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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有灵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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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喃喃道:“原来是你救了我,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只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雪霁凝神回想前事之时,段廉逍一直沉默在旁,听雪霁如此说,面上有些惊奇之意,但不知她想起多少那日相救之事,只得说道:“此事曲折甚多,一时也不易说清。先去看看燕先生的伤势罢。”
雪霁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崖底本就狭小,片刻走到雪霁上次存身的山洞。只见燕先生靠洞里侧躺着,似是睡着了。段廉逍躬身进了山洞,摸了摸燕先生的额头,愁眉不展。
雪霁见燕先生右腿和肩头都缠着布条,布条上隐隐透出血迹,身旁的地上有件外衣,揉成一团,上面满是发黑的血迹。又见他不动也不说话,便知伤势定是十分沉重,着实堪忧。便说道:“我在六阿伯讨了伤药,他医术尚可,左近的寨子都请他医病。”打开包裹,寻出草药,药末外用,又有内服的丸药。
段廉逍点头,解下腿上缠缚的布条,只见伤口皮肉外翻,周围一片紫黑。段廉逍道:”创口四周都是脓肿,只得切去。因伤药用尽,拖延到此时。“雪霁起身去泉边取水,灌了几壶水清洗伤口,段廉逍生了火,将那匕首在火上烘烤一会,又用泉水沾湿他的额头,呼唤了好几声,才见燕先生微睁了双眼。见到雪霁,目露惊奇之意,微点了一下头。
雪霁见燕先生面色枯黄,口唇干裂,不复原来清雅的样貌。又见段廉逍身着父亲的青布粗衣,发髻凌乱,想到在本主庙见到他时,是何等的衣饰雅致,丰神俊朗,不禁心下酸涩。段廉逍丝毫不知她心下所想,专注查看伤口,道:“先生,您忍着疼,得将创口的烂肉切去。”燕先生低嗯了一声,雪霁上前按住了他的伤腿,段廉逍抿着嘴角,匕首划开了创口的腐肉。燕先生低哼一声,浑身抽搐,额上冷汗如雨下,又昏迷过去。雪霁扭转头不敢细看。过了片时,只听段廉逍说道:”快上药。“雪霁急忙将药末敷到伤口,段廉逍将备在一旁的芭蕉叶按住伤口止血。雪霁见地上的外衫污秽,便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两条布片,紧紧缠住。
雪霁问道:“肩上的伤势怎样。“
“肩上的倒不妨事,创口不深。“
收拾完毕,段廉逍起身出了山洞,去泉眼洗净手上血迹,回转后背靠石崖坐下,抬头望天,眉头紧锁。雪霁回想起他崖下相救之事,本来满腹疑问,见此情境,心下寻思,若追问此事因由,徒增他烦忧。自初次相识以后,他所为之事全是于自己有利,无丝毫妨害之心。即不见告,自当有因。自己又何纠结。想到此处,心下顿安。
她从包裹里拿出吃食,摆放在一块青石上,说道:“上回拿的干粮吃完了吧。我多准备了不少,公子先吃些点点饥。”
段廉逍呆呆注视着雪霁的动作,见她取出食物,往石头上小心摆放,她身后有繁花如锦,芳草如茵。山谷中长日寂寂,软风和暖,鸟啼花落。见她回身说话,微黑的脸庞略见清减,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关切挂念之意。想自己穷途末路之时,蒙她不弃,不顾自身安危,毅然相救。此番情意,非同小可。转念又想她父母俱逝,身世孤苦。那日见她表哥,明明对她有情。她以后尽可在小村寨中安然度日,自己此时境地,何必再拖累于她。
雪霁见他呆看自己,竟不答言,便又说道:“公子吃些东西罢。”
段廉逍点头,起身起到青石旁边,见雪霁竟带了腌制的小菜,还有一块火腿,这些天仓促逃命,东躲西藏,每日不过吃些冷干粮,何曾好生吃过一顿饭。又想到她心思细密,考虑周全,全力替自己着想,如此时还原来的光景,自己定有一番道理。可惜此时情境,夫复何言?
雪霁哪知他此时心中思绪如潮,见他默默不语,又劝道:“天天吃些干粮,寡淡得很。这有咸菜,火腿滋味也还好,将就吃些。”段廉逍道:“走了许久的山路,姑娘也吃些罢。”雪霁道:“公子请自用,我等回去了再吃。”
段廉逍点首不语,雪霁坐在一边,见他满腹心事,慢慢吃饭。想到初到山谷时,他见到自己,惊喜万分,两人言谈间大增亲近之意,不觉间你我相称,不再说什么“公子”“姑娘” 的客气之语。此刻不知为何,重又客气生疏起来。雪霁本是少年女子,敏感多思,自幼父亲悉心教导,深知宋人礼仪。本性又自重矜持,段廉逍有疏远之意,她如何不知?不由得也将满心关切担忧之意收起。
两人默然无语,雪霁起身,走到父亲坟墓处,只见那坟上已经草色青青,墓前的枯木早已不见,却立着一块长条青石,石上刻着:韩公楚云之墓。字迹整齐,入石深刻,显见是花费了一翻功夫刻成。雪霁便知定是段廉逍所为,他当此境地,还能细心为父亲树碑刻字,如此心意,心下感激,却又不知因何对自己态度转冷。重重疑惑之意,又难以开口询问。她跪倒在地,在父亲坟前叩头,流泪道:“爹爹,今年的萱草又开花了,您坟上的草都长这么高了。女儿不孝,一直没来祭拜您。”段廉逍站在雪霁身后,见她洒泪坟前,哀哀祝告,背影瘦弱,心下大起怜惜之念,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上前安慰。转念又思,明知雪霁对自己的心意,如自己再表露情意,她必会不顾自身相帮自己,难保不被对头发现,自己不能护她周全,何必牵连她呢。当即硬起心肠,一言不发。
雪霁站起身,段廉逍也在坟前作揖,然后说道 :“天色过午了,姑娘快些回去罢。”
雪霁称是,再无别言。段廉逍重又背负雪霁上崖。一路上两人仍不说话,有些尴尬之意。段廉逍心想,此番自己负她上崖,再不知几时能与她如此接近?若自己此时抛下一切,与她携手远去,寻一处风景好地,隐姓埋名,相伴终生,倒是心愿已足。可是自己背负良多,远走高飞不过是一时妄想罢了。
到得崖顶,段廉逍正欲送雪霁出谷。雪霁将背篓背上,说道:“谷中的萱草开花了,我采些回去,倘若遇到人问起,也是个托词。”谷中和暖,萱草花期又长,雪霁花田的尚未开花,此地已经绽放许多。雪霁行在花间,采摘花朵,段廉逍便也相帮采摘。不多时,背篓装了半下。雪霁见所剩无多,便走出花田,说道:“公子多加小心,我这就出山,过两天再送干粮来。”
段廉逍说道:“不必再麻烦姑娘了,这些干粮尽够支持几日,我和燕先生也要离开此处了。”
雪霁心下一沉,想到自此一别,也许相见无期。自己一番相思终于成空。转念一想,段公子不过是暂时落难,他出身定是富贵之家,以后必有翻身之日,自己山乡女子,家世贫寒,更无十分容貌可以自持,便再相见又有何用。正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又想到他要离开此地,难道是因为自己寻来,有见疑之意吗?这样一想,心下更是一片冰凉。他相救自己,不过是侠义心肠,可笑自己痴心妄想。从今以后,自己这番情意深埋心底,绝不可再稍有流露,以免被人看轻了。
雪霁心中百折千回的念头也难以细表,段廉逍本素性情清冷,心中念头更不轻易表露,两人本是一片真心为对方打算,此时倒生了二心,把眼前的离别都装作毫不在意。
雪霁便道:“公子离开此处也好,官兵寻到寨子,只怕会搜山,如不从我们寨子出山,倒还有一条路,这山再往西三十多里便是宁北赕地界了。只是山势陡峭,不易行走。怕燕先生坚持不住。”段廉逍道:“姑娘不要忧心,回去后千万小心官兵,这几日不要进山了。”
雪霁点头说道:“公子无须顾虑,两位的行踪我绝然不会透露的。如有用到雪霁之处,公子千万不要客气。”两人边说边行,不觉已经走出了密林,雪霁道:“公子请回罢,这山路常有人行走,还是小心为上。”段廉逍摇头道:“不妨事,我再送送你。”原来段廉逍心中想到,自此一别,前路莫测,不知何时能得重逢。心中惜别之意挥之不去,自觉能陪雪霁走一段路便是多了一段陪伴的时光,从今后,或许将成陌路之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盼她以后诸事顺遂,平安喜乐,便是不能重逢,也终究还同在这尘世里。
两人沉默前行,雪霁估摸已经走了四五里山路,止步道:“公子不能再往前行了,此地离山口甚近,请回罢。”
段廉逍站定,眼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雪霁,见她身着粗布短衫,长长的辫子盘在头顶,用青布头巾包住。脚上的青色布鞋常走山路,已经破旧了,衣衫鞋袜却都十分干净,更兼浑身上下无一丝花哨些的装饰之物,面容清雅,目光澄净。和这山水一样满是灵秀之气。自己所识得的女子,尽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脂浓粉香。她家道贫寒,成日劳作,哪里享过一日清福?可叹自己此时无能为力,只得说道:“好,我这便回山,姑娘珍重。”
雪霁低头,心下酸苦,虽觉有万语千言,如何出口?也只好说道:“公子也多多保重,一时不顺算不得什么,以后定能守得云开见日明。”说毕依山路前行,虽恋恋不舍。到底是姑娘家,看重脸面,便不肯回头。她却不知,段廉逍站立良久,直到她起过山弯,再看不见身形时才转身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