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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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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珩刚到荣城不久,辛夷留下的人便趁着夜色寻到了他身前,将薄薄两张纸塞到他手里。
这个人不留只字片言,只将东西送来便走,陈朝珩刚欲多问,就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快步离开。
陈朝珩:“……”
他微楞,转身进了书房,借着烛光抖开两张纸,这下连呼吸都凝住了。
这两张薄薄的纸,竟然是南诏军队的布防。其中详尽程度竟然超过了他派出的暗探。
陈朝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暗格里找出他手中那份布防图细细对比,得出的结论令他大吃一惊。
辛夷着人给他的那份,果然比派暗探和内奸打探出来的详实。
本朝宣平殿下他媳妇,牛的。
他小心收好这份布防图,不由得思索起来她一个随嫁的女医,究竟是在哪里找出来的,又是怎么传到他手里的。
这样想,陈朝珩放心不下,又叫人进来,派探子先行,按新得的布防图勘测,又着人去调查成远殿下眼下情况。
战事方开始成远殿下便要自杀殉国,只是最终被南诏王救了下来,软禁在深宫,不许向外传消息。
先前守军瞒着,如今圣旨下来,将那人贬为庶民,流放两千里,本地太守魏岩也罚俸两年,仗三十,只等将功折罪。
魏岩是魏瑶的远方堂叔,陈朝珩早两年被沈妍警告后,便将魏瑶送到了荣城安顿,如今却不知怎样了。
眼下事情都安顿好,果然第二天魏岩夫人领着魏瑶进了陈府,见面未语三分笑,“早听说将军已到了荣城,只是将军事务忙碌,眼下才敢来叨扰。”
陈朝珩抬眸看了一眼魏瑶,后者穿了件素色襦裙,发上插着一枚兰花发簪,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荣城天热,比不得京城,陈朝珩不由得想到穿得厚实的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深了些。
魏瑶怯怯开口,叫了句将军。
她的声音从来都是怯怯的,像是兔子一样,有时候欺负狠了,连眼眶都是红的,那时候就更像只兔子。
他从前很喜欢这双眼睛,让他有时候会想起从前跟殿下无忧无虑的时候。
于是他说,“啊,许久不见,你还好?”
魏瑶泫然欲泣,“好。”
然后她顿了顿,又说,“能再见将军一面,奴家也算得偿所愿。”
魏岩夫人识趣,连忙笑道,“臣妇听闻府上花园景色绝美,不知可否前去一观?”
陈朝珩虚虚抬手,“夫人请。”
待魏岩夫人离开,魏瑶便仿佛乳燕投林一样钻到陈朝珩怀里,声音也是甜的,“可算是见到郎君了。”
陈朝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我不好。”
“奴家不怪郎君。”魏瑶声音娇软,在他怀里撒娇,“奴家不敢长伴君侧,只愿郎君在荣城的一时三刻能伴在郎君身侧。”
陈朝珩不答,魏瑶抱着他的胳膊噘嘴,“奴家已经有三个月没见郎君了。”
陈朝珩招架不住,只得连连答应,捏着她的鼻子笑,“到底是拗不过你。”
这样的魏瑶,很像从前的娇娇。
魏瑶便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
她从前在教坊司,嬷嬷便教导过,世间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只要稍稍柔弱一点就惹得这群男人怜惜。
荣城虽说能保她衣食无忧,可她一个从教坊司出来的女子,借居在远方堂叔家,到底是有许多风言风语。
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以后还有什么好活,就算是民风开放,可若是想要嫁个好人家,平反家中旧案,到底是不成了。
她现在,也只有巴着陈朝珩一个。
陈朝珩本欲将她安置在陈府,想了想还是另买了一处两进的宅子。
他心疼魏瑶是一回事,却不想再做出对不住季承安的事情,陈家在荣城的宅子是从前季承安来的时候住过的地方,魏瑶住不得。
魏瑶对此毫无异议,菟丝花一样跟在他的身侧,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奴家不比殿下尊贵,郎君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陈朝珩的心又突兀地疼了疼。
时近六月,京中已然热了起来,白芷着人粘蝉,季承安躺在贵妃榻上看书,身旁的麦冬打扇。
她月份大了用不得冰,扇子扇了半天也只觉得热,最终还是陈夫人看不过眼,“只拿一盆来,远远放着也就是了,这样的天气别热出什么好歹来。”
季承安拿帕子擦汗,频频点头。
“去岁哪有这么热的时候。”陈夫人坐在她身边,“了不得又是个灾年。”
“年前青州才发了大雪。”季承安喝了口茶,“这天越发捉摸不透了。”
陈夫人点头,又道,“不提这些,你应当就这几日了吧,孩子的名可定下来了?”
“前日收到夫君的信,说若是个女孩就叫灵均。”
“灵均好。”陈夫人笑道,她不爱红妆爱武装,却也读过几本书,“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好名字。”
“是。”季承安也笑,“我想着若是个男孩就叫正则好了。”
“都好都好。”陈夫人笑眯眯的,刚想说什么,季承安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她腹内突兀一痛,陈夫人吓了大跳,“可是要生了?”
季承安微微点头,呼吸不稳,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裙子,陈夫人抓着她的手喊人,“稳婆快来!把殿下抬到产房去!”
白芷吓了一跳,好在有陈夫人稳着,连忙去叫稳婆,麦冬与陈夫人扶着她进了产房。
“去,烧了热水来。”陈夫人见稳婆过来,先松了口气,“再备着红糖,人参也要准备着,再着人去宫中报信。”
白芷急忙吩咐下去,几个稳婆连声道,“殿下放松心情,只管听老奴的就是。”
季承安死死抓着陈夫人的手,疼得青筋阵起,“母亲,此处全交给您了。”
陈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看了一眼稳婆,“开始吧。”
热水和布端了进来,两个稳婆扶着季承安,“殿下跟我来,吸气,呼气……”
季承安忍着腰腹剧痛,与稳婆调整呼吸,她攥着陈夫人的手隐隐发白,陈夫人眼眶微红。
女人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眼下都生了半个时辰,季承安疼得目呲欲裂,头发都被冷汗打湿。
“拿布来给殿下擦擦汗。”陈夫人始终陪在身边,轻声安抚季承安,“没事宣平,放轻松。”
“阿娘,阿娘。”季承安牢牢抓着她的手,“阿娘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陈夫人险些被她这句阿娘叫的落下泪来,她别过头总帕子按了按眼角,“阿娘在。”
稳婆嘴里喊着热水,又对季承安说,“孩子的头露出来了,殿下使劲!”
季承安唇色惨白,“我没力气了……阿娘!”
“啊!”
伴随着她的惨叫,孩子顺利地生了出来,稳婆擦干净孩子,将她放入襁褓之中抱给季承安看,“是个女孩。”
“女孩好,女孩好!”陈夫人喜极而泣,“承安快些瞧瞧。”
季承安勉强看了一眼就昏睡过去。
刚出生的小婴儿皱巴巴的,皮肤是红的,闭着眼睛吧唧嘴,小手握拳,像个红彤彤的小猴子。
“快些将你们殿下搬到干净的地方去,窗户只许开一条缝,把冰都收起来。”陈夫人说。
她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陈铮南,陈老将军面不改色,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陈夫人笑笑,“是个孙女。”
“孙女儿好。”陈老将军瞬间破功,脸上笑容都要溢了出来,“我瞧瞧去。”
陈夫人一把拉住他,“一会叫人给你抱出来瞧瞧,就这么进去像什么样。”
“哎,哎!”陈铮南此刻全凭夫人做主,又听夫人问道,“珩儿什么时候回来可说了?”
陈铮南摇了摇头,“南诏只三年就敢再度作乱,必定有所凭仗,以阿珩之能,至少三年。”
他比了个三的手势,陈夫人叹了口气,“不如我在公主府多住几日,承安她刚刚生产,身边总得有人看顾着。”
“我也一道过来。”陈铮南说,陈夫人失笑,“罢罢罢,问问承安的意思。”
孩子被抱到二老面前,产房业已收拾妥当,陈铮南不方便去瞧季承安,只推着老婆子进了内室,自己去逗弄孩子。
小孩子刚生出来都丑丑的,老将军拿惯了陌刀的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孙女的脸,轻柔得不可思议。
小姑娘瘪瘪嘴,哭了。
陈铮南:“……”
嘿这小丫头片子!
陈夫人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不由得失笑道,“怎么惹得我宝贝孙女哭了?”
“她可能不喜欢我。”陈铮南说,曾经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看着委屈巴巴的,看得陈夫人吃惊。
“哪能呢。”她安慰道,“孩子才刚出生,懂得什么,你多来看看也就是了。”
陈铮南于是又去看了一眼外孙女,小丫头瘪瘪嘴,又哭了。
陈铮南:“……你看,多可气。”
“好了,你吓到我们家小灵均了。”陈夫人推他离开,叫奶娘把小丫头抱到季承安身边。
“灵均这名字好听。”陈老将军眼巴巴的看着奶娘抱孩子离开,“殿下取的?”
“咱们儿子。”陈夫人道,又叹了口气,“这时候叫他去打什么仗……驸马不准入仕也就罢了,殿下才刚生了孩子。”
陈铮南没说什么。
他也是越来越看不透圣人的心思了。
宫里的封赏来得快,头天才生下孩子,第二天封郡主的旨意便下来了。
季承安躺在床上不方便迎接圣旨,陈铮南便同夫人代迎,赵端海笑眯眯的读了圣旨,“叫老奴瞧瞧小郡主,也好回去同圣人说。”
陈夫人侧身让开,“您请。”
“惠敏郡主?”季承安半靠在床上笑道,“封号寓意极好,阿耶有心了。”
大梁的公主封号各各奇葩,成远,嘉和,宣平,哪个听起来都是为了满足帝王宏图霸业的。
倒是郡主的封号寓意好多了,远了的福康郡主,还有才封的惠敏,听起来就好多了。
赵端海笑眯眯的瞧了一眼惠敏郡主,“圣人喜不自胜,不仅给封了郡主,还说要给食邑五千户,这可是本朝头一回呢。”
“待我出了月子定然要带着惠敏进宫给阿耶瞧瞧。”季承安笑道。
“这是自然。”赵端海躬身道,“圣人在宫里就盼着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赵端海才告辞,白芷亲自将他送出府外,不着痕迹的塞了个荷包。
赵端海笑眯眯的拢了荷包,“白芷姑娘留步。”
“宫里倒是看重我们灵均。”陈夫人摇着陈灵均的摇篮,轻声道。
季承安靠在床头,不置可否。
她千方百计引起圣人的愧疚,做父亲的到现在都没见到孩子一面,宫里可不是看重灵均?
只是她没接这话,敷衍应了句是,接着说,“也不知夫君什么时候回来……到现在没瞧上孩子一面。”
南诏那边有辛夷,想来不会太费工夫,头次打南诏的时候不是只一年就回来了?
提起这个,陈夫人也是愁容满面的,“还早呢,我问了你公爹,说是至少三年呢。”
季承安吓了一跳,“三年?”
她的手抖了抖,“怎么就这么长?从前不是只打了一年么?”
陈夫人连忙握住了她的手劝慰,“边关战事变化莫测,殿下且放宽心,总有人回来的一天。”
季承安一只手抓着床单,缓了缓才说,“我听母亲的。”
“方才我与你公爹商量了一下。”陈夫人坐在床头,脸色也不太好看,“你初生产,家中也没有个照料的,家中虽有奴仆奶娘伺候,我总不太放心,故想要留下照看你几日。”
若是儿子还在京城,哪里还需要她这些。
季承安笑得柔弱,“难为母亲费心。”
“是这样。”陈夫人开口开的艰难,“你公爹也想住下,这死老头子……”
“这也无妨。”季承安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淡定的很,甚至眼底一片孺慕之情,“爹娘这是担忧我,我知道。”
陈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两位老人自此就在公主府住下,陈夫人毕竟生产过,忙里忙外吩咐奶娘与几个得脸的婢女伺候季承安月子。
陈峥南却是不同,整日抱着孙女不舍得松手,陈夫人闲下来就想发笑,“这个死老头子,可真是……”
也不见灵均多喜欢这臭老头子,见着就哭,偏陈铮南还乐意抱着他。
上回顾家两兄弟来,见着外甥女哭,两个从文的四十好几温润如玉的文人好悬没按着镇南侯揍一顿。
“公爹喜欢灵均,是灵均的福气。”季承安喝了一口芙蓉玉露羹,“我还想等灵均大大,叫公爹传授她家传的功夫。”
“她一个小姑娘,学这些做什么。”陈夫人失笑道,“也不怕她日后嫁不出去。”
“这有什么。”季承安笑道,“我们灵均,生来就是尊贵的小郡主,来日谁敢不给她面子。”
“说的也是。”陈夫人脸上挂着笑,“我与她祖父可得好好活着,免得来日有谁欺负了她。”
季承安也笑,“那是自然。”
婆媳俩又谈了一会,奶娘才抱着孩子进来,季承安伸手道,“抱来我瞧瞧……喂奶了没有?”
奶娘恭谨道,“已经喂过了。”
襁褓中的婴儿被放在季承安身边,季承安伸手捏了捏孩子的小鼻子,笑道,“也不知道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陈夫人听她说了这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说什么。
小灵均极惹众人喜欢,沈妍和岳越抱着她不撒手,陈朝玥特地做了许多肚兜和小衣服,连远在突厥的顾时欢都送了许多宝石和两把弓箭来。
更不要说顾家老爷子,连陈铮南这个做祖父的都没抢过他。
小灵均出生是在五月二十九,民间说二抬四翻六会坐,七滚八爬周会走,虽然五个月的时候还没有学会翻身,但是六个半月的时候已经会滚了,喜得季承安不停逗她。
“再给阿娘滚一个。”她翻着小灵均,床大,也不怕小孩子滚下去,白芷捂嘴笑道,“殿下这是拿小殿下玩呢。”
“生个孩子不是为了玩那毫无意义。”季承安毫无负罪感的拨弄着孩子,给她换了个方向,“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府里的年礼备好了没?”
“都备好了,赤芍做事向来妥帖。”白芷担忧的看着小主子,“今年入宫,殿下还要带小殿下吗?”
季承安摇摇头,把灵均挪到床中央,“过两日我与灵均进宫一趟,顺便与圣人说说,过年就不去宫里了。”
“殿下是怕……”白芷话语未尽,季承安却能明白她的未尽之言,点了点头。
“你忘了?”季承安脸上带着笑,伸手把灵均的耳朵捂上,“从前季佑堂可不就是在宫宴里出的事。”
“是。”被季承安提点,白芷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后背沁出了冷汗。
小灵均滚进阿娘的怀里,季承安抱起孩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宫里不比别处,你知道谁存了害人的心思。”
白芷恭谨,“是这么回事。”
主仆二人又说了半天的话,听见麦冬银铃似的笑声传了进来,“殿下,下雪了。”
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季承安探出半个身子去瞧,“快些拿灵均的厚衣服来,这可是她头一次见雪。”
半夏忙拿来了衣服,季承安亲手为女儿穿上,“咱们灵均像个小福娃娃。”
白芷也笑,“殿下说得极是。”
她们说笑,灵均也笑,挥舞着小手笑得咯咯的,季承安笑着给她擦干净口水,“抱灵均出去。”
京城落雪的时候,荣城依旧明艳如春,陈朝珩看了季承安打京城送来的信,眼睛先笑没了。
他身处战场,此刻心却飞到了京城的公主府,季承安母女身边。
战事胶着,灵均都半岁多了,他却只在季承安的信里得知女儿的近况。
陈朝珩放下信,叹了口气。
他从前跟着父亲征战多年,与南诏打过大大小小的仗,从来没觉得南诏如此难对付过。
陈家与南诏诸将领算是半个知根知底,对对方的排兵布阵十分熟悉,这次却不然。
若不是靠着辛夷的情报,陈朝珩决计不会像如今轻松。
想夫人,想女儿,不想打仗,南诏究竟在作什么幺蛾子,娶了和亲公主怎么还这么不老实。
话说没有成远公主的消息,不知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