于应对追杀和麻烦，没用半刻的休息，唐加仁再也难以忍受，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轻侮。
　　“你现在已经不是西川的女皇了！”他恨恨道。
　　“的确，我不再是了。”
　　“所以你不能再颐指气使了！”
　　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她的脸上，“我比较擅长发号施令，而你比较擅长执行我的命令，如果我们要共渡难关，必须发挥每个人的本领才是。”
　　“是你的难关，不是我的！我可以随时离开！”
　　“只要你想待在我身边，就是你的难关。”
　　“呵——我想待在你的身边？”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你没有必要跟我冒险！”
　　“我不喜欢你这种发挥本领的方式。”唐加仁气极，涨红了脸，瞪圆了眼，“而且，你莫要忘记了，我救你的目的，是想杀掉你。”
　　“毕竟你没有下手，对吗？”她轻笑。
　　他握握拳头，“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忘记，你最好时刻记着，你的生命时刻捏在我的手里！”
　　目下，只有这个理由才是他留在她身边的最好理由。
　　康宁宁认真的看着他，敛起了笑容，“你我之间，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忘记，那就是，我们曾一见如故。”
　　忽闻此言，他的目光，立刻变得温和而又多情，静静的停驻在了她那倾国倾城的脸上。
　　如果不是母亲的要求，自己怎会对康宁宁下手？
　　今日如果不是她的瞎指挥，自己怎会发火？
　　他应该埋怨谁？他能否离开她？他能不能离开这些烦恼？
　　他不知所措，他愁苦，他深深锁住了眉头。
　　正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飘来：“看来你们真的是相谈甚欢啊。”
　　语调里满是嘲讽和鄙夷，尽管如此，唐加仁仍是大喜，因为他知道，母亲来了。
　　果然，一条纤影飘然而至。
　　唐加仁竟完全不认得她了，因为唐母已完全变了装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一改往日的朴素穿着，她今日身着朱红色丝织刺绣长裙，留着滴水领结，戴了浅黄色披肩，脸蒙红纱，她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她的声音似乎也变了，变得低沉沙哑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他的母亲。
　　唐加仁高兴的抱住她，开心道：“母亲！终于见到您了，这几日不见，担心死孩儿了！”
　　唐母却一把推开他，冷若冰霜道：“不要叫我母亲！”
　　唐加仁一愣，随即会意，歉然道：“母亲，孩儿知错了。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的确是我的不对。”
　　唐母丢给他一把锋刃，“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亲，现在当着我的面，杀了她！”
　　唐加仁默默不语，俯身捡起那把霜刀，缓缓走向康宁宁。
　　“你还是要杀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她平静的问。
　　“是的，我还是要杀你。”唐加仁苦笑。
　　“我知道，我犯下了太多的业障。”
　　“我会尽量动作快点，不让你太难受。”
　　她扬起嘴角，“不过你要记住，你今天欠了我，他日一定要还的。”
　　唐母厉声催促，“西方极乐世界在等着她，快点动手吧！”
　　他举起了手，凝聚了身上所有的佛力。
　　但他的手挥下不去，他万分痛苦的期望有奇迹发生。
　　奇迹没有发生，但发生了意外。
　　忽的，康宁宁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痛苦难当。
　　唐母冷冷道：“不要耍伎俩，你的这点伎俩在我面前真的没用！”
　　康宁宁不说话，在地上翻滚着，疼痛的表情溢满了整张苍白的面庞。
　　刚才她还是那样雍容华贵，现在却仪表全无，这完全不像装的。
　　看着她痛，他也莫名心痛。
　　唐加仁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紧紧的抱住她，轻唤道：“你到底怎么了？”
　　康宁宁不答话，只是浑身抽搐。
　　“不要相信她，快杀了她！”唐母喝道。
　　他的身子急剧的颤抖起来，他控制不住，他下不去手。
　　康宁宁已痛昏过去。
　　在他的怀中。
　　在昏睡当中死去至少不会有太多痛苦，她已释然。
　　不过她仍旧醒来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帐子虽破却整洁，屋内雅洁。
　　破床旁边有一张宽大的椅子，有个人正疲倦的蜗在里面。
　　他本应呼呼大睡，但他却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眼里满是柔情和关切。
　　“我还活着——”她吐口气道。
　　“是，你还活着。”他道。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有谁？”
　　“你母亲呢？”
　　“走了。”他低头道。
　　“她肯定很生气。”
　　“她说了很多狠话，任我怎么哀求，她都不听，这完全不像她。”
　　“你把她气走了？”
　　“不仅靠气。”
　　“你还动手了？”
　　“我不能不救你。”
　　她默然，不说话。
　　他抬头，望着她，又道：“不把她逼走，你就得死。”
　　“你应该让她杀了我的。”
　　“我本该如此，可是我犹豫了。”
　　“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要不然我会为你们母女决裂感到不安。”
　　“我想知道我在你生命中的作用。”
　　她苍白一笑，“你还在纠结上次的问题。”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生存意义。而我，对我的生命意义一向很好奇，所以我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本想在你醒来第一时间问你的，怎料你一睡便是两天。”
　　康宁宁将脸转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幽幽道：“我妊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