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夜 ...
-
她的人生平静地像是一条随沟壑的形状，时而涛涛滚滚，时而平波缓进的水。
她不曾特别期许过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却如同天赐的金线为她缝制成了一件华美的衣裳，裹在了她素白的胴体上。
那衣裳随着她年龄的增大，不断地变换尺寸、材质和样貌，有时如真丝般在太阳底下熠熠闪光，如美人的眼波般流转着万种风情，荡漾出人间少有的激情；有时也像棉花般柔顺洁白，如林间的鹿般踢起一汪清水，踩出一幅清澈纯净的画卷。
那么今晚，想必这衣服便变作晨袍的模样了。
此刻，均匀而不乏起伏的呼吸声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下。她揉了揉朦胧的眼，在洁白无瑕的床单上支起她的身体，如同一粒刚破土而出的石笋般，挣扎着出现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啪嗒”一声，洁白而仍带着湿漉漉触感的毛巾，掉落在手边，沾湿了右手几处指节。她突兀地发出几声咳嗽，惊扰了仍在睡梦中的旅人。
他如同听见了“叮铃铃”的闹钟声般，倏忽间便睁开了他的双眼。含混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他看着伫立在他眼前的人，无奈地抚了抚额，随后也立起身，将对方抱进怀里。
温暖的感觉一瞬间便传进了胸膛，他摸着她的发丝，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言语在这个房间里失去了它应有的魔力，转而是缄默代替了一切。
它在无声中诉说着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一切过程。
接着，吻如雨幕般降下。
吻如雨幕般降下……
她的一声尖叫像是临死野兽的哀嚎，回荡在房间里。这声音让原本闭目歇息的另一人惊讶地坐起了身。他看着卧倒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与口鼻的女人，稍稍愣了愣神。
对方像是能够看见他看不见的事物，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望。他顺着那视线望过去，平静的天花板上空无一物，一切亦如往常。
他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脸。可她保持着那副面貌，如山松般坚定不移。
“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她突然间说道。
语言的魔力复归了这具躯体。她的脸上残留着退烧后的余热。额头上洁白的毛巾已经干涸。
如同僵尸般笔直而僵硬的身躯，支撑起死气沉沉的面颊。神采已从眼眶中逃逸。
世界有三样东西不可辜负。
一是烟花。人们常叹烟花易逝，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不过弹指一挥间，匆匆消逝。这与激情并无两样。“嘭”地一下升空，上升至最高点便是下落。记住这烟花，记住这短暂却热烈的激情。
二是海水。平静的海水下掩藏着各种奇异的景象，或美妙如仙境，或诡谲如死域。记住这海水，就像记住这份多变的感觉和情绪。
三是黄昏。黑夜到来的前兆，唯黄昏而已。记住黄昏，就像记住最后的美好。
最后，还有一样东西，烦请记住。
“那便是我。”
人的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不知道。
他只深知：世界上有一千万种人，便有一千万种死法。
那么她的死法呢？很简单。在烟花上升至最高点的时候，在他的面前，扑通一下，跳进了湍急的海水里。
他必须承认，没有比这更让他记忆深刻的死法。
她的转身、微笑皆像蒙在家具上的一层阴影，覆盖在了他这具被舍弃多年的物什上。家不由房子构成，更不由其中的家具赋予其价值。任何添置的摆件，无论多精美，离了人不过废弃的垃圾，在偌大的废弃场上停留、驻足，最后掩埋在了厚重的尘土下。
“咚、咚”那轻快的脚步如同一柄大锤，一下又一下砸在了他的心房上。
他开始怀疑自己被戏弄了。泪水决堤而出，冲溃了理性的门栓。
当他反复向空气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的时候，仍然不忘拨打报警电话。
随后，他向她的父母告知这一切，但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一同出游。
责任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压弯了他的脊柱，令他抬不起头。
他跌坐在悬崖边，看着底下汹涌的海水，最后也纵身跃去。
下坠的瞬间，他感觉到无数的海风将他托起。他不禁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时间变得迟缓异常，再也无法束缚住他的思考。尽管身体在下坠，但他却感觉灵魂正在升天。
在生与死的边界上，他恍惚又看见了她曼妙的躯体。
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心想道。
“扑通”一声，他也落进了那湍急的海水里。但当泪水与海水别无两样，他却感觉到心情没来由地沉静下来。死亡的宁静温柔地将他包裹。恍惚间，他瞥见她幻化成了一尾人鱼，正向他游来。在呼吸交替间，她仿若给予了在海水中自由徜徉的能力。于是，他们携手游向了深沉的海底……
“你们快看！好像有人坠崖了。”不远处的海岸边，一群年轻人围着刚才拍的烟花视频讨论起来。相机的主人听见一个朋友的惊呼，焦急地放大了视频的一角。一男一女先后跳崖的影像赫然便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去，吓死人了。真的假的啊？”看着屏幕的众人纷纷表现出吃惊的神色。有个人更是吓得后退了一步，摔了个屁股蹲。
“报警吧！赶紧报警！”有人说着，便掏出了兜里的手机。众人在一旁看着，看着他打电话。
“我去，手机没信号，打不通！”那个打电话的人却突然吓得把手机一丢，跌坐在了沙滩上。
“我天，真假？咋回事啊，我来试试看。”一个人见状也摸出了他的手机，结果发现手机电话也拨不出去。
“哎呦喂，你们快看！”突然间，有个人指着屏幕上的一角。
原来视频上的场景不知何时变换了。他们看见屏幕上的男人重复着跳崖的动作，但是，跳崖前，却冷冷地看着他们。
“有鬼啊！”于是，一群人作鸟兽散，跑回了酒店，报了警。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