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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世路干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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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雪霁又是辗转难眠,心里对段廉逍的身份无限的狐疑猜想,虽然觉得无一贴切,却坚信他决不会是奸邪之人。自己孤身一人,夜里与他同处一室,无丝毫担忧,却满心平和安宁之意。又想到他低语时,满是缠绵不尽之意,不禁柔肠百转,情思缠绕。窗外天色转白,五更时分,雪霁方惚惚睡去,犹似段廉逍仍在身侧,只见他蹙眉道:“姑娘生病无力,只怕半路摔落下去。我背你上去”。朦胧间,却见他竟转身离开了,雪霁心下着急,正欲出声唤他,一下惊醒。只见室内晶明,天已经大亮了。
雪霁起身,心中若有所失。想到相逢相见,直似梦境,魂梦萦系,又如此真实。见夜里段公子换下的衣服尚在父亲房中,便细心洗净,正欲晒在院子里,一想不妥,便挂在厨房里阴干。又胡乱吃了早饭,便去给花田除草。她心神不宁,不一会,锄头砍掉了好几棵花秧,便索性坐在花田边的树下发起呆来。忽见春生表弟跑来唤道:“阿姐,你怎么跑这坐着呢。快跟我家去罢,阿妈等你半天了。”
雪霁这才想起今日正是端阳节,舅母昨日叮嘱她,早起就过去。自己神魂不宁,竟然忘记了。表弟不住催她快走,只得随表弟前去。到得舅舅家,只见艾草满地,蒲草盈门。舅母给她一小杯雄黄酒,催她喝了。又将五色丝线系上她手腕,口里不住叨念百病不侵,长命百岁。又笑容满面地说道:“还有好东西呢。快跟我进屋。”
进了舅母内房,只见床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套衣服,白上衣,红坎肩,绣着兰花的新围腰,又有一副新的头巾。舅母强拉着雪霁换上,端详了半晌,叹了口气,又强笑道:“真好看,出来给你舅舅看看。”
出得内房,舅舅和表哥表弟都在堂上坐着,春生先笑道:“阿姐打扮起来真俊俏。”
春勇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首不语。雪霁如何看不见他伤心的神色,却只得当作不知。便向舅舅问好,又和春生闲话。吃过了午饭,雪霁收拾好碗盏,便急着回家了。
天气晴热,挂在厨房里的衣物已经干了,雪霁整齐叠好,收进自己的衣箱。将那枚玉佩拿出来细看,只见状如羊脂,温润滋泽,雪霁虽不认识玉种,却也知道定是贵重之物,便藏在床下的小箱子里。
五月初六日,雪霁收拾了一包干粮,炒了一小袋米,还有在舅母家拿来的火腿,又去六阿伯家寻了些治伤的药,包好了包袱,算计仓促之间给段廉逍带走的干粮,两个人应该早就吃完,直等了半夜,仍不见人来,不由得焦急万分。第二日一早,她打定主意,假托采药,进山去寻找。因怕舅母惦记,便先去告知。还未到舅舅家,忽听得村东一片喧嚣,她正猜疑何事,却见春生表弟一溜烟从大路上奔来,到她身前,急道:“阿姐,快跟我回家。”
进得院门,舅母正在院中做活计,春生道:“阿妈,阿姐,村东来了不少官兵,正挨户查问,说是有朝廷要犯逃到这片方向,听说有知情不报者要问罪,谁要知道踪迹,重重有赏呢。”
舅母道:“你少去惹事,便有逃犯也和我们不相干。”雪霁不知为何突然心下惴惴。说话间官兵已到了院门外,只见领头一人手里举着一张纸向雪霁几人问道:“这几天有没有见到画像上的人,如果看到了上报官府有赏赐。”
雪霁仔细一看,画上人剑眉星目,正是段廉逍,不由得心中大震。春生答道:“从没见过这人,我阿妈阿姐整天不怎么出门,更是见不到啦。真不知哪个运气好,能得了赏赐。”
那头领道:”我们只是奉了上头的令,勉力查着便是了。想来也不会往这深山里跑,没有吃的,饿也饿死了。”见院外已经聚了一群围观的村民,又举着画像转了一圈,大声说道:“大伙都看好了,只要见到这人,即刻上报官府,赏钱五百索哪!”村民们七口八舌,都说这几天没见过外人进村。那头领便回身看向手下,说道:“这小寨子没几户人家,差不多都聚这了。兄弟们去下个寨子,查完今儿早些收工。”
又问众人再住西可有村寨,村人都答往西就进了山,倒是往北翻过一座小山就是金凤村。那头领瞥了一眼村西崎岖的山路,但带领官兵朝北走了。
雪霁看官兵走远,急急回家。担忧万一段廉逍出山,遇到官兵那真是凶多吉少。当即趁着午时村人都歇息,将东西装进背篓,背着进了山,所幸没遇到人。走了十多里山路,雪霁不禁暗暗发愁,偌大的深山,去哪里找人呢。
雪霁边走边思量着,心底一动,再不犹疑,直往那个开满萱草花的山谷走去。又走了一个时辰,雪霁估量着路程差不多了,便留意路边长草,依着记忆,走近密林查看,果然没走多远,雪霁便寻着了去年刻了记号的松树,她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密林,那林中的小路更不易分辨,也不见有人行走的痕迹,雪霁不知为何心下认准段廉逍定在山谷。进了山间的那条缝隙,光线幽暗,行到尽头的转弯处,忽然一把长剑直指雪霁的咽喉,雪霁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那长剑却倏地缩回了,一只手伸过来,将雪霁一把拉出了山隙。
明亮的光线照满山谷,眼前那人满脸惊喜地看着雪霁,不是段廉逍却是谁?
雪霁不及细想,脱口说道:“官兵到寨子里抓你。”
段廉逍却不问官兵的事,反倒说:“你孤身一人进山,没遇到什么危险罢。”
雪霁摇头道:“官兵挨户查问,你可千万别出去啊!”
段廉逍不答,伸手从她背上取下了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不问官兵为甚么抓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雪霁摇头道:“我虽不知官兵因何事抓你,但我相信你绝不是坏人,绝不会的。”说完,雪霁忽觉得这话说得亲切稠密,自己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不由面上一红。
段廉逍却恍然未觉,说道:“燕先生在谷底,咱们下去吧。”
二人走到山谷尽头,雪霁见那大松树苍翠如盖,距去年父亲出事已经将近一年了。坠崖、死别,一幕幕如在眼前,不由泪水滚滚而下。段廉逍叹息道:“别伤心了,下去看看令尊的坟吧罢。”
两人绕过另一侧,段廉逍道:“我背你下去罢。 “
雪霁道:“我自己能下去的,不那么陡。“
段廉逍道:“你自己下去只怕万一失手,别冒这个风险。”说着伏低了身子,又叮嘱道:“一定要抓紧我。”
段廉逍俯身背起她,便侧身从那坡上向下移动,虽说背着雪霁,却仍十分轻松,每到下行的速度快时,他便回手向崖壁上用力刺下,原来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滑过陡直的石壁,快到崖底时,又回手刺向石壁,下坠之势登时缓了,两人稳稳落地。
放下雪霁,段廉逍回身,却见她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原来刚刚伏在廉逍的背上,手臂紧紧围绕他的头颈,他身上的气息,他颈上发际的线条,如一把钥匙,打开了锁住的往事。雪霁心中雷轰电击般,那日发生的事终于冲破了壁障,如决堤的潮水,一下朝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