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许鲤

15、山重水复（上）

　　雪霁也抽出了段廉逍赠她的短剑，说道：“公子别担心，我不会落在他们手上的。”
　　追兵已至，生路已绝，雪霁心中反倒镇定下来。二人并肩站立，晨风清爽，夹杂着草木的暗香。雪霁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山和水，身边梦中人，相逢如此仓促，转眼间就要永别。她转头看着段廉逍的侧颜，说道：“这样好的世间，可惜我们就要死了。”段廉逍心中一酸，却转头微笑对雪霁道：“与韩姑娘相识这几天，也抵得过一世了。”雪霁没想到段廉逍当着追兵的面表露情意，不由怔住了。
　　四个黑衣人听了二人间的亲昵之语，竟有一种凛然之气，一时都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几眼。
　　段廉逍长剑一指，大声道：“动手罢！”
　　一个身形矮壮的黑衣人道：“安国将军，你随我们回去面见皇上，也许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段廉逍道：“杨义贞弑君篡位，我岂会向乱臣贼子俯首。不必多说，尽管放马过来！”
　　矮壮的黑衣人一点头，四人上前一步，刀剑齐施，攻向段廉逍要害，段廉逍猛地掷出长剑，刺入了矮壮黑衣人的肩头。另三个黑衣人兵器已至，一刀攻段廉逍后心，一剑刺他咽喉。另有一人手持双钩，招式飘忽，变幻不定。
　　雪霁握紧了短剑，指向自己心口，大声说道：“段公子，我先走一步了。”
　　忽听得一丝细细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极尖极锐，似是兽爪抓挠心肝，又似百足之虫爬过脊背。随着这声音，凭空升起一团红色的烟雾。众人一惊，俱停手四下张望，转眼间那烟雾愈加浓重，十几丈方圆内竟不能视物。雪霁正自惊疑，四下里忽地寂然无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红雾渐渐消散。雪霁四下一望，更觉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原来四个人都倒在段廉逍身边，不知生死。
　　雪霁急忙上前，扶起段廉逍，试他鼻息，虽是微弱，指尖传来的暖意让雪霁舒了一口气。正当此时，耳边似是传来一声低呼，雪霁一惊，左右查看，忽然颈后一痛，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雪霁睁开眼，便看到了头顶的黑色布幔。正迟疑时，传来一阵颠簸。雪霁急忙坐起，借着微光，见段廉逍卧在身边，一动不动。
　　雪霁将段廉逍扶起，他的额头触手滚烫，气息倒还平稳。肩上的伤口已经用白布缠上，有几丝血迹渗了出来。
　　雪霁打量周围，知道现下在一辆车上，四边原木的四框上罩着暗灰色的粗布，车内十分简陋，身下铺着一层茅草。
　　雪霁轻轻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只见有两匹暗红色的马拉车，车前坐着一个赶车人，身着青蓝色布衣，看背影很是瘦小。
　　雪霁放下车帘，心中猜想，是谁救了他们的性命，又是谁将他们送上马车呢？这马车又驶向何方？
　　雪霁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口里很是干渴。见身旁放着一个水瓶，打开见里面有半瓶清水。雪霁端起喝了几口，过了一会没有什么异常，便扶起段廉逍，费了半天功夫，试探着喂他喝了两口。段廉逍咽下水，慢慢睁开眼睛。
　　雪霁忙问道：“段公子，你醒了？中的毒可解了么？”
　　段廉逍看了雪霁几眼，低声道：“没甚么要紧了。这是在哪里？”
　　雪霁道：“现下是在马车里，不知谁救了我们。”
　　段廉逍欲起身，雪霁轻轻按住他道：“我出去看看。”
　　雪霁见段廉逍的长剑放在角落，便悄悄拿起，轻轻拔出剑，慢慢凑到车前方，猛地掀开车帘，以剑抵住那人的脖颈，低声道：“别动！”
　　那人正赶着车，冷不防吓了一跳。只见他从马车上嗖地跳起，骨碌碌滚落到路边的长草里。
　　雪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缰绳，吆喝马车停了下来。那人爬起来，结结巴巴道：“哎呀，你、你、你，你可是要吓死我啦。”
　　雪霁见此人个子尚不及自己高，干瘦的长条脸，看年纪和舅父相仿。身上的布衣已经很是破旧，一看便是个困苦操劳之人。
　　雪霁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便问道：“大叔，对不住了。我们不知怎么便到了大叔的车上，难免有些疑心。”
　　那人爬上马车，从手中接过缰绳，说道：“你们是贵人哪，是红衣菩萨送你们上了我的马车。”
　　雪霁听了此言，心中自是不信。那人又道：“那个小哥也醒了么？”
　　雪霁道：“醒了，只是身上劳乏，在车里歇息。”
　　那人道：“阿弥陀佛，都醒了，这下我就放了心。”
　　雪霁见他说得诚挚，不似作伪,便问道：“不知大叔说的红衣菩萨，是哪个寺院的高僧？”
　　那人道：“这可不知道，是菩萨给我托的梦。”
　　雪霁道：“托梦？如何托梦？”
　　那人道：“哎呀，你这个女娃家哪里来的这么话，你瞧瞧这山路越发难走了，先莫打岔了罢。”
　　雪霁只顾发问，听他一说果然山路正在下坡，碎石又多，天光又暗淡，车夫瞪大眼睛，忙着看路，再不理会她。雪霁便回了车内，段廉逍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也摸不着头绪。
　　此时车内已经黑了，二人低声商议一番，如今段廉逍中了毒，又有伤，暂不易轻举妄动，且静观其变。
　　雪霁拿了水瓶，段廉逍接过后，手一抖，水瓶落了下来，洒出的水弄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雪霁急忙捡起水瓶，幸好还剩下一些，便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
　　段廉逍喝过水缓缓躺下，说道：“银生毒王。”
　　雪霁不知何意，段廉逍摇头不肯再说。雪霁便不再问，自己腹中饥饿，想来段廉逍一番拼斗，更是饥肠辘辘。车中并无吃食，雪霁便掀起车帘，山中暮色早起，车夫坐在车前小心看着路，车行得愈加慢了。
　　雪霁道：“大叔，路不好走，天又黑了。这是哪里，附近可有人家居住？我们肚饿得很。”
　　车夫道：“估摸着快到品甸赕地界了。这条路我却从没走过，哪知道有没有人家。”说罢从车座旁拿起一个包袱，道：“里面有干粮，先凑合吃些罢。”
　　雪霁伸手接过，正在这时，一声野兽的嚎叫声传来，听声音相距并不远。车夫一把拉住马车，惊道：“是老虎！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雪霁听他唠唠叨叨念了半日，才道：“大叔听真了么？”
　　车夫没有说话，只听段廉逍在身后低声道：“是虎啸。不要再走，停车生火。”
　　车夫一听，忙道：“小哥说得对，说得对。”说完抢先跳下马车，点起了火把。在路边寻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牵着马走了进去。将马拴在树上，又拾了几根枯枝，在地上生起火来。
　　五月天时，枯枝亦是湿漉漉，半天才点着。雪霁又在近外拔了些野草，投入火堆，一时浓烟滚滚，火苗却很微弱。
　　段廉逍在车内叫道：“韩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雪霁走到车边，将车帘拢到一旁，扶着段廉逍依车厢坐起。段廉逍抬头看着漆黑静寂的荒山野岭，微眯着眼睛，半晌才道：“韩姑娘，我十分过意不去。”
　　雪霁道：“段公子，你不必这样说。”
　　车夫转头看着两人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说这些没要紧的客气话，可没甚么用处，还是赶紧求佛祖保佑罢。”说罢跪倒在地，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又磕了三个头。他尚未站起身，只觉一阵腥风吹过，从林中跳出一只斑斓猛虎。车夫啊呀一声，趁势一个打滚钻到马车底下，两匹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竖起。雪霁本站在马车左侧，见状一个横跨步便挡在车门前，双手抓住门柱，挡在段廉逍的前方。老虎高高跃起，扑向打头的枣红马。段廉逍极力喝道：“雪霁，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