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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的容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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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悠长的河边,穿行过夜的小巷,最终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一个死亡已久的人坐在藤蔓制作的摇床上等待了许久。当他到来时,她缓缓睁开闭目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不常现的柔情。那仿佛刚从水面上被打捞起的柔润湿眼和那夹着水草的头发,宣告着她浑身的湿透。
他拥抱起她,对她说了一声抱歉。她摇了摇头,翻身坠入了那深渊。
“应该没人会去吃发芽的土豆吧。”
“为什么不会?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土豆了。”
“你不要装作不知道啊。发芽的土豆有毒,是不能吃的。不是吗?”
“大概是吧。但没准,或许,有一天我会去吃呢?”
“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他没想过原来她的死是早有预兆的。一个得了肝癌的人最终吃了发芽的土豆,割腕死在了没泡水的浴缸里,怎么看都是不可思议的。
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因为她的眼睛还睁着,而沿着手腕滴下的血由于手臂那侧搭在浴缸的边沿上统统落到了地板上。她大概是不确定割腕能否令她真正死去,才吃下那发了芽的土豆的。他想。但只要他的记忆开关被打开,回到那天的时候,他就突然感觉割腕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修饰,而那怎么看都有点荒唐的带了毒的土豆才是她的死亡正餐。这其实有点让人感到哭笑不得。尽管他那天从觉里醒来后,便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感受着无力的恐慌粘附在他的喉咙里,但他必须承认,她在这种事上很有天赋。毕竟,她还在他的水杯里下了安眠药。他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人,缓缓陷入那天的记忆漩涡里。那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拿着一枝快焉了的白色风信子。他似乎是独自前来。但她的母亲却走到他身旁,哭着诉说着什么。他安慰她母亲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
果然,他在结束对话以后,就朝他走来了。
他们长得很像。
“她最近几年过得好吗?”他把那枝风信子放在遗像面前,和其它的花放在一起,倒也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他听着他开口,不由地去看他放在兜里的手。
“还行吧。”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真的吗?我和她已经很久没见了。”他的表情像是若有其事,问道,“听说你们快结婚了。”
“嗯。只可惜……”那戒指就戴在无名指上,他突然觉得有点硌得慌。
“只可惜什么?”他继续问道,只是他或许没那么在乎答案。
“你们长得很像。”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调转话题。
“哦?大概吧。”他应付的笑容里明显藏着点什么。
“嘟嘟~”电话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他走到没人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但视线明显还盯着他。
“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他收起手机后再次朝他走来,落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他没有理由说这些。
那天从梦里醒来以后,他惊觉自己竟做了这样一个有关死亡的梦。而身边的人明显还在觉中。
他有点怕打搅她的睡眠,只能像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他庆幸昨晚没有把门关上,不然开门所发出的声响可能也会成为一个发出“噪音”的不利因素。或许是怕她追问他起床的缘由,他格外地不希望在他下楼喝杯冷水的途中,遇见任何会吵醒她的不利因素。直觉告诉他,这个梦很危险,如果不把它拘束在自己的身体里,小心提防着它的一举一动,注视着它的隐忍、悲伤或者愤怒,它很可能就会像有毒的化学药剂一样,污染每一个接触了它的人。只有把梦拘束在自己的身体内,防止它的泄露,才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你的身体当然是最好的容器。”她坐在镜子面前,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梳子在她的操控下,和头发进行着友好的交往和接触。
“什么容器?”他站在她的身后,笑着问道。
“你说呢?”她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一刻,梳子被赋予了无上的荣光与至高的使命。它为镜子里的人增添了微不足道的光彩。
粉色的、可爱的小梳子一上一下,游走在发丝之间,毫无阻碍。
“我不明白。”他说着,和镜子里的人对上视线。
“......”得来的是无言的微笑。
“嘘。”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环上了自己的腰。头发从他的肩上滑落,彷如倾泻的瀑布。
于是,他停止了喝水。手指捏紧了水杯,留下了指纹。
她的右手沿着他的右手臂一路摸去,最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左手仍然保持在他的腰间。
她的声音像夜间风声的呓语。
“嘘。”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把水喝掉。”
她仿佛是在邀请他举杯,只不过不是站在他的对面,对他说,“把水喝掉。”
她选择了一种诱导的方式,但是这之中又带着不容商量的性质。
“喝完之后,我就不问你问题。”她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开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筹码,虽然这场“交易”的筹码实则皆由他提供。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她的手并没有为他施加过多的阻力。
她没有再出声,只是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一边支撑着她的身体,一边转过身。她轻松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月光照进屋子里,像水铺就的地毯。
他将她小心地打横抱起,走出厨房,放到了沙发上。
光盘放进播放器以后,电视机上就开始播放无声的电影。
光晕在两人的身上蔓延。
“早上好。”她从他温暖的怀抱里醒来。
“早上好。”他温柔地回应。
“昨晚你一定睡得很香,对不对?”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气质柔和而又富有朝气。
“当然。”他说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一会儿一起下楼吃早饭怎么样?”她提议道,“我们一起做早饭。”
“好呀。”他说着,抽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我们可以坐在客厅里一起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