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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封信 ...

  •   “他远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扎根于他的生命。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她捧着书,屈起的膝盖在长裙的遮掩下显出一股神秘,像云雾中忽耸起的一座小山,挡在两人的面孔之间。悠缓的声音恰巧从其后传出,正是她在开口而问。
      思索中跳进了狡狯的精光,她是那目光的投掷者。
      “不知道。”面对她惯常表露出来的情态,他直率地拒绝回答,合上手里的书本放在桌面上,顺道结束今晚的消遣,打算上楼睡觉。
      他知道他答不出来,仅因为她的“异常”向来塞满了她的全数骨骼,而如今更是毫不留情地想要外溢。
      但她没有作罢。“你只要猜猜看”她如此说着,指尖敲在硬书皮的外侧,牵出一段冷而重的音调。语气间轻快的上扬,仿佛在告诉他,无论如何胡说,都将会是正确的答案,连同那微笑的眉眼一起,都似乎想要给予出这不轻易说出口的暗示。但他知道这笑容背后的意味。
      “命中注定。”他随口抛出一个答案后,喝了口水,等待她说出这已有预料的判决。果不其然,她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对他说,“你答错了。”而后也合上书本,手指点了点桌面,那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每当她这么做,他知道她一定是想从他这里来获取些什么。比如乐子,又比如快感。
      “就算我说出了你想要的,你也会装作我没说准。”他无视她动作中所传达出来的一切细节,自顾自放下水杯,让清脆的碰撞声炸在他的手底下,之后摆了摆手,表示准备回房睡觉。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她笑对着他即将进房的背影,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
      “什么日子?”他木然地转过身,手已经拧开了门闩。
      “我的生日。”她的身体倾斜在沙发上,令那敦促的点桌声戛然而止。
      “哦。”他点了点头,像是知道了客观实际。这仍然没有停下他回房间睡觉的决心。
      “还有别的事吗?”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应答以后,他手中的门把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他在等待着她结束这无聊的试探性的一切。等门再次关上,他就能获得这最后的胜利。
      “我收到了一封信。”她又继续说,摆弄着她没涂任何指甲油的手指的时候,就好像摆弄着她或许几个小时以前已经拆开过的信封。
      “你不想知道那封信里面写了些什么吗?”她不顾他的沉默,也学着他一般的自由,甚至捎带上了她已经展露过很多次的任性。在戏弄的口吻中,她将这封信的内容说了出来。
      “生日快乐,我的风信子。”她的话语差点连时间都没琢磨出其真迹,但那不紧不慢的所暴露出的恶性愉悦令分秒内就结束的语句附带上了惊人的敏感。
      他将那句话分拆开来,逐字纳入耳内,又希望就此排出脑外。
      “哦。”他表达出来的情感还是如水波般平静。仅有的一个字像是在告诉她,一片树叶掉落在无风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有多么的微弱,渺小的有点可笑。
      “砰。”门顺着他的幅度稍开来,继而又紧闭。

      今天是十一月二号,她收到了一封信。粉色的蝴蝶结软趴趴地横躺在许久未用过的信箱上,被风吹得不住的摇曳,恍若无依靠的小孩,以肢体诉说着惊寒。而目光中无法触及的风声晃荡过耳垂的边境,掀起微薄的刺痛,令哭喊突兀地攀入了她自天气转凉以后就日益昏沉的脑内。她无法不去想。她觉得那里有一个在哭泣的小孩。
      这奇妙的想法自然而然引起了她的注意。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无依据的联想而吃惊甚至稍稍愣神。于是,在认识到在前方可能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以后。她稍加快了些步伐,就走进门未拴紧的屋子里去。
      那个时候,她刚从小镇上回来,汗湿的掌心上还提着满满一篮的水果。在那色泽鲜艳的极小花园里,葡萄和橙子一同落座,辅加青枣进以修饰。她在急匆匆地将水果放上客厅的长桌以后,就回到了老得有些生锈的收件箱前,下定决心打开很久未曾揭开过的信箱门。那里本该上了一把小锁,如今却也随着时间的流走而一同隐匿其踪迹。在拿取未曾设想到的信封之前,她久违地擦了下有些汗湿的手掌心,与此同时,也不去在意向来有些关注的外套下摆的感受。衣服偶尔拿来做擦手巾也没什么,她这样想。手部的动作在眼神的游离下显得缓慢异常。
      快要到黄昏了。她看见风吹过荒凉的小院,吐出的呼吸上凝结着天色青灰的叹惋。在此感受之中,被解救下的蝴蝶结蜕化成了手心的一朵小花。等会儿可能又要下雨。她想着,带着那封未知的信一道回了门,连同安睡在掌心的早已死去的花,进入很久之前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屋子。
      “生日快乐。”她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正是安放着果篮的那个。在迟来的踌躇后,她拆开那微鼓的信封,从里面掉落出一沓用黄皮筋系着的照片和一张半折着的纸。想必那就是信。
      她的好奇在忐忑中拉下帷幕,却也在朦胧的失望中漂浮。面对眼前的四个瘦削的有些可怜的小字,她一时无法探明自己的内心。最后,她将这归于长时间缺乏交谈的引诱:不再过分渴求与人沟通,却也在门铃按响后期盼着一次促膝长谈。
      事实上,她在三年前就一个人居住在这里。门前曾是一大块青绿的草坪,延伸至远处后,秀丽的小山上布满了林木。她曾在门前摆放一个木凳,在那里观看日出日落,即使有的时候那些或绚丽或深沉的霞光因为自身的角度而韵味削减,她也依然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这里日出日落好像都在下雨,她才收起那木凳,开始学着在屋里聆听雨打窗户的声音。这三年来,她从不与人沟通,即使是上街买东西,那些店家也未能与她连起沟通的桥梁,就好像她被他们吞下了口舌。除去交钱拿走物品以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接。

      她松开那紧绑着的皮筋,翻看上面的相片,无理由地怀疑那些景象都由胶卷相机所记录。其中有一张照片,正对着镜头,却被模糊了人脸,连带着周围的画面也被扭曲,好像那张脸是漩涡的中心,罪恶的起点。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拍摄的对象为一对男女。男的时常秉持着清冷的目光,冷静地凝视镜头。与那寥寥无几的几张璀璨笑容而言,这些照片流露出一种迟钝的无力感,且大多以黑白作为底色,显得冷峻而诡异,就好像笑容是他再也无力抬起的物什。偶尔显现出昔日活力的几次微笑,也像是无奈之下的牵强,令人倍感惋惜。同样,照片的数目也比女人的要少的多。她在这样的感慨中,又翻过几张,基本可以确定,除却那模糊不清的一张,其余都可以辨明身份。而那一张,从头发的长度来看,应该就是照片里的女人无疑。那女人长得明媚,最先现身的几张照片上,火热的红唇总是悬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满含逗弄。她有一种直觉,此刻在镜头之外按下快门的恐怕就是先前照片上那个大多数时间里都显露出不自觉的疏离的男人。而镜头之外的表情,她无法想象。但到了后期,女人的照片基本都显露出一种疲态。温和而静谧的气息开始出于她的眼波流转间,为她冠上忧郁自持的形象,但她仍然显示出一种带有冲击力的美。不同的睡衣出现于眼前,裙子都垂至小腿间。那经常出现的宽大白色厚裙上手肘处的蝴蝶结好像正把她送上平静的归途。她不施粉黛,却传递出一种与此前大不相同的脆弱美感。至于剩下的照片,她不好评判。那显然是一种极为私人的物品。艳情不加掩饰,这令她不由地想起一种描述。
      “月光刺破云层。这一刻,天地万物退化成爬行动物。直至黎明,重新生出可直立的双腿,再度为人。”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切,在玻璃窗上发出弹珠落上石子般的脆响。她觉得这封信或许寄错了人。但这巧合又过于顽劣,令人不得不联想出一段被忘却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如果不是那照片上的人与她的容貌极不相同,她会觉得这是一种命中注定。她被遗忘的部分正在向她招手,好让她迎接曾从手边溜走还浑然不自知的爱情。但由一封信而陡生爱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那只不过是被偶然翻起的一页褶皱。新的事物在到来前或许有所预兆,但预兆如果仅是预兆,也只能停留于此,而不能生出更奇异的诱惑。未到最后,未知结果。正如这段与她毫不相干的偶然触见的虚无缥缈的旁人故事。
      她把照片再次用皮筋捆好,放回了信封袋里,连同那张被折过的纸。在雨幕模糊了窗户的视线中,她抬起一如既往纤弱而白皙的手臂,拾起暂被搁置一旁的粉色小绳,那不再是人为幻化过的哭泣的孩子,也不是手心间那朵脆弱的小花,它回归了它的本然,单单纯纯的粉红色蝴蝶结。她将那蝴蝶结与信封捆绑,安插在水果与水果之间,而后剥起一只橙子,取走一瓣,填补寂寞。但那嵌入果肉的指甲搅起的汁水显然表明,这只橙子已与其它橙子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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