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许鲤

10、曾是相逢（下）

　　正想着，那公子已经回来，又把水瓶放在火上烘着。片刻，取回来试试水温，递给雪霁，不发一言。
　　雪霁伸手接过，心里筹划，燕先生正好睡着，自己何不拿言语试探这公子，去他疑心？
　　雪霁喝了水，说道：“多谢公子和燕先生大恩，小女子粉身碎骨难以报答。公子和先生英风仁侠，得遇两位，三生有幸。”
　　那公子听罢面上微露惊奇之色，雪霁心中一凛，当即明白因何而起，他方才已经认定自己是农家女子，自己当真不应该说那几句掉文的谢辞。无奈话已经出口，看来只好逐一解释了。
　　她坐直了身子，接着说道：“小女名叫韩雪霁，家住在山东边的梧桐寨，先父是大宋朝人，姓韩，名讳上楚下云。来到大理国已经二十多年。先母是白人，外祖家姓杨，世居在此。小女子命运多舛，母亲早已亡故。父亲坠下这个山崖，又离我而去了。”说着，想起伤心事，不由泪如雨下。
　　那公子默默听着，若有所思。雪霁抬手用衣袖擦去泪水，定了一回神，慢慢说了如何采药、坠崖、葬父，生病，说完了前因后果，病中无力，喘息半天。
　　那公子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难为姑娘了。”
　　雪霁原本要探查那公子之意，但说了痛心之事，不由得勾起了满腹辛酸。又说道：“我困在这崖底，如不是公子和先生凑巧遇到，当无生理。可惜我只是一介贫女，无以为报，如公子有什么差遣之处，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公子尚未开口，却听旁边燕先生道：“韩姑娘无须如此，只不过凑巧遇到。”
　　雪霁转头道：“是我惊醒了先生，真是过意不去。先生不用客气，叫我雪霁就行了。”说完了话，心里却暗暗叫苦，那公子什么也没说，燕先生却已经醒来，到底不知他们是何意，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燕先生道：“姑娘名字倒清雅，不似寻常山乡人之名。”
　　雪霁答道：“是先父取的名字，他识得些字，因我是腊月出生，那天难得下了雪，正是雪住之时，所以得名。”
　　燕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看天色应该过了五更天，收拾一下就快亮了，姑娘好些了吗。”
　　雪霁道：“多谢先生，此时觉得好多了。”
　　说话间天渐渐亮了，燕生生又道：“听姑娘所言，令尊葬在此谷，我等前去拜祭一下吧。”
　　雪霁将腰刀挂在身上，引领二人走到父亲的坟前，燕先生围着走了一圈，仔细看了立在坟前雪霁刻了字的枯木，躬身作了个揖，那公子也随着作揖。雪霁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轻轻啜泣。
　　燕先生道：“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之间。青山处处，皆可埋骨。姑娘不要过分悲痛。”
　　雪霁含泪说道：“先父是江南人，无时不思想故土。此地生满了萱草花，长眠于此，就算魂归故里了。”
　　言罢站起身，又轻轻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爹，您安息罢。”
　　语音未落，却听那公子问道：“姑娘是从此处下来的吗？”
　　雪霁回头，见他正在自己下崖的地方查看，便应道：“是的，我昨晚想从这里爬上去，可惜枯木断了。”
　　那公子点头道，“这里爬上去倒比攀绳子容易些。”
　　说话间燕先生也走过来，拾起扔在地上的带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道：”姑娘性情坚毅，值此绝地，尚不自弃，让人叹服。”
　　那公子顺手接过带子，用力拉扯了几下，便随手放在怀里，又转身往东侧山谷入口那边走去。见他行到尽头，弯脚似是捡拾什么物事。随后即离回转。走到近处，雪霁看清他手里拿着一段长绳。
　　只见他抬头相准了上面那棵树，双脚发力，向前跃起，只见他身形灵活，一跃之力竟然高达丈许，等跃上之势力尽之时，双足在崖壁上蹬踏，借势在空中转身，又跃上了几尺，双手已然攀住了树干。
　　雪霁直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怦怦乱跳。却见他已经将绳子在树上系牢，又轻轻跃下。对燕先生说道：“先生上去吧。“
　　燕先生道：“如此甚好，攀上去就可勉力爬上了，如果一直抓着绳子，我可要吃不消了。别是行到半路再坠下。“
　　说着从包裹里又取些干粮，三人吃了。燕先生问道：“姑娘可有什么物事要带走吗？”见雪霁摇头，便说道：“那我先上。”说着，走上前去，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向爬，终于爬到那棵树时，倚着树干，回头说道：“公子，你和雪霁姑娘不要心急，小心为上。”
　　“先生放心便是，如有险要之处，难以攀爬，便停下等我。”
　　燕先生点头，便转身向上爬。雪霁屏息仰头看着他慢慢上得远了，手心里满是汗水。幸好终于距崖顶越来越近，终于攀爬上去了。
　　那公子向雪霁道：“姑娘生病无力，只怕抓不住绳子。我来背你上去。”
　　雪霁正有心推却，也知手臂无力，只怕难以攀上这陡直的石壁。正为难间，那公子已经俯下身子，说道：“姑娘不必客气，快些上崖罢。”
　　他背起雪霁，将雪霁外衫裁成的布带从怀里取出，围着雪霁绕了两圈，在身前系牢。然后抓住绳子向上攀爬。雪霁见他似是毫不费力的样子，片刻即到了那树的位置。他靠在树侧，解上了绳子，递给雪霁。也不说什么，转身勉力向上攀援。那坡度虽比别处缓和，到底也是十分陡峭。昨日因担忧父亲安危，雪霁情急下得山崖，壮起了十二分的胆子，此时再见陡直险要之处，雪霁几乎不敢抬头细看，低头伏在公子背上，见他头发在晨曦中发出幽蓝的光泽，又见他脖颈发际线下有些许碎发，和一个青年男子如此接近，雪霁一时十分羞涩，面上火烧。正胡思乱想，忽地那公子脚下一滑，两人瞬间掉落几尺。雪霁惊呼出声，只见那公子见机十分快速，右手一挥，牢牢钉住崖面，原来他手中擎着一把短剑。稳住身形后，他微微侧头，温言说道：“别怕。”
　　说毕又纵身向上，凡遇陡峭之处，便以手中短剑刺向石崖，不多时终于攀到崖顶。燕先生一直探着身子向下看视，见两人上来，长吁一口气。三人转回尽头的大松树处，雪霁见那两个药篓还放在原地，而自己这两天几乎是两世为人。此处那大松树上却系着长绳，看来他二人是从此处下到崖底。那先生从树上解下绳子，绕成一团，放进背囊。
　　雪霁又凝望着阳光下的萱草花，良久才回过神来，对着那位公子和燕先生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公子和先生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如以后有什么差遣，雪霁定当万死不辞。公子与先生的行踪雪霁自会守口如瓶，请两位放心。”
　　燕先生道：“我家公子一向扶危济困，与人为善，姑娘不必过分挂怀。”
　　雪霁又道：“雪霁身受大恩，还未请教公子尊名，不知能否见告。”
　　那公子答道：“我姓段……”
　　话未说完，燕先生却插口道：“萍水相逢，姑娘不必细问，以免以后徒增烦恼。”
　　雪霁一怔，段公子听到此语，微微点头，然后走到雪霁身前，握住了雪霁的右手，定睛凝视雪霁的双眼，缓缓说道：“何必知道我的名字，就是今日之事，也忘记为好。”雪霁正茫然无措之时，忽然闻见一阵檀香的味道，柔和清冽，立觉心安神定，如沐春风。又见段公子的双眼幽深如深潭，潭水荡起旋涡，不停地旋转，雪霁不由神思恍惚，仿佛自己正身入旋涡，一点点被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