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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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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琪齐去教工食堂吃饭,点了一份排骨炖土豆。还是原来那个味,还是那么好吃。她不由的想起第一次带章可新和任自强来教工食堂吃饭的情景,想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像过去一样露出母亲般的微笑。
宁琪齐后来想过,她跟任自强的关系,更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和一个倔强的孩子。她母爱泛滥,他骄横任性。她什么事都依着他,他习惯自作主张,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其实,任自强几乎生活不能自理。他自己的助学金不低,但他经常的是前半月海吃海喝,下半月吃糠咽菜。开始是章可新帮他管着,俩人搭伙。有了宁琪齐后,就由她管了。任自强乐的有人管着,几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读到大学三年级,任自强突然决定退学,他要回老家研究父亲的神草,并要求宁琪齐一起去,宁琪齐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任自强也邀请了章可新:“三年,就三年。我保证把神草弄成药,然后我们回北京开发系列产品。到那时,我们就成了大富翁了。”
章可新很清醒,他知道一旦任自强决定的事,十八头牛也拉不回他。但他自己不想去做自己觉得没有影的事。所以他拒绝了。
他说:“我去了顶多陪你吹吹牛,给你找找乐,不顶什么用。”
任自强很失望,说:“咱们是三人帮啊,少一个得多没意思啊。”
章可新说:“你有琪齐姐了,你还让我永远做你的书童啊。”
任自强说:“我给你找个秦岭婆姨,我们那的女人个个腚大腰细的。”
章可新又笑弯了腰:“你以为是个男人都像你啊?个个都喜欢腚大的?”
宁琪齐不干了:“小新,你找抽啊?”
章可新赶紧说:“姐,我可不敢说你啊。你的…不大,都是他夸张。”
他有点担心宁琪齐冲动,接着说:“姐,你真想好了?让他回去折腾好了,你在北京等他凯旋不好吗?如果他弄不成,回来也有个照应啊。”
任自强向他挥舞拳头:“你敢动摇军心?”
宁琪齐搂着任自强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头顶:“我相信我们家强强!”
任自强又问章可新:“你真不去?”
章可新说:“不去。咱们别都一个坑跳下去。我想法挣钱去,你的研究需要经费啊,我做你的后援。到时候你神药成了,我分钱的时候也心安理得。”
任自强竖大拇指:“这好!够哥们!”
宁琪齐过来拍打章可新的肩膀:“小新,你真是我的亲弟弟。”
章可新是认真的。他的第六感提醒他,神草变神药不会那么简单。而且,他已经具备了赚钱的能力。从大二开始,他就利用专业知识和英语好的优势,帮着大院的一个大哥做化工原料进口生意。他自己的账户上已经有了十几万存款了。他说要帮任自强,实际上是担心他的琪齐姐。任自强从小吃糠咽菜的,宁琪齐可是养尊处优。他无法想象宁琪齐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
他们临去秦岭之前,章可新提着个袋子单独找宁琪齐,袋子里有十万块现金。
宁琪齐很惊奇:“小新,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你别傻啊,违法的事可不敢干啊。”
章可新笑着说:“我自己挣的啊。”
宁琪齐不信:“你个学生有那本事?吹牛!跟你爸爸要的吧?我可不要。”
章可新说:“你知道咱大院的大壮吧?他做化工原料进口生意,我帮他翻译订单、化验样品、核查质量等,所以就挣钱了啊。”
宁琪齐笑着推了他一把:“大壮那个大老粗,还得亏你帮他。哎,他妹妹燕子挺漂亮的,有想法没,要不要姐姐帮你?”
章可新不好意思的摸着头。
宁琪齐顿悟,笑着说:“奥,已经好上了啊。挺好的,小巧玲珑的。不像姐五大三粗。”
章可新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闭上眼都一样。”
宁琪齐很严肃:“你找抽啊?!跟人家好了就认真点。她也算我妹妹了,你要敢对不起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放心吧姐,我不会找别点女人了,结了婚也不会离婚。”
宁琪齐笑着说:“姐相信你。听话,把这钱攒着,等和燕子结婚的时候用。”
章可新快急了:“姐,任自强皮实,你不一样。你存着,用不着不是还生利息吗?你真用不着,等回北京的时候还我。行不?”
宁琪齐眼睛湿润了:“小新,就是亲弟弟也没你这样的。我知道你担心我,别担心,我不是还有你嘛。”
最终,她拗不过他,悄悄的把钱存起来。后来用这钱的时候,她说是自己攒的。她不告诉任自强,是怕伤了他的自尊,也怕他小心眼。
性格古怪的人,都有强烈的自尊心。
其实,自卑和自尊就差一毫米的距离。
任自强和宁琪齐去了秦岭。
开始的时候,通信和通电话很频繁,好像任自强的神药研究进展也很顺利。每次通电话,宁琪齐都是很高兴的样子。后来,章可新听出了焦虑。他问任自强,他支支吾吾。后来问宁琪齐:“姐,是不是钱紧张啊?”宁琪齐只“嗯”了一声,章可新二话没说就打了十万块钱。
后来,宁琪齐有了孩子。当章可新知道后,又打了十万,说是给小侄子的。
这一年,前前后后,章可新打了四十万,那几乎是他全部的收入。
第二年,章可新毕业了。他全职加入大壮的公司,并且和燕子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公司的生意很火,他每年的收入好几百万,一半打给了宁琪齐。
宁琪齐从没有拒绝过,电话里也是懒洋洋的没有精气神。她告诉章可新,任自强的研究所在山上,离他们在镇上的家有十几里地,他现在几乎天天在研究所。她说,他好像越来越忙,可能神药就要成功了,任自强说,就差最后一步了。
章可新从电话里听出来了,知道他们过的并不好。好在神药就要成功了,成功了他们就会回北京,回到北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章可新只能这么想。
结果,章可新先出事了。
大壮的公司被税务局稽查,说是有虚开增值税发票的嫌疑,大壮被带走调查。临走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让手下的人赶紧告诉他妹夫,让他出去躲躲,等风声过去再说。
章可新想了想,决定去秦岭找任自强。秦岭偏僻,任自强退学搞神药研究几乎没人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周边的人几乎忘了任自强和宁琪齐。那里是隐居的好去处。
他到达秦岭深处那个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小镇在两座大山中间的山坳里,一条小河从镇中穿过。夕阳下的农舍冒着炊烟,小河在晚霞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章可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仅吸入乡土的甘甜,也觉得心胸开阔起来。这个地方像是琪齐姐说的,她说过她喜欢秦岭的田园生活。
走进小镇的商业街,他在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饭店打听,知道宁琪齐的家就在商业街尽头的小超市。
走进小超市,里边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小男孩在玩耍。孩子三四岁的样子,长的很像宁琪齐。章可新知道,这就是宁琪齐和任自强的孩子任远。
“小朋友,你是不是叫任远?”章可新蹲下来问他。
小男孩点头。
“你妈妈呢?”
小男孩往楼上指了指。
他牵着小男孩就往楼上走。
小男孩很急的摇头,往回拉他。
他很奇怪,停住脚步,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朝楼上的楼梯口看去。
楼上传出女人的呻吟声,很销魂的样子。
是宁琪齐和任自强?大白天的,孩子就在楼下他们就… …?
他有点气愤,情不自禁的喊起来:“姐,琪齐姐!”
楼上的声音嘎然而止。
过了一会,一个高个子男人下楼。章可新看见他就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高个子男人惊恐的看着章可新,开始时慢慢的沿着货架的边缘侧身往外慢慢的走,刚一打开门,就嗖嗖的逃跑了。
楼上半天没有动静,章可新又喊:“姐,琪齐姐,你在吗?”
楼上终于下来一个女人,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女人头发散乱,上衣是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套头衫,下身是黑色的大裤衩,脚上穿着破旧的拖鞋,在晚霞掩映下有些灰暗的屋里,露出的脸庞、脖颈、胳膊和腿,都闪着瘆人的惨白的光。
章可新松了口气,是自己搞错了。这肯定不是宁琪齐家!他转身往外走。
女人喊了声:“小新。”
是宁琪齐的声音。
章可新惊呆了,这是他的琪齐姐吗?
宁琪齐打开屋里的电灯,两眼避开章可新的目光,转过身去拿货架上的东西,一边拿一边对他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你带着远远上楼吧。”
他抱起小男孩上楼。
楼上有两间房,外间是客厅。沙发、茶几、书橱等一应俱全,就是有点老式陈旧。小小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送秦腔。里间是卧室,一张铁架子的双人床上,大红大绿的被褥,散发出秦岭人家的气息。
外间的墙壁上挂着三人在颐和园的合影。
小男孩指了指照片上的章可新,又用小手指了指章可新的脸。
章可新笑着点头。
小男孩把嘴张开,但说不出话来,从嘴形上看,他是在喊爸爸。然后,小男孩紧紧的抱住章可新的脖子。
章可新又惊呆了,小男孩是哑巴!而且他把自己当成了爸爸。
任自强呢?他去哪了?
晚饭是在楼上吃的。
一共四个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火腿肠,一只鱼罐头。
宁琪齐拿出一瓶二锅头,几听啤酒,她给自己倒上一茶杯二锅头,然后对章可新说,想喝什么自己倒。
章可新打开一听啤酒。
俩人默默碰杯。章可新喝了一口,宁琪齐下去一半。
章可新吃菜,马上觉得宁琪齐的做菜水平太一般了,土豆丝炒过了火,软不拉几的,韭菜老的塞牙。为了缓和气氛,他开玩笑的说:“菜不错啊。这火腿肠好,鱼也做的不错。”
宁琪齐不说话也不笑,一口把剩下的酒全干了。
章可新有点诧异,原来宁琪齐不喝酒的,喝点啤酒都马上脸红。
他笑声说话,小心翼翼的:“姐,你怎么喝起白酒了?少喝点啊。”
宁琪齐还是不说话,拿起酒瓶又倒上一茶杯。
章可新不敢说话了,他知道此时的宁琪齐需要酒精麻醉。
小男孩远远倒是很快乐,他不停的举着可乐瓶子跟章可新碰杯,一会跑到妈妈那边亲一下脸,一会跑到章可新这边搂一下他的脖子,从嘴形上看,他在不停的喊着爸爸妈妈。
章可新搂着孩子开始掉泪。
宁琪齐放声大哭。
章可新等她不哭了,也拿起二锅头,给自己倒了一茶杯,碰了一下宁琪齐的茶杯,一口干了。他现在也需要酒精,有了酒意,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说吧,刚才那个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叫姐了,用有点愤怒的口气质问她。到现在他还以为任自强在山上的研究所忙碌,而她却在偷情。
“他叫庞三,在镇上招揽零活。他算是我的性伴侣。现在时髦的说法叫炮友。你看他丑吧?虽然丑,可真强壮啊,一次能顶半个月。”宁琪齐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羞耻,满脸的嘲讽。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故意挑衅章可新。
“任自强哪?他怎么回事?他在哪?山上的研究所?”章可新更愤怒了。
“他啊,像鬼一样消失了。自从有了远远,他几乎不碰我了,有一年没回家了。我去研究所看他,他也是带搭不理的。这不,消失半年了。去过研究所了,连人影都不见了。玩失踪?这太像他了。”宁琪齐冷笑着说。
章可新又惊呆了。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嗯?怎么不早说啊?你早说,我早就把你接回北京了。”
宁琪齐还是冷笑,自己扯了一下自己的套头衫:“回北京?就我这样回北京?还带着一个没有户口的哑巴孩子,不让人笑掉大牙?我回北京没工作,没地住,没人疼没人爱的,回去干嘛?”
章可新问:“孩子怎么会哑巴啊?”
宁琪齐不再冷笑,她慈祥的看着小远远,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岁多的时候发高烧,把声带损坏了。这个破地方,山高路远的,想第二天去看病的,结果给耽误了。我找庞三,跟这个也有关系。来到这个破地方,出了这样的大事,任自强没事人一样。我恨他。有时候想,我当时还不如从了左世杰。左世杰虽然有点土气,有点龌龊,但帅气、有才、有钱,我可以不要名分跟着他。名分算什么啊?我跟着任自强,不是到现在也没有名分吗?”
章可新问:“任自强为什么不跟你结婚?”
宁琪齐又冷笑起来:“你见着他的时候,自己问吧。谁知道啊。”
说完这些,宁琪齐脸色又慈祥起来,她搂着远远,眯起眼睛,开始哼起了章可新听不懂的陕西民歌。
章可新又要掉泪了,他起身走到宁琪齐身边坐下,轻轻的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哭腔的说:“姐,我的亲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宁琪齐用手拍拍章可新的脸,轻柔的说:“姐完了,姐这辈子完了。”说着把头靠在章可新的肩膀上,非常疲惫的样子。
章可新也拍拍她的脸,说:“姐,我不是来了吗?一切有我啊,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