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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蝎子之梦 ...

  •   有一双纤细手腕的那个女人,在那天下午杀死了一只蝎子,而她的眼睛却对此表示茫然。如她所说,夏天的燥热已将房子炼成一个火炉,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不自觉地翻了一个身体,以求得更好的睡眠,却在未获更深度的梦境之前,就已将恶事行尽。那具未察觉自己所为将会导致何种境况的身体的变幻,带来了瘦弱肩颈的舒展和手臂接下来的刺痛。所以当她睁开眼,看见裹着网纱的窗子上布满了喘不过气的蚊子时,她惊惶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仅杀死了一只蝎子,也杀死了我自己。

      这个梦有着超乎寻常的奇幻。正在床上懒睡的那个女人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了短暂的担忧 。所以当她从夏季的午睡中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她的手臂。红色的纱窗布顺着屋外的热风轻轻晃动。当她察觉到自己的肌肤确实无碍以后,她才大胆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准备脱离现存的可触世界,再次遁入梦境中去。可惜这个在风扇底下也心存忧虑的女人,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在眼睛还未察觉以前,手臂已发挥它自由的情怀和变更梦境的勇气,触摸上了别的物体。如果那是一只蝎子,它一定会蛰人。但如果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膛,事情的走向或许会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但不论如何,此刻她的指尖跃在同居者的心脏处,令着那人的呼吸在别人的手中也轻易可现。

      “你快要把我压死了。”与女人一同时间脱离了梦的男人感知到压在身体上的重量,疲惫地开了口。几根手指掂在手里或许不觉得重,但这愈来愈浓烈的热气却让他不由得泄了气。他不想再投入这无谓的与睡眠的斗争中去——
      平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朝女人有些逾矩的那几根手指探过去,他想要离开这张有些拥挤而布满汗味的小床,寻求一个下午的真正意义上的平静。即使是泡在浴缸里也比躺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要凉快,他如此想到。但在真正离开之前,他出于某种无理由的礼节,又轻声唤了身旁的人几声。而相比礼节,这更像是一种既成的仪式:在离开之前,他有义务让身旁的人知道。就好像他们之间绑定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一样,要全方位了解对方的所在,当然,是在大部分时候。
      而女人的迟钝在这一刻毫不留情地展示了出来。她仅仅是一个转身,就好像隔绝了所有的热的产物,再次坠入令她无暇顾及现实的梦中。男人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也还是沉沉地睡着。如果不是她的鼻息扑在他的肩上,他可能会觉得这个女人已经永远地脱离了这个现实世界,只剩下一具等待灵魂归来的空壳。
      她明明长得是那样的美,雾凇般冰洁的肌肤上永远闪烁着初升太阳的光芒,让她看起来白而剔透,如晨露般可贵而充满生机。这样的美貌令风也怜悯——她不必做出什么事情来讨好今日路过的风,只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哪怕云川一般的眉眼里没有任何谄媚的意思,风也愿朝她奔来,轻抚发梢,亲吻鬓角。但问题就在于她好像只是时时刻刻游离在这个世界中,并随时准备离去一样。灵魂总能轻易地遁走或是藏进看不见的角落,这让她总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一样。即使她小山样的鼻梁一样秀丽挺拔,横亘在难寻瑕疵的面上,肩颈依旧纤细端庄得像是无声天鹅的仿物,她也依旧看起来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
      他再无奈也只好作罢。相互接触的几根手指缠绕地更紧了一些。他顺势将女人往怀里搂近,准备凝望天花板来打发时间。另外一只手轻轻从女人的脑袋下方穿过,去拍她的背。他第一次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安慰她,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小时候他也曾经历过的被哄睡一样。明明他才是那个迫切需要睡着来度过今天下午的人,但他却把已入梦的人哄得更深,或许,他也希望把自己哄睡着,和她一起搅进那些混乱不堪的梦中去。

      “现在还是夏天,我们为什么要躺在同一张床上。这让房间里都是汗液的味道,粘腻得要命。”
      “为了平稳地做梦。如果我不停地做噩梦,一想到你在身边,我就能意识到这的确仅仅就是个噩梦。”
      “你又在开玩笑。做噩梦的时候,怎么会知道我就在你旁边,甚至还牵着你的手。明明显显,没有可能。”
      “这个有点难以说明。我相信你有捕捉噩梦的能力,但是这可能仅对我一人有效。”

      在度过了一个荒唐的下午后,他希望恢复相对的正常。醒来以后平垫在身体下方的被褥已全数被浸湿,这让他不得不在饿着肚子的时候就想要去洗澡。但是,这种状况往往会让他更加疲惫不堪:水淋在他的身上,本应该成为夏日干燥土地上的恩泽,却往往让他想要直接睡死在浴室的瓷砖上,因为那水已经抽走他全身的力气,让本就昏沉的头脑更加迷惘而丧失应有的活力。而且,在这间屋子里摆着一个永久性的难题。洗澡用的浴室,但凡坐落在这的,永永远远都只有一个。于是,他不得不退让,直接起床就去做饭。那些油跳跃着炸进蔬菜里的气味提前来到了他的鼻子旁,令他摇了摇头。他索性直接煲了一锅菜粥,想要了事。淋浴间的滴水声响起。中午食物残留的气味在口腔里发酵,侵蚀着他的味蕾。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今天下午,他好像的的确确被推到了她的梦里去。他无法忍受那些粘腻的恶臭,直接推开了浴室的门,来到洗漱台前,拿起了他的牙刷。雨一般的水点打落在白色的塑料浴帘上,往外渗出热气。他对着镜子,挤下牙膏,开始清洗他因长时间滞留在梦里而被损耗的味觉。浴帘上形成的女人的剪影,如果顺着那模糊的轮廓剪下去,将会成为一种诡异的景色。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浓重,如同失眠了几个月的人。冷水打在脸上,只觉得更加昏沉。头痛在他醒来的一刻就已经缠上了他,且不愿有离去的意思。他离开浴室后,就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等着女人来把自己叫醒。
      “醒醒,吃饭了。”女人的声音如期而至,夹着水珠的头发划过他的胸膛,顺道落下几滴水。他在朦胧中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就半个小时。”女人答道。
      十指相触间,女人顺着他起身的力道将他一起拉了起来。她的头发还没干,甚至连最简单的不滴水也做不到。但她丝毫不在意地行走在房子里由木头铺置的各个板块之间,仿佛从未注意到,那些顺着她头发淌下的水珠沿着她走过的路径已经绘制成一幅可索引她踪迹的简陋地图。
      她自然地把粥盛到饭桌上,才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她长及背的头发。男人看着那一幕,再一次为那种奇异的迟钝感到无可奈何。水滴再一次把棉质的长裙打湿,女人却像毫无察觉地任着它行事。这和再一次出汗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擦着头发的那只手也只是像例行公事一样,无所急切。
      男人直接走进了浴室,水汽里的洗发水味和沐浴露味混在一起,还没有散去。他拉开半遮的浴帘,冲了个冷水澡,才换上新衣,来到餐桌。女人还在擦拭着她的头发,她几乎拒绝了这个时代的电的产物,吹风机的风从未吹进过她的头发间。她看起来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在这一幕画面里,两个长得像是被神恩赐过的人的身影重合在一条横面上。他们相对而坐,一个仍然缓慢地擦拭着她的头发,且确保那些水珠不会晃进饭里去;另外一个已经开始品尝自己做的粥。
      “等一会儿去散步吗?”擦完头发的女人把沾湿的毛巾折叠着放在身旁无人落座的椅子上,抻过面前的粥,让它落入嘴里。在咽下嘴里的这一小口粥以后,缓缓地开口。
      男人依旧含着嘴里的粥与液,细嚼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和许可。于是,在吃完饭以后,他们就一起出去散步。

      女人的声音飘在已近九点的夜空里,窜进楼道。她刚出了楼下的单元门,就已经有了藏回屋里的感触。他们一起步行至附近的小街。两个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人行走在这条人流还不算太少的步行街上,引得周围的视线频频逗留。他们两个像是一种天作之合。默然的空气间互相牵引的双臂,像交叠的双星,难以割舍,而那只不过是一只手臂挽着另一条手臂。
      目视前方的行走令这散步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好像一切都曾走进他们的眼里,又好像一切都未曾走近过。他们转角走进步行街小巷里的一个咖啡厅。那里的人迹相对少了很多。吉他的声音浸在酒气微醺过的嗓音里,堕入两人的耳朵里。他们点了杯酒水,正放在落座的小桌中间,却谁也不去碰。咖啡厅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许多的乐器,连同墙上挂着许多的合影和咖啡厅店主的个人收藏,让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多了些酒吧的意味。
      一个客人走过,下一个又接了上去。与上一个有些不同的细腻柔和的嗓音在伴奏的神情款待下娓娓道来她的个人情事。
      “那是一片宁静的海,海上曾有过我和你的踪迹;白色拥起的泡沫浮在月光下,像是你我衣上的斑点;啊,那斑点,现在却也带着寂寥的美丽;想要和你穿梭到海底,一起抓取鱼群。阳光撒下的神采,像是你遗留下来的幻影。啊,那幻影,如此心碎却也如此着迷……”
      她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下了台。他看着桌中心的那杯酒,一饮而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蝎子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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