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许鲤

12、心有灵犀（下）

　　雪霁沿途又顺路采了些草药，回到村中已是红日衔山，炊烟四起时分。到得家门口，见春生在院门前焦急等候。见她回来，埋怨道：“阿姐啊，你又去采甚么药，明天不是要给姑父上坟吗，阿爹都准备好了，叫我告诉你早些进山呢。”雪霁不由一惊，从昨日起便为段廉逍的事担忧，竟然忘记了祭拜之事。他们正在山谷之中，万万不能带领舅舅他们进山。看来只好见机行事，假作寻不到山谷入口了。只是又带累舅舅他们空跑一趟，如何能拖延几日呢？急切之间想不到法子，只得答应春生道：“我知道了。”
　　是夜，雪霁情思纠结，难以成眠，忽听得犬吠声响成一片。片刻，又远远听得人声喧闹。雪霁急忙起身，思量寨子夜里平素悄无声息，今有异事，莫不是与段廉逍相关？她找出那日段廉逍的外衫，又将玉佩、令牌用油布都包裹在一处，埋在后院的柴草堆下，堆上柴草枯枝。又急忙吹熄了灯火，在房中静听。那喧嚣声越来越近了，随即听见院门拍得山响。
　　雪霁少待一会，才出房门。到得院门前，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答道：“雪儿，我是你三爷爷，快开门。”
　　三爷爷名叫杨成业，是村里的族长。雪霁听见他的声音，打开了院门。见三爷爷身后站着两个黑衣人，身材魁梧，面目阴沉。雪霁惊问：“三爷爷，出什么事了。”杨成业道：“雪儿莫怕，官爷们有公干。家里没有外人来过吧。”
　　雪霁道：“三爷爷，家里就我一人，没来过外人。”
　　黑衣人也不答话，拔步向房内走去。雪霁和杨成业跟随在后，雪霁点了灯，先进了东首屋子，一人问道：“这屋何人居住？”成业答道：“是她爹爹的屋子，去年故世了。”
　　那人将柜子打开来看看，不过些寻常农家粗布衣裳，又俯身查看床下，扫视屋子，见没什么藏人的去处。便又到雪霁屋里检视，也没什么异常。开了后门，点起手上的火把，房隙院角都搜寻一遍。
　　雪霁见这两人与上些日子来的官兵迥然不同，丝毫没有敷衍了事之意。看他们步履矫健，行动迅捷，摸不透他们的来路，不由更为段廉逍担忧。
　　见村西更无人家，其中一人说道：“都去打谷场候着，长官要训话。”
　　雪霁一直站在杨成业身后，假作惊惧的样子，不敢出声。杨成业安慰道：“孩子莫怕，和三爷爷一起去打谷场吧。”
　　几人来至打谷场，只见场院上火把通明，一人站在一侧的土台上，身着官服，气势傲人。台下乌压压站着村寨的男女老幼。周围又站着两排黑衣人，约有三十多人。见雪霁一行来到，那官长便问：“人都回了罢。”当下有两个领头的黑衣人点过人数，都回到齐。
　　雪霁在人群中看到舅舅一家，便走到舅母身旁站定。那官长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子，恭敬展开，对台下人众宣道：“众村民听了，段氏无道，天怒人怨。武威侯上应天意，□□民情，位登大宝。无道昏君业已伏诛。现改年号‘德安’，是为德安元年。圣上仁慈，大赦天下。昏君之弟安国将军段廉逍，为段氏做困兽之斗，聚众叛乱，天地不容，神佛震怒。圣心仁厚，欲存其命，罪徒凶狡，自孽难活。军民人等，一经擒获，赏钱万索，良田百亩。有知情上报者，赏钱千索。如有隐匿不报者，一经查证，严惩不贷。”
　　众村民听得大套官话，多半不知何意。仅几个识字的听得明白。当下台底窃窃私语，交头议论。雪霁惊在当地，几欲站立不稳。这才想起当今圣上的名讳廉义，怪道当初听得段廉逍之名时觉得耳熟，只因段氏为国姓，人数甚多。又自以为他大略出身官宦商贾人家，竟从未往皇室上想。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贵为皇子，位列安国将军。只是不知这武威侯是谁，见六阿伯站在身后，雪霁回头低声相询：“六阿伯，武威侯却是谁？”六阿伯也低声道：“那武威侯便是杨义贞了，噤声，先别言语。”
　　那官又道：“大家都听清了吧，今日起不得收留外来人等，有人进村立时到郡城衙门报官。散了吧。”
　　说着走下土台，到三爷爷身前，说道：“明日早起进山搜山，寻两个熟知山中路径的村民，前去带路。再找几户宽敞人家，让弟兄们歇息。”三爷爷急忙答应，又在人群里唤了几人，一行人都跟在三爷爷身后离开了打谷场。
　　这群黑衣人满身杀气，他们在场，村民们惊惧不已，见离去才松了口气。人群中登时议论纷纷，舅舅向六阿伯道：“六哥，这可不是变天了么。”六阿伯道：“这段时日忙于秧田，没人行走郡城，没想到竟然改朝换代了。这武威侯便是当年作乱的杨允贤之子。那是正德年间的事了。”舅母闻言说道：“不正是生春生那年么，当时邓赕地界都开了战，我娘家姑表妹子就住邓赕清源镇，逃到咱们寨子避祸。她可是亲眼见到的。”三舅舅生性持重，便说道：“武威侯就是当今皇爷啦，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六阿伯点头道：“三弟所言极是，还是莫信口乱说的好。”便行至人群之前大声言道：“地里累了一天，都回家睡觉去，莫在这里乱嚷嚷。小心治个妄言国事之罪。都回啦，回啦。”
　　六阿伯医术高明，人又热心，在寨子里素有威望，众人听了都觉有理，便三三两两散开回家。舅母拉雪霁道：“雪儿，今晚和我家去，让你舅舅去你家住。”
　　雪霁听到那官员明早进山搜寻，早就心急如焚。便不肯去，各自回家。
　　雪霁回到家中，担忧这些黑衣人搜山，万一寻得山谷，那谷中别无出路，段廉逍二人只怕难以逃出生天。白日里他言道离开山谷，见燕先生伤势，恐怕不易成行。事出紧急，自己只好连夜进山报信。想到此处，再不迟疑，装束停当，听寨子里人声渐息，便悄悄开了院门，因往西便进山，地势渐高，站在门前向东一望，寨子里一片漆黑，不见灯火。心中庆幸自己家住村边，出行不易被发现。
　　雪霁轻手轻脚向山路快行，幸好是初七日，天上一轮上弦月，略有微光，山路依稀可辨。雪霁从未夜里进山，听闻虫声唧唧，静月空山，心下惴惴。但想到段廉逍面临的大危险，当下便勇气万分了。她身子轻捷，奔行甚速。累了便慢走几步稍稍歇息，一个时辰，便行到山谷外的密林处。雪霁心下庆幸，此时见密林黑沉沉的，也只得壮起胆子走了进去，呼啦啦一片宿鸟惊飞，呜哇鸣叫。雪霁冷不妨吓了一跳。进得林中，难辨路径，她取出背上的火把点燃，白日刚刚来过，路径记得清晰，寻得山隙，走了进去。入得山谷，雪霁举起火把，想到他们定还在崖底的洞中，便欲走到崖边呼唤。却听到一声:“雪霁？”
　　雪霁没想到段廉逍竟然在谷中，急忙应道：“公子，是我。”
　　一个身影掠过来，到得火把光中看清段廉逍的面容，雪霁一路行来的紧张稍缓，心中稍安。急忙将黑衣人进村，明早搜山之事告知段廉逍。段廉逍细问他们的样貌装束，说道：“这是杨义贞的亲随，名曰黑鹰军。我倒是不怕，只是燕先生负伤，行走不便。”言毕不语，沉吟片刻，又说道：“于今之计，只得尽快离开此处，觅地让燕先生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