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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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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琪齐在奥克研究公司上班后,生活重新回到往日。
对于一个带过学生上实验课的大学助教来说,她的工作并不复杂,每天就是布置实验,检查结果,写出进度报告。由于人少,行政性事务更简单,一个月的工作量,月初几天就能完成。
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每周五下午去聋哑学校接远远,周六带着他去练琴,周日带他去公园。这些都是章可新活着的时候,形成的生活习惯。
回到北京后,章可新就跟老婆燕子实实在在的说了他和宁琪齐的所有情况,他对燕子说,我必须照顾宁琪齐母子的生活,我要完成神药的研究。如果你接受不了,咱俩就离婚,我净身出户。如果你接受的了,那我一半的时间就要在那边。
燕子接受了,虽然打心眼里不高兴,但她不想让孩子失去父亲。
章可新在两个家庭中奔波,不是他喜欢,是很无奈,他不能让宁琪齐再次陷入生活的沼泽。
那年,在到达秦岭小镇的第一天,章可新伤心难过了一夜,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琪齐姐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他下决心要改变她,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到达小镇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起来后就开始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小远远可能听到外屋的动静,也早早起来了。
他跟在章可新的后边,手舞足蹈的跑前跑后,一副欢快的模样。
章可新拖地扫墙,洗沙发罩洗窗帘,然后擦玻璃擦家具,忙的不亦乐乎。
最后,他把沙发茶几矮柜书橱都掉了个个。他之所以调整家具的位置,为的是让宁琪齐看见,他来了,生活在变。
宁琪齐还在里屋酣睡。
章可新知道睡懒觉已经是她的习惯了。每晚酗酒然后昏睡,不胖才怪来。
他知道,要改变她,得慢慢来。
忙活完客厅,还不到八点。
他带着小远远出门,到街上买早餐。
小远远拉着章可新的手去早餐铺,很自豪的左顾右盼,好像在告诉邻居,爸爸回来了。
到了早餐铺,章可新看见炸油条的油黑乎乎的,包包子的馅脏乎乎的,豆浆里飘着杂物,知道这个摊干净不了。他拉着小远远的手往回走。见小远远不停的扭头往回看,知道他是饿了。章可新直接把他举起来放在肩上,说,回家,爸爸给你做更好吃的。
小远远可能听明白了,坐在他的肩上咯咯的笑起来。
回到家,章可新从超市的货柜上拿了几片面包,拿出几只鸡蛋,拿出三盒牛奶,拿了一根火腿肠,到厨房里做了西式早餐鸡蛋吐司。然后端到二楼的客厅里,笑眯眯的做出了请的手势,小远远可能没见过这样的早餐,有点不知所措。章可新自己示范,吃一口吐司喝一口牛奶。
小远远吃的津津有味。
“你俩折腾啥啊,折腾了一大早。”宁琪齐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
章可新回头一看,她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想,她可真不把他当外人啊。但他没说啥,站起来笑眯眯的说:“早!”
可能没想到他会正式的问早,可能好久没有人早晨这样打招呼了,宁琪齐一愣,有点条件发射似的回答:“早!”
“我做了鸡蛋吐司,远远还挺爱吃,你快刷牙洗脸过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仍然笑眯眯的说。
“本来我还想再睡会来,算了。”说着,她踢踏踢踏的下楼了。
等她上楼坐下,看儿子吃的很香,就问:“好吃吗?”
远远使劲的点头。
章可新故意的再次问:“爸爸做的好吃吧?”
远远更使劲的点头。
“以后爸爸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行不?”
远远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
章可新是说给宁琪齐听的,宁琪齐也明白。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问:“你不走了?你不是来看我们一眼就走啊?”
章可新把北京税务稽查的事说了。然后说:“看来我要在这呆上一阵。就是回北京,我也会带上你们。”
她没说话,只是眼睛里闪着泪光。
远远扑过来抱住她,给她抹眼泪。
宁琪齐笑起来,她摸着远远的头,温柔的说:“我们远远要和爸爸去北京喽。喜欢北京吗?”
远远开心的蹦起来。
吃过饭,宁琪齐还是穿着那身衣服,简单的拢了拢头发,准备下楼营业,章可新拦住她。
“姐,好歹你也换身衣服吧?你这是去工作!工作要有工作的衣服、工作的状态。”章可新语气尽量平缓,他怕说多了她会烦躁。他知道宁琪齐心里一烦躁,谁说话也不好使。
“我们这里的人都这样,换什么换,怪费事的。谁看啊?”宁琪齐说着,仍然要这样下楼去。
“我看,孩子看。你要让远远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妈妈。”
这句话打动了她。她走到里间的衣橱边,打开衣橱门,幽幽对章可新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衣服,现在胖的,原来的衣服也穿不进去了。”
章可新扒拉了一下,心里酸楚楚的,想起在学校的宁琪齐整天衣冠楚楚、靓丽可人的样子,想起元旦文艺汇演那天,她穿着晚装上台全场轰动的样子,他又想哭。
但他知道不能再哭了,他要用快乐感染她,只有让她快乐起来,才能唤醒她那颗年轻的心。她才刚刚三十岁,看上去已经四十多了。
他帮她找出一套蓝底碎花的宽松式夏装,上衣是半袖,下身是七分裤,然后找出一双软底鞋,笑着说:“姐,你换这套,保证不一样。”
宁琪齐看着他期待的眼光,不想扫他的兴,就不很情愿的换上,照了照镜子后,见精气神果然不一样了,她不由自主的抿嘴笑了笑。
章可新还不算完,他又找出一块暗红色的短纱巾。先帮宁琪齐认真的梳了梳头发,然后用纱巾松松把头发的绾起,然后拉着她到镜子前,得意的说:“看,是不是年轻了十岁?”
宁琪齐左转身右转身打量着,有点娇嗔的说:“就你事多。”
远远开始有点惊奇的看着他俩捯饬,后来见妈妈完全变了一个模样,马上跑过来抱着妈妈的腿,然后伸出俩大拇指,嘴里高兴的啊啊直叫。
章可新拉过远远抱起来,笑着对问:“妈妈漂亮吧?”
远远使劲点头。
章可新说:“待会我也捯饬捯饬你,行不?”
远远好像听懂了,手舞足蹈的开心笑起来。
捯饬完俩母子,章可新开始收拾里间卧室。他把所有的被褥窗帘都拆洗了,把床和衣橱也掉了个个。掉个的时候,他心里还念叨,掉个个,就把那瘟神掉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瘟神说的是不是任自强,他现在打心里怨恨他。
收拾完卧室,他又开始收拾厨房和卫生间,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
一切就绪后,见时间不早了,他从超市拿了一条鱼、一块里脊和一把生菜,准备中午做糖醋里脊、汆鱼丸汤和蚝油生菜。他想,娘俩一定愿意吃。
正准备着,外面出现了吵闹声。
出来一看,宁琪齐纱巾也扯开了,头发又乱了,站在超市门口在大声嚷嚷:“哪个杀千刀家里的孩子把我们远远打成这样?你们欺负一个哑巴不丧尽天良啊?别让我看见了,要是我看见了,老娘打死你丫的!”她的声音里竟然夹杂着秦岭腔。
再看远远,流着鼻血,新换的衣服蹭满泥土。
他赶紧先把宁琪齐拉回来,又去把远远弄干净。
看见宁琪齐在掉泪,他过来安慰她:“姐,别这样。这也是远远的生活,是他该经受的。你想啊,他总要踏入社会,总要跟人接触,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护着他。对不?这样,我弄个计划,小远远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出去玩,都由我带着,好不好?我看他在家也很无聊,干脆我教他点东西,好不好?”
“他这个样子,教他什么啊?”宁琪齐还是满眼泪光,很无助的样子。
章可新想了想:“我教他音乐吧,我看他听力很好,教他一种乐器。什么乐器呢?我想想啊… …,要不先教他弹吉他。等有条件了,再让他学钢琴。”
宁琪齐还是不相信的神态:“真能行?”
章可新坚定的说:“肯定行。贝多芬二十六岁听力开始下降,后来越来越厉害,到四十五岁耳朵完全失聪,但这没耽误他成为最著名的音乐家。远远听力很好,说不定听力超常哪。你没听说过吗?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宁琪齐抱住他,喃喃的说:“小新,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章可新用手指给她梳理头发,重新用纱巾绾起,然后用商议的口气说:“姐,我们慢慢来,但我们一定要做出改变,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
宁琪齐说:“我听你的。”
午饭的时候,宁琪齐又拿出二锅头,章可新拦住她,说:“姐,从今天开始,中午不喝酒,晚上可以少喝点,行吗?”
宁琪齐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点头答应了。
远远好像没有吃过糖醋里脊、蚝油生菜和汆鱼丸,一边大口吃,一边用惊奇的眼光看着章可新,好像在说,你怎么会做出这么好吃的菜啊。
宁琪齐看他吃的香,就摸着他的头说:“爸爸做的菜好吃吧?妈妈也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远远还是使劲的点头。
其实,改变一个人就是改变他的习惯。章可新知道,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有些习惯是日久天长养成的,有些习惯是心理创伤造成的。所谓破罐子破摔就是一念之差,真破摔了,就真碎了,破碎的东西缝补起来何其难啊。破罐子不摔,开始就缝补,情况可能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好多人选择破罐子破摔?因为人生中,堕落可以毫不费劲。但如要翻身,非外力相助不可,否则,堪比登天。
章可新就是宁琪齐的外力。他知道,她的命门就是儿子,拯救了远远,就能拯救她。现在的好处是,远远认定章可新是他的爸爸。缺少父爱的远远,一定会听他的话。一切还不算晚,凡事皆有可能。
有一天,宁琪齐有点为难的对章可新说,超市每半月要去县城上一次货,原来都是庞三去,知道你不愿意我再和他接触了,上货的事怎么办?你去?
章可新毫不犹豫的说,我去。我每次都带远远去,让他也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二天,他就带着远远去了县城。先去买了一辆驾驶座带棚子的三轮电动车,再去琴行买了一大一小的吉他和初级教程,然后再去商场给宁琪齐和远远买了几套衣服,又带着远远吃了肯塔基,最后按照宁琪齐给的地址去上货。回小镇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远远下车就跑进超市,先把肯塔基炸鸡桶递给妈妈,意思是让她快吃。见她拿了块鸡块咬了一口,又拉着妈妈的手往外走,指着新买的电动车又蹦又跳。
宁琪齐出门一看,见章可新正满头大汗的往下搬东西,见她出来,就傻呵呵的笑,样子像小时候那样可爱。她赶紧回屋拿毛巾帮他擦汗,一点也不顾忌左邻右舍奇怪的眼光。
进屋后,章可新推着宁琪齐上楼:“我给你和远远买了一些衣服,你俩上楼换上。我在这归置东西,你俩换一套就下来走一圈,就当模特了。”
宁琪齐可能好久没有新衣服了,高兴的劲头溢于言表。她真的带着远远上楼换衣服,换了一套就下来表演,还走模特步。远远不知就里,但也学着妈妈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妈妈走到章可新面前抬手挑起他的脖子做挑逗状,然后又亲他脸的时候,他也高举双手要抱抱。当章可新抱起他的时候,他竟然用手指指自己的脸颊,两个小手臂分别抱着俩大人的脖子往里拉,示意爸爸妈妈亲吻自己的脸颊。
爸爸妈妈一边一个亲吻脸颊,是一般家庭对孩子示爱的普通举动,但远远没有享受过。虽然没有享受过,但他知道这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在爸爸妈妈亲完他之后,他仍然不放手,搂着俩人的脖子使劲往一起凑,直到爸爸妈妈相互亲吻了一下,这才开心的笑起来。
他一定暗示着什么,章可新和宁琪齐心里很清楚。
宁琪齐在变,这个家在变。
几个月后,连宁琪齐自己都吃惊发现,她竟然瘦了下来,几乎恢复了原来高挑漂亮的模样。谈吐举止风度气质,越来越像真正的北京人了。
任自强喜欢她成为秦岭女人。她嗓门越高,脾气越大,家里越乱,他觉得越像秦岭人。她越邋里邋遢,越海吃滥喝,越和邻里吵架,他觉得越像秦岭人。宁琪齐饶有兴趣的改变着自己,甚至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田园生活。但当她真正变成秦岭婆姨时,任自强却不喜欢她了。最后,宁琪齐消磨掉自己的优点,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了。
章可新并不认为她变回北京人就好,也不觉得秦岭婆姨孬,各有各的活法。他只是认为自己的琪齐姐不属于这样的生活,他也不认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田园生活。所以,他要改变,一点一滴的改变。
他有耐心,也有时间。
他先控制她的酒,从中午一滴不喝,到晚上只喝一茶杯。从喝一茶杯,到半茶杯、三分之一杯,到只喝一瓶啤酒。
他鼓励她早起,然后两人带着远远慢跑。先是早起半小时,跑半小时。再到早起一小时、两小时,然后跑一小时。远远跑不动了,他就驮着他,她跑不动了,他就拉着她。看着这个驮着儿子拉着自己的男人,她有点可怜他了。想起大学的时候都是他照顾任自强,想起在秦岭的三年都是他资助他们,想起他对远远的好,她觉得自己再不努力就简直不是人了。
于是,她坚持跟着他的节奏生活,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吃力,但她终于坚持下来了。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据坚持慢跑的人说,慢跑成了习惯的人会有瘾的,如果哪天不跑,浑身不得劲。其实,其它习惯,无论好习惯坏习惯,都是一样的,只要坚持,都会成瘾。
坚持下来的宁琪齐,不仅慢跑成为习惯。下楼去超市换衣服成为习惯,不喝酒、不骂人成为习惯,见人问好成为习惯,微笑成为习惯。
每天早晨起来,见到章可新和远远,她会很自然的说“早啊”,章可新很自然,远远开始惊奇,后来是用亲吻脸颊回应。
早晨进超市的邻居,听到她悦耳的声音喊“早晨好”的时候,开始会吓一跳,后来自然而然的或点头或赶紧回答“好好”。
她跟小镇上的人也融洽起来。
章可新安排的生活节奏很普通很日常,没有什么标新立异,但在宁琪齐看来,是上帝派他来救赎他们娘俩的。
章可新买来吉他后,就开始教小远远乐理知识,教他五线谱,教他弹吉他。几个月后,俩人竟然能合奏简单的曲子。每当俩人合奏时,宁琪齐会清晰的看到孩子投入的神情,她知道小小的孩子已经沉浸在音乐之中。
章可新每天会安排远远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时间。这个时候,他自己像个孩子般的和他们嬉笑打闹,邻居的孩子见小远远会弹那么好听的吉他,也对他尊敬有加了。宁琪齐再也没有见到孩子懦弱可怜的样子,他清澈的眼睛里充盈着满满的自信。
让宁琪齐最惊奇最开心的时刻,是小远远递给她的一张字条。
一天,她还在超市忙着点货,小远远跑过来,很神秘的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妈妈,爸爸喊你吃饭。”
她惊呆了,马上蹲下身来,抱着他问:“是你写的?”
小远远抿着嘴,自豪的点头。
她又问:“真是你写的?”
儿子更坚定的点头。
她抱着儿子哭了。
在她的认知里,聋哑人和平凡世界的隔阂就是交流障碍。聋哑人只会手语,而普通人难以理解。会文字表达,就会大大消除这个障碍。也就是说,她的小远远可以通过文字融入这个世界。能够融入这个世界,他就会有多彩的人生。
“他的听力很好,我还要教他学英语哪!”不知什么时候,章可新就在旁边。
宁琪齐跑过去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小新,亲弟弟,当他不能说话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觉得我上一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孽,怎么让我的儿子这样悲惨啊。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你要答应我,永远做他的好爸爸。好吗?嗯,好吗?”
章可新说:“一定!”
小远远吉他越弹越好,字越学越多,和大人的交流也越来越深。
一天,小远远又交给妈妈一个字条:“妈妈,你为什么总让爸爸睡沙发?”
宁琪齐不知道怎么回答,把字条给章可新看。给他的时候有点脸红,有点扭捏,有点无奈,意思是,你看着办。
章可新只好跟孩子说,爸爸喜欢睡沙发。
小远远又写了一个字条:“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跟爸爸妈妈一起睡,我也要。”
章可新分明看到宁琪齐期待的目光,就跟孩子说,好吧,从今天开始,爸爸妈妈跟远远一起睡。
当天晚上,章可新搬到卧室。宁琪齐在在最里边,小远远在中间,章可新在最外面。
小远远高兴的左搂搂右亲亲,闹腾了好一会,才恬静幸福的睡着了。
两个孤男寡女却辗转反侧。
终于,宁琪齐把远远挪到最里边,她钻进章可新的被窝,紧紧的搂着他。
章可新浑身绷紧,一动不动。
“小新,我好想,我想要。”宁琪齐用身体蹭着他。
“你是我姐。”章可新还是紧绷着身体。
“我跟庞三有过,你是不是嫌弃我?”宁琪齐稍微离开点,但还是搂着他。
章可新转过身来抱住她:“姐,没有,真没有。我爱你,从小就爱你。无论你怎样我都爱你。”
宁琪齐把头埋入他的怀抱:“你爱我怎么从来没说?”
“你是我姐啊。”章可新更紧的抱她。
“我不想当你姐了,我想当你老婆。”她开始和他接吻。
他热烈的回应:“姐,我好喜欢你当我老婆。“
“老公,我爱你。”
“老婆,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