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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宫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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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康宁宁的銮驾进了宫城,唐加仁才算松了口气。
他正匆忙往回赶,忽见前方人影一闪,有条黑影没入了暗夜。
他暗惊,那条黑影像极了母亲。
他追了一路,却未见那人真容。
一直到了客栈,唐母的房门开着,只见她正僵硬的坐在枯灯下,脸色很难看,显然是在生气。
唐加仁知道她已看到了一切。
她劈头质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她的女儿,那位高高大大的,应该是一个佛力高手。”
“在她没有出现之前,你为什么不动手?”
“那时,我还不能确定贵人的身份。”
“她今日形色匆匆,显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嗫嚅,“我觉得她是一个有许多心事的人,我们真的要杀她吗?”
唐母噌一下站起来,满脸怒容,“一路走来,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暴行吗?你能够忍受的了?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屈辱?”
唐加仁低下头,“我没有忘记,可是我真的下不去手。”
唐母斩钉截铁道:“下次你再见到她,立即通知我,我来动手。”
结束了不愉快的对话,唐加仁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卧寝。
宽大的床榻上,锦被高高隆起,似已有人在睡了。
他嘴角轻轻一弯,知道是绿哥,但他心中却有个疑问,也有一丝不安。
为了解开那个疑问,他快步走了过去。
掀开锦被,他却呆住了,他的疑问也没有了。
因为他见到了血,浸透锦被的血,漫洇的到处都是。
绿哥已昏死在床上,显然刚才她受了极大的创伤。
一探鼻息,她还活着。
从朱飞天宽松的水袖之中飞出的那条耀眼的白光,竟然是攻向了绿哥。
虽说皇家子弟崇尚修习佛力,但如此刚猛精湛的力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幸亏绿哥当时及时罢手,否则一旦遭遇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输送佛力是救她的最好选择,他要将自己所有的佛力都给她。
反正他自己有的是佛力。
一直到了鸡鸣时分,绿哥终于悠悠转醒。
她看了他一眼,虚弱道:“是你救了我?”
“是,后日你不能去比赛了。”
“我一定要去,我等不到明年了。”
“如果那样,你会死的。”他心痛道。
“有你在,我相信我不会。”
他握着她手,心中满是怜惜。
两日后,浴佛节到了,这日将举行最后的决赛。
女皇康宁宁也会现身,宣布最终的胜利者。
皇城中央供奉着偌大的金色佛身,天降华彩,百色花朵,奇异妙香遍布全域。
在山呼海啸的膜拜声中,康宁宁现身了,她凤簪赤服,威严却不失优雅的站在北侧的最高处,受万民瞻仰。
同受参拜的,还有霍来,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朱飞天、朱飞燕。
距离太远,唐加仁凝视半天,也没瞧清楚霍来的长相。
清风吹动,罗裙招展,十样宫眉,万端福彩。
所有的子民,真心的、不真心的、甘心的、不甘心的,全都双手捧着祝寿的酒觞,一齐高声向康宁宁唱出震天动地的颂声。
她如神明般接受万众的礼赞。
校武场已被改装成六层佛塔,层层都与周围井字形的阁楼一般高。
塔心通透,方便万民观看比赛。
卯时三刻,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比赛开始。
场上很快便只剩下四个人,两对选手,她们要在佛塔最高层比试。
两场比赛同时进行,速朽对阵红哥,速枯对阵绿哥。
速朽峁足劲直冲红哥,她佛力充盈,催动出百般变幻,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齐翻,身前立时现出万千五彩冰凌,齐齐向红哥射去。
红哥凝神全力回挡,却不想那带刺的冰凌在空中转了个弯,径向北侧的康宁宁射去。
同时,速朽双足轻点栏楯,紧随那五彩冰凌,直向康宁宁的观礼台飞去。
她的目标已不言而喻!
她不愧是速字辈的,速度十分迅速。
全场哗然。
几乎同时,口哨声、喇叭声、吆喝声、信号联络声此起彼伏,满座的观众立即分成不同的派别,簇簇人群手持棍棒,群峰般涌向北侧高楼,奋力向顶层杀去。
混乱,彻彻底底的不堪。
顶楼之上,皇室卫队早有准备,团团围住速朽,对她进击剿灭。
此时,速枯早已撇下绿哥,跃至顶楼,回身一展,散出一股浓黑烟雾,借助烟雾的掩护,她凶狠的女皇刺去。
康宁宁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她运上佛力,推出一掌,随即凌空而起,侧身飞行。
她那肩披长巾柔和的向一边飘去,舒缓的飞翔美姿让人看了目绚神驰。
而她的身下,却是一片官民火并的血海。
霍来与智者大师在一侧阁楼密室谈完佛法,正待走出,恰遇蜂拥而至的人群,他还没来得及施展佛力,便被愤怒的人流裹挟而去。
五层阁楼是阻击战发生的地方,不断有人从这里跌落下去,命丧火海。
打斗声,叫骂声,嚎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很快,康宁宁被皇家卫队保护着撤离,朱飞燕、朱飞天则紧随其后。
其他卫兵也向康宁宁这边急速赶来,但可惜的是,那些卫兵来一批便淹没一批,愤怒的流民和乞丐已如潮水般冲了进来,一切能用的东西都被用来交战。
没人救的下康宁宁,除非奇迹发生。
而那个奇迹,却迟迟没有动静。
唐加仁知道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救人再杀人,不如不救。
他此刻正纹丝不动的站在校武场的一角,周边发生的一切似乎跟他毫无关系。
其实,他心中充满了感慨,他感慨是因为他惊讶的发现昨日还是歌舞升平的皇都竟一夜之间便成了人间炼狱。
似乎每个人都换了一个面孔,祥和的皇都也开始变得面目狰狞。
甚至连红哥与绿哥也暴露了她们本来的面目,遇着那些挡道的卫兵与女尼,她们会毫不手软的大开杀戒。
显然她们也是带着某种任务而来,而这个任务与康宁宁息息相关。
此刻,唐加仁紧紧盯着绿哥,他不希望她受伤,毕竟他们已做了事实上的夫妻。
幸运的是,绿哥佛法够强,没有人能靠近她的身体,而且,不远处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有意无意的帮她。
他知道,那是于光。
就这样,整个动乱过程,他就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
直到晌午时刻,烈日炎炎,他还站在那里。
很多人被追逐猎杀,他连眼睛都不眨。
他知道那些都是她们的命数,也知道这是躲也躲不开的劫难。
刀枪棍棒中,五彩佛力激烈撞击,碰撞出灿烂的火花。
他注意到康宁宁的爱妃——霍来,被一道红色佛光,锁了脖子,“咔嚓”一声,他的眼珠猛的凸出,再也不能说话了。
霍来死的时候,眼睛是望向这里的,垂死的目光恰巧落在了唐加仁身上。
唐加仁心中一阵抽搐,他想伸出援手,帮他一把,可是他最终放弃了。
甚至,他都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去救一见如故的女皇。
母命难违,他痛苦的攥紧了手中的旗杆。
传说中的女皇妃子就这样去了西天,他流出的鲜血在地上化成了一朵美丽的红莲。
红莲开放的时候,另一侧的康宁宁正在闪身躲避乱民的追杀。
慌乱之中,她头上耀眼的花冠掉在了地上,可没有人帮她捡起。
她只有自己亲自捡起,起身的那一刻,她正瞥见霍来的惨剧,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疼惜、不舍,仿佛霍来的死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皇冠上的泥土,在侍卫的簇拥下快速离场了。
这本是佛教的盛典,却成了末日的狂欢,校武场变成了横尸遍地的修罗场。
那些被苛政压迫的人们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她们将愤怒和仇恨毫无顾忌的发泄到一切可以发泄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改天换日的时刻,或者这便是传说中的赶康宁宁下台的时刻。
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甚至连传说中的那个谶言中的核心人物——唐加仁自己,都未曾想到。
似乎每个人都在期待这一时刻的来临,这里充斥着放肆的狞笑,狂妄的叫骂,激烈的撕打,佛力碰撞的火花,甚至还有缠绵的离别。
他不能让自己显得另类,于是他重重的倒了下去。
落日沉金,风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嘶喊之声渐渐小了,人群渐渐散了。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看天边飘来的几朵乌云,放下了旗杆,闪身出门,朝着康宁宁遁走的方向极速追去。
通往宫殿的路上,激战正在上演。
在康宁宁身边的扈从已变的很少,但人少不代表没有力量。
那些人都是从历年佛力大会中选出来的佼佼者,她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清一色绣花襦裙在佛风中上下翻飞。
而且她们也愿意效忠于康宁宁,佛力发挥到极致,一个可以对付十个。
可是那些黑压压的人群总是杀不完的,更要命的是,愤怒的人群依旧源源不断的涌向这里。
扈从们的最高佛力仅是白色等级,这意味着她们支撑不了多久。
地上都是女人的尸体,越来越多的女人正在倒下,如滚滚洪流般加入这群死人队伍中。
在这个时候,她那亲密的两个女儿被围困在作战的垓心,她们一面大声呼喊着,一面向康宁宁这里冲锋。
她隐隐心疼,但那疼痛很快便消失了。
她心底竟有一丝丝难以名状的开心,或者说是兴奋。
其实她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感。
这也许是一次大好的机会,大乱之后才是大治,她懂的这个道理。
或许她还可以借助这次事件引出那个传说中的人,那个神秘的谶言天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笑了。
且战且退,康宁宁被簇拥着继续往后退。
红哥跟绿哥连续击毙数人,杀开一条血路,紧紧的追了出去。
宫城是进不去了,康宁宁只能另觅他路。
九曲莲花池,烟柳垂布,云浪四合,崎岖的山路上洒着时断时续的血迹。
两条倩影正全速奔走在銮驾之后,她们如同见了血的白鲨,死咬不放。
青旗一闪,一人出现在她们面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两位少女不得不停步。
“你不要碍事,快闪开!”红哥大喊。
“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也是暗杀人员,整整一天都追着康宁宁不放,看来你们的确有恒心。”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是来保护康宁宁的!”
“你们刚才杀掉了她不下十个随从,你们莫要强辨。”
“既然你都看到了,再不让开,休怪我们无礼!”红哥毫不客气道。
“无礼的行为我见得很多,但是两位无礼的少女,我倒是想见一见。”
“波——”正是红哥的拿手绝技,佛力穿喉杀。
可惜,那道极速的光影,进了唐加仁的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绿哥大声道:“你就顾念着我们的情意,不要出手阻拦。”
“我并不是要阻拦你们行事。”
“那你为何挡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绿哥瞪着眼,“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时机?”
“等我侦查之后,探明一切,找到她的行踪,趁她不备,才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你为什么帮我们?”红哥问。
“因为我们是喝过酒的朋友,亦或者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密友——”他盯着绿哥,话中有话道。
“据我所知,今日你一直未曾出手帮助过我们。”红哥道。
“凭你们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帮手。”唐加仁道。
“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让我们去追康宁宁,你是不是对不该发生情意的人发生了情意?”绿哥瞪着杏眼问,空气中飘散着醋意。
“我跟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而且——”唐加仁试图解释。
绿哥打断,“可你们早就在那间客栈就见过了,而且还相谈甚欢。”
“我是跟她交了朋友,她绝不会坏到你们所想的那个地步。”
“可我就是要杀她!”绿哥气鼓鼓道。
唐加仁疑惑的望着她,道:“你要杀她?”
“是。”
“你确定?”
“我确定。”
“你这么确定要做这件事,你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那个人是谁?”
绿哥跺脚,“我就是看不惯她!”
“难怪那日你在客栈里要对她下手!”
“不对她下手,你怎么会使出你的黄色佛力?”
唐加仁皱了皱眉,“你就是为了逼我使出黄色佛力?”
“难得一见的佛光,我当然要见上一见!”
他忽有些心痛,颤声问:“那日你留在我的客栈中,该不会也是为了——?”
绿哥恨道:“那日也是,可惜我失算了。”
他脸色微变,“你并没有失算,因为我的确不知如何修习黄色佛力。”
“所以我只能坚持我原来的目标!”
“可惜你失算了!康宁宁现已跑远了!”
“是我瞎了眼,跟你做了冤家!”绿哥气急道。
“看来你我之间真的没有多少情意了。”唐加仁叹口气道。
绿哥身子忽抖了下,指着唐加仁,“你当初瞒着我,说你是女孩——”
唐加仁打断她,“你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绿哥已有些歇斯底里,“但是你设计让我失身于你,夺了我的处子之身,这笔账怎么算?”
红哥愣在一旁,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难道‘她’是——?”
但没人理她,因为结论显而易见。
唐加仁紧握着双拳,又松开,脸上重现温柔之色,道:“请相信我,我的确钟情于你,所以请你离开,等我这边的事情做完,我定会去找你。”
绿哥脸色阴沉,“你这个骗子,休要甜言蜜语,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连篇鬼话,我跟你势不两立!”
“杀了这个污秽的男子!”红哥已明白了大概,气愤道。
说着,她们两人同时出手,两股佛力一起向他压来。
唐加仁始终不能对绿哥狠下心,似有某种情感将他牢牢牵绊。
他不想跟她们对抗,便就地一滚,快速躲开了这千钧重压,随即他又翻身一跃,跳入郁郁蓁蓁的草莽,消失不见了。
街道上狼烟残乱,唐加仁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想找母亲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但他却没有找到她。
全城大乱之际,母亲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些不安。
但他一点也不惊慌,母亲的通变能力远比自己强,他不是很担心。
“先去捉了康宁宁回来,给母亲一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在他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密密的春雨,暮霭霏霏,斜风倒吹,雨帘便交织成了一幅天罗地网。
他沿途打听着消息,愤怒的女人们攻占了整座皇宫,盘踞着不走。
“看来康宁宁只能流亡在外了!”
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她,现在的样子必然很凄苦。
但她没有丝毫的抱怨,恰恰相反,她面色依旧平静。
虽然不是自愿,但也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囚笼。
前几日,她曾计划出走,探访金川女国境内的真实情况,可她被那个似曾相识的人牵绊住了。
她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立即想起另外一人。
那是她的东唐高僧,当年的过路僧人,心意坚决,一心求道的奇人。为了他的理想,他不惜舍弃了她。
因为他的绝情,她曾一度发疯,痛恨天下间所有的男子。
她曾下过最疯狂的命令,在金川女国,一旦发现男人的踪迹,无论的任何地方,她一定会派人过去将它立即斩杀。
苦涩的回忆涌入脑海,她忽的放声大笑,笑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