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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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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珩温声劝了两句,季承安也止了泪,隔墙有耳,叫人传出去总归是不好。
她眼眶红红的,乖乖靠在他怀里,陈朝珩看得难受,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乖,咱们回家。”
怀里的人是他的妻子,因为他对她有怨,所以她一只脚迈进了夺嫡的路。
她胆大,恶毒,工于心计,可她也是那个从前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他的娇娇本该像阿玥一样单纯的。
“是我不好。”陈朝珩低头,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娇娇,是我不好,求你了,咱们收手,好好过日子。”
季承安仰头,她眼里都是泪,陈朝珩疼惜似的给她擦干净,她埋在他的身前,无声哭泣。
长夜寂静,身后层层宫殿掩映在朱墙下,那一瞬间冷意包裹了季承安,那是比阿娘去世还要深厚的冷。
也就是在那一夜,季承安彻底明白了,圣人他心里最爱的从来不是顾后,也不是昭妃,而是他身下的皇位。
“殿下。”上午才用了点心,白芷便拿着一封信匆匆进来,见陈朝珩也在,微愣了愣才行礼,“驸马。”
陈朝珩给季承安擦干净嘴边的碎屑,白芷犹豫了一下,没敢说话,季承安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事?”
白芷把手里的信交给季承安,“成远殿下的。”
季承安挑了挑眉。
成远与她的关系一直很迷惑,说姐妹情深自然算不上,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顶多就是你嘲我一句我刺你一句罢了。
成远没脑子,她数度利用过这个长姐,成远倒是能猜出来,因而她有什么事从来都是找嘉和。
如今怎么寻到她头上了?
季承安大为不解的和陈朝珩对视一眼,随手拆了信。
只有短短一行。
“明日午时,大佛寺见。”
季承安将信纸拍到桌子上,气不过似的,“我就没见过她这样的,什么玩意,哪有这么求人的!”
陈朝珩略略扫了一眼信纸,诧异道,“怎么说?”
也没说求她办什么事啊。
“眼下她要嫁到南诏和亲,我就不信她能带着孩子过去。”季承安气的拍了拍胸口顺气,“苏庭尚未娶妻,这种事情传出去于他仕途有损,我这长姐自然不忍心害了情郎。”
她气的冷笑出声,“苏庭养不了孩子,自然只能托付给我们姐妹,嘉和性子软,定然护不住孩子,她可不就求到我头上来了。”
陈朝珩恍然大悟,转眼又犯起愁来,“可若是她将孩子托付给我们,又如何瞒得过圣人?”
“谁要给她养孩子。”季承安气道,“谁家的孩子谁自己去养,叫苏庭自己解决。”
她说到做到,叫白芷拿了笔墨来给成远回信,又差她叫空青来。
“你去。”她对空青说,“就说若是只想着自己的仕途,那我只当长姐瞎了眼,若是心里还有长姐,就去大佛寺把女儿带回去。”
空青领命退下,陈朝珩沉吟不语,季承安笑吟吟道,“想什么呢?”
“若是……”他微微抿唇,“咱们家总能养的起一个孩子。”
“想什么呢。”季承安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有爹有娘的,给我们养着算什么事。”
自己的孩子,还是得自己养着才好。
大佛寺。
嘴上说着不管,季承安到底是又走了一遭。
成远早就等在寺里,小和尚引着季承安到院子里,才一落座她就道,“先说好,孩子不给你养。”
“你这人!”成远气的恨不得将手边的茶杯拍到季承安脸上,季承安轻飘飘喝了口茶,挑眉看了她一眼。
“我说长姐。”季承安拿出一个荷包推到她面前,“再怎么说也是你与苏庭的,你这样苏庭知道吗?”
然后她扬下巴示意成远打开荷包,“给我外甥女的长命锁,你安心去南诏,这里我给你看着。”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成远收下长命锁,不阴不阳的说了她两句,“可是若是将女儿托付给苏庭,岂非影响了他的仕途?”
“你满脑子就想着他?”季承安只恨不得狠狠敲她脑袋,“火烧眉毛了长姐,苏庭以后升不了官又能怎样!”
“我不能毁了他啊。”成远睫毛微垂,“宣平,他三元及第,前途一片光明,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他。”
季承安:“……”
她半天无言,过来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长姐可曾问过他?”
“我不需要问他。”成远道,“无论他愿意与否,我都不想做毁了他的那个人。”
“傻。”季承安道,“要我说,长姐一早就该去找他,而不是自作主张。”
“身为皇家人,哪有什么自由可言。”成远苦笑。
季承安说,“我偏不信。”
她起身开门,将苏庭放了进来,站在一边笑盈盈的看着两人,“如今长姐也该问问他的想法。”
她看到成远眼眶流出泪来,季承安微微一笑,自己出了小院,轻轻将门带上。
若是世间两情相悦的人都能在一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有生离死别这种事情的发生呢。
她这样想着,又想到了陈朝珩。
不知道是不是季家的女子天生就有舍己为人的爱好,成远不愿意毁了苏庭的仕途,恰如她不愿意断了陈朝珩的青云路。
所以逼着自己做了从前最不乐意的选择,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选择了最艰险的道路。
何必呢,她想。
她也没坐马车,一路走着回城,白芷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主仆二人一言不发。
软底鞋磨的脚底生疼,精致的裙边也沾上了灰尘,季承安静静走在官道上,看农人忙碌播种。
“白芷,我好累。”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天底下那么大,怎么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白芷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去劝她,季承安无所谓笑笑,“上马车吧。”
自从嫁了陈朝珩,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是所爱之人,却因为圣人玩弄权术而叫这份感情不那么真诚。
也让他介怀。
她从前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可是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不能叫她心动。
所以一开始就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还怎么去强求,如今这样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车轮压过官道声声作响,四角珠帘乱撞,白芷轻轻脱下了她的鞋子,心疼道,“殿下脚底都磨了水泡。”
“无碍。”她套上鞋袜,“回府替我挑破就好。”
白芷见她这样,心里更是难受,嘴里的话就不由自主顺着说了出来,“非是奴婢多嘴,殿下如今到底是比宫中强了,这样思虑过甚,怕是于身子有碍。”
季承安微微摆手,“我没事,无需再劝了白芷。”
她其实都明白,只是这个心结她过不去,陈朝珩也过不去。
陈朝珩从小就是被镇南侯教养长大,耳濡目染皆是家国大义,守卫南疆已经刻入了他的骨血,他本人也是为此而生。
如今娶了她,他的家国大义终身理想被风吹的满地都是,分毫不剩。
季承安想,若是让她也这样,她怕不是会疯掉。
南疆永远摆在她前面,她永远都明白,甚至理解。
整个大梁,没有人比她更懂陈朝珩,所以她讨厌这门婚事,讨厌自己害了陈朝珩。
理想与她,如何能两全?
她回镇南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府里的饭都用过了,白芷交代厨房简单做了两个菜,在衡怃院服侍季承安用膳。
季承安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筷子就放下,恹恹地去了内室休息。
“我先睡会,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她太累了,几乎是合眼就睡死了过去。
季承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梁的皇宫,与她记忆里不同,两边的宫墙似乎变了些模样,连紫宸殿都像是重新修缮过一样。
她看到“季承安”站在“陈朝珩”面前,身着华服,像是出嫁的婚服,大红色的,甚至比她嫁给陈朝珩穿的还要华贵。
“陈朝珩”穿着黑色大氅,好像还绣着暗色的龙纹,她看不清楚。
她听见“季承安”开口说话,一字一句仿佛杜鹃啼血,“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这诗是前朝诗人为和亲公主写的,为何她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季承安一头雾水。
“陈朝珩”面有不渝,似乎是要开口说话,“季承安”勾唇道,“若用妾身一人换来边境安宁,妾自然愿往,只愿圣人看顾好我的女儿,叫她不像她的阿娘庸庸碌碌,有一个顺遂人生。”
季承安听了这话只觉得悚然,有什么东西顺着尾椎骨一点点向上爬,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突然“季承安”十指如刀,猛地插进了陈朝珩的左肩,她的十个指甲足足有寸长,血溅出来,染红了藕臂。
“啊!”季承安吓了一跳,心脏突突直跳,这才发觉自己只是做了场梦,后知后觉连后背都湿透了。
“怎么了?”陈朝珩闻声走来,坐到了床头,“做噩梦了吗?”
季承安将脸埋在他的颈侧,陈朝珩拍了拍她的后背,里衣一片润湿,“怎么都湿透了?”
季承安摇头,只是埋在他的身上,并不说话,陈朝珩打眼色要白芷拿一方干净的帕子来,小心给她擦干净后背。
“没事了,乖。”他哄小孩似的,季承安吐了口浊气,好半天才将脑袋从他身上移开,“拿铰指甲的剪子来。”
白芷取了剪子过来,季承安不由分说将指甲剪短,陈朝珩小心拿过她手里的剪子给她铰指甲,“怎么突然想起来铰指甲?”
季承安摇摇头,一副吓怕了的样子,陈朝珩便轻笑出声,小心翼翼给她修剪整齐。
她指甲长,从前在荣城的时候替她铰过一次,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无名指与尾指的指甲足有寸长。
陈朝珩自己的指甲修得圆润整齐,自然看不惯指甲留长。
京中蓄甲之风盛行,先头确实是因为宣平公主带起来的风气,后来有人觉着指甲蓄的长了别有一番风情,这才大面积流行起来。
只有陈朝珩,数次铰断了蓄甲之风发起人的长指甲。
“行了,这就差不多了。”他修完指甲,将剪子递给白芷,自己拿了帕子把季承安最长的四个指甲好好收起来。
“你收这个做什么?”季承安看他的动作,脸上才挂了笑。
陈朝珩连帕子带指甲放进小匣子里收好才道,“多有纪念意义。”
“那我再留起来?”季承安眼底都是笑意,“哪就是什么稀罕玩意了,偏就你当个宝。”
陈朝珩拒绝三连,“别,不行,不准,你再留指甲我就把你手给你剁了。”
季承安:“……”
她果断犯怂,“不留了不留了,镇南侯世子果然凶残。”
陈朝珩点了点她的额头,脸上都是无奈,“你啊。”
“方才做了什么梦,叫你这么害怕?”陈朝珩给她递了杯茶,“连我都吓着了。”
“没什么。”季承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我梦见自己和亲去了。”
“一天天的。”他失笑,“你现在都嫁给我了,和亲也轮不到你。”
“你让我去的。”季承安眼巴巴控诉,把喝完的茶杯放到陈朝珩手边,“我都生了你的孩子了。”
“我不会的。”陈朝珩放下茶杯,揉了揉季承安毛茸茸的脑袋,“你是我的妻子。”
“拉勾。”她伸出了小指,陈朝珩无奈,也伸出了小指勾上他的指头。
陈朝珩有时候觉得她活像个小孩子,比如说现在就是。
但是还要顺着小孩子哄着她,不然多大的人了还不乐意。
果然拉勾之后季承安就开心了,抚掌大笑,“咱们都拉勾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是自然。”陈朝珩笑道,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白芷说你中午没吃饭,眼下饿不饿?”
季承安摇摇头,陈朝珩想起她从前似乎也是这般不爱吃饭,身体底子伤了,这些年也没养过来,不由得犯了愁。
“话说回来,这两日叫太医来看看?”他道,“我记得你的胃不是很好。”
季承安只是笑,“并不碍事,吃了这么些年的药,要好早就好了。”
太医院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又有姜后暗中示意,自然不会对她的身子多上心,辛夷虽擅医术,可更多是跌打损伤,这种温补身子实在是不擅长。
所以就一直拖着,从前在公主府没人管她,吃饭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嫁到陈家,饭倒是准点吃了,亏空多年的身子一时半会也是好不了。
她想到的陈朝珩自然能够想到,只是季承安不愿意,陈朝珩也不敢多替她做决定,只是心里暗暗记下要嘱咐厨房做些养胃的粥。
“不看就不看。”他向来是愿意顺着季承安的,“醒了就出去走走,睡久了当心走了困,夜里就睡不着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带你出府玩,他们晚上要去吃酒,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好。”季承安笑道,披上衣衫就要光脚下床拿衣服,“上午那件脏了,我穿这个怎么样?”
她手里拿的是一件素色九成新襦裙,裙头袖口绣着仙鹤,陈朝珩扫了一眼,“你喜欢就好。”
男人其实都不太能分出女人们的衣衫,通常情况下陈朝珩只能分出季承安颜色不一样的衣服,在他看来她手里拿的这一件与早上出去穿的那一件差不多。
季承安躲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换好后才走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笑道,“这件衣服是我最喜欢的,因为穿得多了还被圣人夸节俭。”
“有我在,大可不必如此节俭。”陈朝珩走到她身后,季承安握在手里的眉黛被他取走。
“这是江南特供的云锦,十几位绣娘做了三个月才得了这么一件,我才舍不得只穿这么一次。”
她说话的时候陈朝珩掂起她的下巴认真为她描眉,拿出了比练剑还要认真的气势,季承安咯咯娇笑,“霁之哥哥你行不行啊。”
陈朝珩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常年握剑的手很稳,眉黛上脸的那一刻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好了吗?”陈朝珩几乎是用了三个白芷的时间,季承安等不及了,一叠声的催促。
她的声音娇娇的,陈朝珩手一抖,眉黛深入发鬓,他取了帕子给季承安擦干净,声音严肃,“别乱动。”
认真的仿佛是在进行什么重大事件决策。
季承安:“……”
她果然听了陈朝珩的话不再乱动,心里却像是猫爪挠心似的一万个好奇,不知道这人给她画成了什么样子。
“好了。”陈朝珩认真描完最后一笔,对自己的手艺信心满满,“你看看如何?”
季承安于是看向铜镜,“我瞧瞧……不是这跟没化有区别吗?”
“有。”陈朝珩站在她身后十分认真,“你看看,这里深了一点,这里长了一点,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更加好看?”
季承安:“……”
真棒,所以是不是要夸夸你?
陈朝珩不管做什么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比如现在季承安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不好,敷衍的拍了拍巴掌,“真不错。”
然后拿过眉笔自己画眉。
她偏好长眉微挑,垂眸看人的时候自有仪态睥睨,天然带着三分尊贵。
陈朝珩看着看惯了的眉毛,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还不如我画的呢。”
“去你的。”季承安拿眉笔扔他,被陈朝珩稳稳接住,凑近她的时候轻轻闻了一下,“好香。”
“登徒子。”季承安嗔道,“是白芷她们前些日子调出来的香膏,手伸出来。”
陈朝珩依言伸手,季承安在他手心倒了一点,“给你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世子将香膏抹开,口齿清楚地反驳,“怎么就暴殄天物了?你可真是不心疼你家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