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2》负东篱

4、第 4 章

　　暗恋是伤疤淡没时光老去

　　01
　　说来，晴子并不是那么喜欢颜珅，除了上课的时候目光会时常转移到斜前方也就再也没有其他了。会觉得自己喜欢颜珅，是夏朵朵拉着她的手和几个女生坐在午后的树下小声讨论着班上最帅的男生，她的脑海里恰巧出现了颜珅的名字。
　　彼时颜珅正靠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看书，偶尔篮球场会有少年跑过来冲他挥挥手，他也只是淡淡地一笑表示友好。
　　当暗恋这种小心思一旦在心底里潜滋暗长的时候，少女的心就时常会因为对方点点滴滴的小动作而七上八下。其实晴子和颜珅之间的交集并不仅仅只限于在一个教室念书而已，会在铺满橙红色夕阳的小道上捕捉到他的身影，往往他们都是走一条小路，晴子走在后面距他很长一段距离，颜珅从不回头，一长一短的黑色影子倾斜着一样的角度，在小路的尽头分道扬镳。
　　晴子想，假使有一天两个影子能重叠，哪怕就一秒也好。
　　颜珅很少说话，脸上总是带着不咸不淡的笑。能让他有情绪波澜的事情真的很少，只有一次，演讲社的副社长苏美丽来找他，在长达十分钟都是苏美丽自言自语的情况下，颜珅抬起头，淡淡地望着她，然后张开嘴蓦地说出一个字，滚。
　　那时是体育课，颜珅请了病假在教室里看书，晴子走进来正巧听见他低低的一声滚，随即站在教室里背对着晴子的女生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愣了半晌之后丢下一句“算是自讨没趣”就走了。在途经教室门口撞到了她，晴子吃痛地微微呢喃了声，少女还来不及说对不起就仓皇而逃，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万分窘迫的一面。回过头来，晴子就望见颜珅的目光和自己的交汇在一起。
　　明明预期中会烧红了脸，可是晴子却破天荒地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语气说道：“太过分了。”而后晴子微微张大了眼睛，早就准备好的“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却不知为何无声无息地被藏进了肚子里。
　　也几乎是在同一秒，晴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用手遮住了名字的书上。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晴子只好张开嘴支支吾吾地说道：“怎么可以，对女生……那么说呢？”颜珅倒也不说话，只是把书放进了书包里，拉上拉链，背着包走出了教室。

　　02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会陷入一个个小的牛角尖里走不出来，例如晴子，接连好几天都在思考为什么看上去温暖儒雅的颜珅，会对女孩子说出那样的话。事实上，晴子的思考是多余的，因为那天仓皇而逃的女生苏美丽此时此刻正走进了教室，就站在颜珅的桌前。
　　有阳光静静地撒着，使得少年抬起头望向少女的场面格外的好看。晴子坐在斜后方的位置，有阳光肆意地流窜在她的眼角，大抵这就是她眼睛酸涩想流泪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苏美丽的那句“颜珅，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少女的心思薄如蝉翼，却无人参得透。因此，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明明颜珅就没有答应苏美丽，可晴子却还是因此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
　　三月末，班主任请了产假，代课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短短的胡子，这让班上好多女生足足兴奋了一阵。夏朵朵拉住晴子的校服，笑得有些暧昧：“我觉得新来的代课老师很帅诶。”晴子就嗯了声，似是没有多大兴致。
　　课上老师叫到人起来念课文，晴子并没有想到，被叫起来的竟然是颜珅。众所周知，颜珅不爱讲话，从不起来回答问题，尽管成绩出奇的好，也不会教同学题目。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窗边站起来，晴子意识到，他拿着书的手似乎微微有些颤抖，晴子的心，在那一瞬间就蓦地跳乱了。
　　颜珅并没有念课文，因为他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嗓子的位置表示自己不舒服，之后老师问谁愿意站起来念课文，晴子就在大脑发生反应之前率先站了起来。颜珅的目光也就是在那之后静静地投向自己的，晴子只觉得脑容量似乎不够大，完全承载不了这样的眼神带来的羞涩感。
　　那篇课文念得错字一大堆，可这丝毫不影响晴子的好心情。此后每次心情好都会念起这篇课文，以至于到最后，高中毕业后也就只记得这篇并不要求背诵的常规课文。
　　尽管正如夏朵朵说的，颜珅并没有答应苏美丽的告白，可，少女还在给她冠上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情敌的头衔，而这个头衔在晴子真正和苏美丽打了个照面之后变得愈发耀眼起来。
　　事情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演讲社的成员到高一的班级里宣传社团。长得高高的、穿着海蓝色衬衫的社长站在台上问，同学们可以推荐一下班级里读书不错的人吗？于是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晴子的身上，大抵是因为那次国语课她站起来念课文的事深入人心。
　　高二的社长蓝衫递给她一张表格，笑着说：“学妹，愿意加入演讲社吗？”她诶了声，想着似乎也不是那么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在表格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安晴子？”学长饶有兴味地念着，“很像日本人的名字呢。”
　　“学长。”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我不太喜欢日本呢。”就这样，晴子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演讲社的大门，并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苏美丽。也是在之后，晴子才知道，之所以对苏美丽说滚，原来是因为颜珅讨厌演讲社，更不喜欢磨叽的女生。
　　于是晴子又陷入了死循环。会不会因为自己加入了演讲社，颜珅会讨厌自己呢？

　　03
　　苏美丽对晴子出现敌意，几乎和晴子对苏美丽出现敌意是在同一时间。校运会要求演讲社选人在全校人面前宣读自己创作的诗，晴子被社长催了好几个晚上，隔天夏朵朵神秘地拉着她：“你听说了吗？这次演讲社的筛选比赛竟然找颜珅当特邀评委。”
　　于是，因为那个名字，晴子在社长打来电话的第六个晚上，答应了参加筛选。用夏朵朵的话说，打了鸡血似的晴子简直就是女神。一篇长诗改了七八次才最终定稿，走进公共教室的时候就看见颜珅坐在最后一排，耳朵里塞着乳白色的耳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抽签抽到最后一个，前面一位正是苏美丽，她念完诗，掌声很高，经久不息。晴子的目光却时而流转在后排少年的身上，他穿着灰白色的套头衫，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书，没有鼓过一次掌。
　　说不沮丧是假，他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过。少女只是希望他可以抬起头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好。一首诗，从头念到了尾，没有人觉得无趣或是过分激昂，只有她淡如流水的声音，潺湲地回荡在公共教室里。在她念完最后一个字，后排的少年终于将头从书本上抬起来，并在鸦雀无声的公共教室里，率先鼓掌。晴子心中的某个角落像是突然被人轻轻摩挲了一下，温暖得如同朝阳。
　　鼓完掌的少年并没有逗留，拿起书，像往常一样地遮住书的名字，大步走出了公共教室。她很想叫住他，却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中还是胆怯地退了几步。少女的心事慢慢酝酿着，在心里生根发芽，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出灿烂的花。社长拍着她的肩膀说，就你代表我们演讲社上台吧。晴子在那一秒明显看到了苏美丽不满的表情。
　　隔天走过颜珅书桌的时候，晴子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甚至颜珅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谢谢你是什么含义，晴子就闷着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的几堂课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她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绯色的泡沫，氤氲开来。
　　校运会，颜珅报了长跑，三千米。晴子很想知道，那个看上去形单影只的少年真的能承受这样剧烈的运动吗？在她的印象里，颜珅总是一个人，从来不打球，从来不主动和人说话，他在学校里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看书。
　　晴子突然觉得，那本书的封面有些熟悉。
　　校运会的前一天，放学后颜珅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家，而是去到学校操场上练习跑步，少年的身形本就高挑，在夕阳的斜射下更是显得欣长。额头靠在窗户上，呼出的气体湿润了前面的玻璃，由于目光长久地盯着操场，蓦然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玻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油渍。
　　叹了口气才发现少年桌子的抽屉里放着一本书，熟悉的封面，《磨·81》。忘记是在哪里见到过这本书，晴子拿起书就往楼下跑。记忆里，少年从来都是走到哪里，这本书就在手里或是书包里，一定是忘记带走了。其实并不是着急把这本书还给也许会因为找不到这本书而焦急的颜珅，而是因为即将又会和少年有一个短暂的会面。
　　走到楼下却发现颜珅已经不在操场上了，晴子沿着回去的路线跑着，在巷子口改变了以往一直向右转的习惯，抱着书跑向了左边。颜珅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狭长，明明就在眼前几米的位置，晴子却有一种很远的错觉。
　　好像伸出手，却永远摸不到。
　　晴子喊住了他。颜珅回过头，目光略带迷茫，晴子摇了摇手中的书，欣喜地说：“颜珅，你把这个忘在学校里了，我……”话音未落，少女手中的书就被对方抢走，甚至不带一丝谢意。颜珅的手拿着书，遮住了名字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大而微微泛白。像是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突然喷发，少年紧抿的嘴唇蓦地张开，清晰无比的咬字。
　　“你，少，管闲事。”一字一顿，仿佛是用了莫大的气力。可这五个字，却像是一盆冰水，足足将晴子燃起的希望浇灭了。只是想做件好事，只是不想让他着急……只是，想和他见一面，说句话而已。为什么这种卑微到不能再渺小的奢望，竟然会换来一句“少管闲事”。
　　其实颜珅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讨厌自己了吧？从晴子对他说“太过分了”开始，颜珅就一直是讨厌自己的吧？眼睛酸涩得难受，少女只觉得眼睛里快要流出水来，少年手中的那本书，显得格外刺目。
　　《磨·81》。晴子在下一秒倏地睁大眼睛。

　　04
　　明明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晴子还是为此辗转反侧失眠了一个晚上。拿着长诗走上升旗台的那一刻，晴子的目光还急匆匆地在班级的位置里寻找少年的身影。国歌奏完，颜珅依旧是没有出现。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吗？已经讨厌她到不想看到她的地步了吗？
　　下意识地捏住校服裙角，听到身后的蓝衫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晴子这才走上前去握住麦克风，拿出稿纸的时候才发现随身携带的稿纸已经被人替换了，上面花花绿绿地画着一些潦草的图案，只有用猩红色字体写着的一行字格外醒目。
　　——安晴子，滚出我的视线，少自不量力。
　　惊慌地握住稿纸，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观众席已然传来窸窣的讨论声，稿纸被掌心沁出的汗丝濡湿，耳边的声音像是一瞬间都突然消失一般，只剩下那句隐隐作痛的“你，少，管闲事”。
　　就是这样，颤抖着身子，仓皇而逃的。
　　写着红色字体的稿纸轻轻掉落在升旗台上，被一双手捡起。
　　说好要忍住不哭的，可是跑到后台的晴子还是忍不住蹲在墙角，捂住眼睛抽泣出声来。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那么多人讨厌，只是想安静地生活，时常能看到自己深深喜欢着的少年。
　　“晴子。”有人推开门缓慢地走了进来，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别难过，只是一次失误而已，下次还有机会的。”少女抬起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还是微微失望地垂下了头。她想开口说，这不是所谓的失误，是她对生活第一次有了想逃避的感觉。
　　晴子用手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勉强地一笑：“我可以的，下次我会努力。”话音未落，蓝衫的指尖就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额头，他用一种近乎宠溺的语气说：“有不开心的事，不用闷在心里，可以告诉我。”晴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甚至还来不及辩解什么——走进后台的颜珅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用一种略带讥讽的目光。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少年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晴子还没看清，颜珅就转过身走了出去。晴子当即像触电一般推开蓝衫，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不知道要辩解什么，尽管知道这样的辩解根本毫无意义，在颜珅眼里，她不过是个讨厌到死的女生。可是晴子却认为，如果她自小就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那么执着便是她唯一可以笑着的资本，不管是对想做的事，亦或者是喜欢的人，她都如此执着。
　　早晨的阳光很轻，落在他的肩头都看不见颜色。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决心，张口就是一段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话：“刚才你看到的不是你想到的那样，就像……昨天晚上，我仅仅只是想把书还给你，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也好，惹人讨厌也好，总之我真的不想给你造成任何的困扰，如果你真的很讨厌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你的视线范围里出现……”说一些卑微到尘埃里的话，是暗恋者唯一能做的事。
　　可喜欢就是这么不公平，先动心的那一方，就注定要小心翼翼、付出更多。
　　少年只是用淡如月光的眼神望着晴子，说：“喜欢，演讲社？”
　　“不，没有。”她摇摇头。
　　“那就，离开。”他的一字一顿，都咬得很清楚，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晴子微微一怔，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点头说好。颜珅有些惊讶，“不问，原因？”晴子又摇了摇头。
　　“那你……今天早上去哪里了？我没有在班级座位里看到你。”
　　“请了假，去，练跑步。”
　　晴子哦了声，也许是因为面前的少年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她的脸上竟也挂着笑意。她转过身，似乎又想到什么侧过头来对颜珅说：“也许你自卑的地方，正是别人觉得你最耀眼的地方。你可以改正它，但你完全不用因此不安。”
　　晴子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网站上看到过那本书，是一本写给口吃患者的书。晴子也记得在每天和颜珅一前一后分道扬镳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口吃诊所。他不爱说话，因为他不能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喜欢看书，喜欢安静。
　　这就是晴子喜欢的少年。
　　可是就算口吃，就算不完美那又怎样呢？晴子逆着光微微一笑，身后的少年，竟也难得流露出短暂的笑意。

　　05
　　颜珅参加的项目安排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下午，天气难得的闷热，操场上人山人海，晴子和夏朵朵就在人潮的罅隙中艰难地穿梭着。那天在台上出糗，回到演讲社晴子先是深深鞠了一躬，足足说了十几个对不起。除了苏美丽之外的其他人都表示理解和安慰，苏美丽涂着金黄色的指甲油笑道：“安晴子，别人安慰你，我可没那么好的心思，你要知道，你可是丢了我们全演讲社的脸。”
　　夏朵朵听着晴子的阐述，突然停下来恶狠狠地说道：“苏美丽她真的这么说？晴子你也太能忍了吧！”晴子吐吐舌头，搬着一箱矿泉水继续往前走，夏朵朵跑过来笑着说，“前两天没见你这么积极地当后援啊，怎么一到今天就变这样了？”
　　心思好像被人看穿一样，晴子不说话，只是脸又可疑地红了。距离三千米还有五分钟，颜珅站在跑道候场，晴子的目光一直聚焦在一块地方，身后的人推推搡搡，差点就要把她挤进跑道。随着枪响，颜珅的身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晴子握住手中的矿泉水瓶，身后的呼喊声愈发热烈，那抹白色的身影超出其余的足足有半圈。最后一圈冲刺，晴子还是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加油！颜珅，加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少年的目光竟望向自己。晴子只觉得热得发慌，身后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到赤红色的跑道上。手中的矿泉水瓶掉落在地上，水泼了一地，眼前突然看不见任何颜色。
　　晴子晕倒了。
　　昏迷得不是很深，因此耳边还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是谁在外面努力地说着话，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医，医生，晴子，她，怎么样？”
　　“她只是中暑了，刚才给她降温了，应该马上就醒了。对了，看你身上的牌子不是三千米的运动员吗？三千米不是正在比赛吗？你怎么在这里？”
　　耳边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晴子醒来的时候夏朵朵正坐在她床边，绿色的电扇在头上方吱嘎吱嘎地响着，晴子蹙着眉极力回忆刚才发生的事，于是她抓住夏朵朵的手，语气略带焦急：“颜珅呢？他跑了多少名？”可任凭晴子怎么质问，夏朵朵都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搪塞掉。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在离开校医室之后真的应验了。
　　“你听说了吗？A班的那个颜珅，就是学习很好长得很帅的那个，本来三千米稳拿第一的，结果竟然在只剩下半圈的时候抱着一个女生离开跑道了！”
　　“是呀，就是上次在升旗台上出丑的那个女生吧？”
　　“我还听当时在校医室的同学说，颜珅好像是口吃……”
　　这样的评论铺天盖地地传来，晴子猝不及防，根本招架不住。颜珅放弃了夺得第一的机会抱着她去校医室，本来不想给他带来任何困扰的，为什么到最后又是这样。暗恋一个人，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他很好地生活，每次他们的交集，都是那么不尽人意。
　　都是因为她，少年小心翼翼一直隐藏的秘密，终于还是在这闷热的五月里，弥漫开来。
　　晴子在哪里都没有找到颜珅，沿着熟悉的黄昏小道往前走，终于在转角处放弃了向右转的习惯，再一次转向了左边。那所口吃医院建立的时间不长，因此晴子走进去的时候还能闻到装修时残留的味道。并不惊讶在大厅的角落里看到了颜珅，晴子走过去挡住了少年面前的一米阳光。
　　“对不起。”很多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简短的三个字。
　　“和你，没关系。”颜珅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弥漫着水雾，“是我，自己，选择的。”
　　有些惊讶，瞳孔因而有些张大，晴子又说：“本来想去看你夺冠的，还给你带了水……”
　　“我知道。”少年站起身来，一向淡然的面容上蓦地出现一丝笑靥，“你，不用，自责。冠军，不是，最重要，的。”晴子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护士叫颜珅的名字，他走向前，又转过身冲晴子挥挥手。
　　有花苞在晴子的心头轻轻摇曳。

　　06
　　不难发现最近在学校里的改变。晴子时常会听到旁人议论少年的声音，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后来的肆无忌惮。颜珅不再看那本《磨·81》，遇到几个要好朋友的时候会主动打声招呼。
　　苏美丽来找颜珅的那天是中午，颜珅靠在学校的樱花树下看书，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柔软的书页。苏美丽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说道：“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少年从书本上抬起头，淡淡地望向了面前的少女。“其实，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优秀。”
　　“你是说你口吃？”苏美丽倒也不生气，继而道，“的确，我之前被你吸引确实是因为你淡漠的态度。可是渐渐我发现，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乎什么闪光点。”
　　“我知道。”少年点点头，“可是，我不能让带我走离自卑的人，失望。况且，我不喜欢，心机深的女生。”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颜珅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猩红色的字体显得格外刺目。苏美丽咬住下唇，狠狠地跺了下脚跑开了。
　　晴子一直好奇苏美丽为什么会突然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公共教室里，眼角还泛着泪花。那天蓝衫来找晴子，是有话对自己说。满脸愤恨的苏美丽走进教室，矛头直指晴子，恶狠狠地说：“安晴子，你真是了不起！蓝衫喜欢你就算了，你竟然抢走了我喜欢的人！”站在一旁的蓝衫有些尴尬，侧目用眼神示意晴子不用在意。
　　就像是火山突然喷发一样，苏美丽竟然揪着晴子的衣领说了好些恶毒的话。
　　“够了。”说话的是站在演讲社门口的颜珅，穿着蓝色的格子衬衫格外优雅，“我不喜欢对女生，说没礼貌的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苏美丽，请你滚。”晴子突然想到某个午后，他那句淡漠的，滚。
　　嘴角不知为何会扬起笑意，晴子蓦地觉得，似乎一切都变得那么明朗起来。
　　等一脸愤恨的少女落荒而逃，蓝衫不无抱歉地说：“虽然苏美丽说得有些极端了，不过，我喜欢你这倒是真的。”突如其来的告白，晴子微微一愣，而后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你，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门口的位置，颜珅不知何时离开了，可，那个少年的影子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晴子的心里。
　　能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一个走进自己心里的人，少女觉得万分幸福。

　　07
　　尽管颜珅一直是一个不张扬的角色，可嫉妒这种小心思也不仅仅只有女生有。尤其是在苏美丽公开在博客发表了一篇名为《纪念死去的爱情》的博文之后，对颜珅有敌意的人就变得愈发多起来。
　　那条黄昏的小道，还是一前一后，中间一段距离，仿佛是永远都逾越不了。
　　这天晴子在铺满温暖色块的小巷里，听到了拳打脚踢和粗重的喘息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晴子看到了被人逼到无路可走的颜珅正靠在巷子的墙边喘气。为首的那个男生是演讲社的，最为凶神恶煞，他用手揪住颜珅的校服领子大声道：“颜珅，你不过是个结巴，有什么资格那么趾高气昂的？苏美丽喜欢你是看得起你，你别不当回事让人家难过！”
　　颜珅的嘴角已经有血迹，可依旧是用不温不火的语气说道：“既然，你那么关心她，你可以让她喜欢你。我，没有让她，喜欢我。”砰地一声，颜珅的脸上又是一拳。人多势众，颜珅明显处于劣势，晴子的心狠狠地揪起来，赶忙冲上去大吼道：“学长！你们怎么可以对学弟动手！”
　　“晴子？”身后传来颜珅的声音。
　　可是晴子只是没好气地望着前面的一群男生，丝毫忘记了自己明明就是弱势的这个事实，叉腰说道：“喜欢明明就是一个人的事，苏美丽喜欢颜珅是苏美丽的事，颜珅不喜欢她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学长你喜欢苏美丽和苏美丽不喜欢你完全就是两码事！你不能因为苏美丽不喜欢你就把这件事归咎于颜珅！喜欢一个人是让对方幸福，你们这样根本就不知道喜欢的真正含义！”
　　意识里，自己一向都不是勇敢的人。可是因为身后站着的是颜珅，勇气就像是泉水一样噌噌地往外冒。也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走的，大抵是因为她掏出手机威胁地说：“你们再这样我要报警了！”啪一声，手中的手机被男生打到地上，摔成两半。
　　颜珅顺着墙壁往下滑，终于跌坐在地上喘气。
　　晴子蹲下身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手机，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颜珅淡淡的叹息：“傻瓜。”愣愣地转过身，颜珅正巧也望向自己，晴子咬住下唇不吭声，颜珅又说，“手机，怎么样了？”
　　“你的口吃好很多了。”
　　“嗯。”颜珅应了一声，“人，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不足的。刚才不怕？”
　　晴子摇了摇头，随即裂开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啊，一直是这样，做事不计较后果的。”
　　晴子吐吐舌头，站起身走过去向他伸出手：“走吧。”
　　少年并没有伸出手，而是淡淡地说：“你知道吗？曾经，有人说，暗恋者是幸福的，被暗恋者，是痛苦的。”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了。”
　　心思被人看穿，突然有种不安的挫败感。任谁都知道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想被她暗恋，不想和她在一起，大抵就是如此，伸出的手突然无力地颤抖起来，却在下一秒被少年宽大的掌心包住。晴子抬起头，听见他说：“所以，这一次，换我幸福，让你痛苦，我来暗恋你。”
　　所有想说的话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溢满眼眶的泪水。
　　晴子被他扯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谢谢你，让我正视自己的不足，我，走出了自卑。”
　　曾一前一后保持着很长距离倾斜着同样角度的两个影子，此时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地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