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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陈朝珩离她不远不近,余光都没往这边瞥。

      那天他说的话如此尖刻,至今像刀一样扎在季承安心里,且季承安病了月余,他连见都不见她一面。

      这过于让人难堪了,他误会了她,可是她连解释也做不到,这份圣旨出现的如此巧,巧的就像她主动求来的一样。

      教坊司舞姬动作轻盈,乐曲空灵不似人间,陈朝珩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叫季承安脸色微凝。

      “圣人到!皇后娘娘到!”赵端海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吓了季承安一跳,她勉强定神,扶着白芷的手起身。

      “圣人万康,娘娘万康。”

      季承安垂眸行礼,牡丹掺金织锦落在地上,绽成一朵灼目的花,她听到圣人说,“众卿平身。”

      每年的年宴几乎都是大同小异,教坊司用尽心思想些讨巧的玩意,可来来回回也不过那几样。

      今年倒是有个舞姬被收进宫里,季承安眼看着姜后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面上还能笑着应下。

      是不是成了亲的女子就应该眼睁睁的看着枕边人对旁人动心,还要笑盈盈的与她姐妹相称。

      从前阿娘是,如今姜后也是。

      她垂下眼眸,白芷跪坐在一旁为她布菜,她只尝了两口就没了兴趣。

      宫宴的菜自然是极精细的,御厨提前做好,置于热水中暖着,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众人推杯换盏,口里只说着溢美之词,季承安也随着敬酒,看圣人喝下,她只突然觉着厌烦。

      她推说醒酒,扶着白芷出了门,在太和殿周遭闲逛。

      京城冬天的风比荣城冷多了,小刀一样往身上刮,吹着落没了叶的树呼啦作响,没由来的叫人慎得慌。

      季承安将手炉揣到白芷怀里,失了魂一样走到太液池边。

      她恍然落下泪来,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她一字一句说,“庆安十六年,他就在这里救了我。”

      摔坏的簪子已经补好,他们却不像簪子一样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你说,究竟是要多巧才能叫他碰上我。”她说,“那年陈朝珩头一次来京城就救下了我。”

      “白芷,我们是有缘分的。”

      “圣人赐婚后我总在想,若是他没救我,或是我们没有更多的牵扯,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接了他父亲的大业,替大梁镇守边疆?”

      白芷手中捧着暖炉并不敢说话,季承安拿出帕子小心擦了擦眼泪,自嘲一笑,“我说这些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啊……他们终将走到这一步。

      “多可笑。”她笑,小心蹲下掬了一捧太液池的水,冰冷的水在她指缝滑落,季承安小小声说,“若我当时接近他并无谋算就好了。”

      她当时,确实是存了揣度圣人心意的心思。

      季承安在后宫冷落多年,自然养成了七窍玲珑心,阴差阳错被陈朝珩救下,她便猜测圣人会对付陈家。

      陈家早晚如顾家一样。

      知恩图报,季承安想,她多亲近些陈家,圣人想必不会……做的太绝。

      太液池之后,她看着圣人对她,似乎是……有一些愧疚的。

      可惜圣意难测,到头来竟是害了她的霁之。

      “殿下……”白芷强忍哭腔,把手炉递过去,“太液池水冷得很,当心冻了身子。”

      季承安浸在水里的手指已经没了温度,她摇摇头,没接白芷的手炉,擦干净手上的水准备回殿。

      谁想转身就撞了人,那力道把她头上的发钗都撞歪了,她刚想抬手整理,就碰到了一个温暖的手。

      “手怎么这么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朝珩替她把撞歪的凤钗扶正,又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承安抬头,撞进他褐色的眸子里,才止住的泪就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霁之,我想你了。”

      陈朝珩脸上表情松动,可几乎是瞬间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道,“殿下放心,臣自然不会抗旨。”

      “你不信我?”她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听起来有些尖锐,“我说过不是我求圣人赐婚的!陈朝珩你为什么不信我?”

      昏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陈朝珩再度退后半步,“殿下该回去了。”

      寒风呜呜作响,季承安只觉得指尖发冰,她惨笑出声,“既然不信我,愿娶我我,去求圣人啊,叫他收回旨意!你去啊!”

      陈朝珩不说话,季承安笑得咳嗽,一双眼睛盯着他,“你不敢罢了!陈朝珩,你就是个懦夫!”

      “我也是。”她跌跌撞撞的推开他,又哭又笑,“我们都是胆小鬼。”

      陈朝珩静静看着她踉跄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心底像是破了个洞,呼呼的往里透风。

      眼角润湿一片,陈朝珩头埋在手心里,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成亲那天,是二月初二的黄昏,场面很是盛大。”

      那是京中百年难有的盛事。

      他们都这样说。

      红绸铺地,锦绣缠枝,金线绣成的龙凤呈祥八抬大轿从公主府正门把新嫁娘抬出来,一路吹打到了镇南侯府。

      听说驸马亲迎,骑着高头大马玉树临风,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

      听说宣平殿下是太子殿下亲自背上轿的。

      听说圣人携皇后亲至公主府,宣平殿下手中握着的苹果还是圣人赐的。

      金吾开道,红绸绵延十里,是从前公主出嫁没有过的排场。

      他们仰头看着迎亲的队伍,他们议论纷纷,他们说,圣人果然宠爱宣平公主。

      可是宣平握着她的苹果,已是泪流满面。

      眼泪冲干净胭脂,她狼狈的不像个公主。

      那时候的季承安,仿佛已经预见自己不顺遂人意的一生。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二月初二黄昏时,陈铮南与夫人相携出门,亲自在陈朝珩的蘅芜苑门外的东边放了三只小鼎。

      鼎中有豚,厨房早就已经除去蹄子和甲,合在一起,活灵活现的放在鼎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祭肺,十四尾鱼,干兔一对。

      这样隆重而又盛大的仪式,只有当年的武文公主大婚时用过这样的规制。

      不仅如此,房中也放了醯酱两碟、肉酱四碟,用红绸遮盖着。

      还有黍稷四把,以示五谷丰登,家中常有余粮,敦上都有黄梨花木盖子。

      青铜制的酒尊放在室中北墙下,圣人前些日子赐下来的御酒放在酒尊的西面,也同样用红绸盖好,酒尊上放置了青铜酒勺,勺柄都朝着南方。

      在堂上房门的东侧放了一尊酒,其中没有装酒,金丝编造的框子在酒尊南边,装了四只酒爵和合卺。

      这些早就布置好了,圣人派礼官协助,只是主持仪式的赞者仍是陈家找的。

      陈朝珩作为新婿,身着华服翻身上马,随从人役手执灯烛在车前照明,八抬大轿一路吹打去了公主府。

      他骑在马上,有片刻的恍惚,恍然回到了一年前她执意同他去南疆的黄昏,也是这样一副景色。

      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车队到公主府外停下,白芷几个早在堂上房门西面布设筵席,吃席的人见新婿迎亲,连连拱手贺喜。

      陈朝珩一一回礼,他面容温润,看着像是对昏礼由衷开心的模样。

      新妇穿上绞金银丝凤凰于飞嫁衣。

      女师是从前教她礼仪的老师,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辞官归家,因她成婚特意又从老家星夜赶来。

      她以簪子和头巾束发,身穿黑色丝质礼服,站在季承安的右边,轻声说道,“殿下今日之后就是陈家妇,臣愿殿下与驸马和乐无忧。”

      她眼中似有泪光,季承安喉咙堵住了,眼泪也要流下来。

      “别哭。”女师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擦干净,“我为殿下盘发。”

      她的小公主,如今也要嫁人了,这几年的挣扎苦痛,到今日也总算是划上了终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说到最后,眼泪已经顺着滑落。

      季承安伸手,替女师擦干净眼泪。

      从嫁的宫女皆身着妃色宫服,头戴攒丝八宝富贵如意簪,肩着绣有花纹的褙子,垂手跟随于季承安之后。

      圣人携皇后亲临公主府,陛下仪仗映红了半个公主府,他身穿明黄龙纹长袍站在主堂门口,受了陈朝珩两拜。

      圣人点头,满意道,“贤婿进门。”

      陈朝珩手中拿着大雁,听了这话随后入门。他把雁放在地上,又是两拜两拜,叩头至地,随后越过圣人,到了季承安寝殿门口。

      白芷打开房门,站在阶前,朗声道,“请驸马作催妆诗。”

      她身边站了一圈季承安的闺中密友,大有做不出催妆诗不要进门的架势。

      岳越脸上挂着笑,“快做快做!”

      沈妍也笑,“做不出来可不许见新娘子。”

      “不给见?”周晔粗笑道,“咱们便冲进去抢了!”

      沈妍笑唾,“呸!我看哪个来抢。”

      宋暮催他,“快做快做!”

      陈朝珩果然细细思量了一会,开口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注】

      周家女郎摇头,“不好不好,再来一个。”

      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直气得她兄长恨不得将她揍一顿。

      “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注】

      周晔几个人互看一眼,齐声笑道,“新妇子!催出来!”

      沈妍几人齐齐让步,末了沈妍还威胁道,“可不许对我们殿下不好。”

      千呼万唤始出来,季承安从西阶下堂,她手里握着圣人亲赐的苹果,圣人在一旁远远看着,不由得红了眼眶,“如今见她出嫁,我的心事总算能了却一桩。”

      陈朝珩险些看愣了。

      大梁并不以红绸蒙面,新妇只用龙凤呈祥金丝扇遮面,扇子遮住了季承安的容颜,却若隐若现能叫他看见。

      这样娇媚的娇娇是他的新妇。

      “驸马?”随从小心推了他一下,陈朝珩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应当在前面引路。

      季呈钺背对着季承安,弯下身子背起妹妹,季承安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几次忍不住落泪。

      “若是他对你不好,娇娇只管告诉阿兄。”季呈钺的声音里也隐隐带着颤音。

      季承安点点头,眼泪珍珠一样砸在季呈钺的脖子里。

      季呈钺总想着这条路慢些才好,只眨眼的功夫就出了门,他连多陪陪妹妹都不行。

      由陈朝珩扶着,季承安登几上车,女师为她披上避风尘的罩衣,别过眼睛不去看她。

      随后八人发力,抬起红轿。

      陈朝珩骑上高头大马行驶在前,先行到达,在大门外等候。

      一路吹打到了镇南侯府上,季承安听着喜庆的音乐,不由得潸然泪下。

      她攥紧了手里的苹果,把眼泪擦干净。

      轿子落地,陈朝珩对季承安一揖,请她进门。

      他们相携而入,从此她就是他唯一的妻。

      陈家尊堂坐在正位,见状忙起身相迎,世子娶妻当拜高堂,可季承安公主之尊,倒要叫公婆拜见。

      天地君亲师,到底是如此。

      季承安受了一礼,又在赞者的口宣中与陈朝珩拜了天地。

      “夫妻对拜!”

      她心想,从此之后便是陈家妇了。

      到寝门前,陈朝珩又揖她请入,三请之后,季承安便从西阶上堂。

      季承安从嫁的宫女在室内的西南角布设筵席,待布置好之后,陈朝珩入席。

      季承安的位置在酒尊的西面,面朝南方,对面正是陈朝珩,她安静落座,微微朝季承安笑了一下。

      季承安的宫女为陈朝珩浇水盥洗,陈朝珩的贴身婢女则为陈朝珩浇水盥洗。

      那婢女不过二八年华,生的清秀可人,季承安扫了一眼,新婚的喜悦微微冲淡了一些。

      她从前可没听说过陈朝珩有什么二八年华的贴身婢女。

      看两个新人盥洗完毕,赞者便撤除酒尊上的盖巾。

      抬鼎人出门,撤去鼎盖之后,将鼎抬进室内,放在南面,面朝西方。

      执匕人和执俎人跟随着鼎一起进入,把匕、俎放在鼎旁边,执俎人将牲盛放在俎上,执俎立待在一旁。

      一切准备妥当,执匕人从后至前,依次退出,回到寝门东外侧原来的位置站定。

      赞者在席前设酱,肉酱放在酱的北边。执俎人入内,把俎放在肉酱的东边,鱼放在俎的东边。

      婢女在婿席的对面为新妇设席。

      赞者揖请季承安入对面延席,然后一起坐卜,进行祭祀。

      赞者将黍移置席上,并把肺脊进交给两人,两人对视一眼,就着肉汁和酱进食。

      二人一起,取食三次进食便结束。

      赞者洗爵,斟酒请新婿漱口安食。

      二人祭酒,干杯,皆拜赞者。

      赞者答拜,接过酒爵,第二次服侍新婿新妇漱口饮酒。

      第三次漱口饮酒,以卺酌酒,礼仪如前,称合卺酒。

      赞者洗爵,坐地祭酒,然后干杯,一拜,夫妇二人皆答拜,随后赞者站起来,起身告退。

      至此,同牢合卺,夫妻一体,相恩相爱,再不分离。

      陈朝珩看了季承安一眼,“我出去招呼一下客人。”

      季承安微微点头,便听见一堆人前呼后拥的,声音从前院传过来,“他们的同牢合卺礼应当结束了,咱们去瞧瞧新嫁娘。”

      听声音就知道是沈妍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新婚夫妇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陈朝珩说,“我去拦住他们。”

      他出了房门,季承安坐在床上,陡然生出一点点欢喜。

      “……不见新娘子也行。”沈妍的笑声传过来,“你得把酒喝了!”

      “喝!喝!喝!”

      “哈哈哈哈哈!”

      他再回来的时候,喝了不少酒,虽然路有些走不直,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

      陈朝珩按了按额头,十分无奈,“这群人。”

      季承安起身去扶他,感叹道,“我从来没想过昏礼是这样累人。”

      “今日劳累你了。”他给她递了杯水,温声道,“我去书房睡。”

      季承安一双眼珠子就落在陈朝珩身上,她倏而收紧了声音,“你还是怨我是不是!”

      “殿下还说这些做什么?”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温和的光,“终究是木已成舟。”

      可说出的话却十分绝情。

      “木已成舟,木已成舟!”季承安惨笑出声,“若是我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陈朝珩没有再问,仍旧是温声道,“殿下早些休息罢。”

      终究是这样了,就算季承安有本事让他再度入朝,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回不到曾经了。

      陈家成了圣人眼中的钉子,顾家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前路艰险,他着实是生不出更多的情谊。

      “今日你出了这个门。”季承安咬牙,声音发狠,“明日便有人告你个不敬尊上!”

      她头一次在陈朝珩面前显出她的谋算,陈朝珩微微发愣,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季承安。

      却听见她继续道,“便是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陈家做打算。”

      陈朝珩便折身回来,与她同坐在榻上,脸上似笑非笑的,“如此说来,我与殿下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话可不能这样说。”他笑,季承安也笑,“如今也就只我能救你家上下,怎么,你想重蹈顾家的覆辙?”

      “陈家是保皇党。”陈朝珩面色不变,“殿下多虑了。”

      “保皇党?”季承安轻笑,“没有官职的世子?保皇党?”

      陈朝珩似乎有些恼怒,“还不是殿下求来的?”

      “我说了我没有。”季承安脸色冷了两分,“你这是听谁说的?”

      陈朝珩便不说话了。

      季承安也不恼,她打量着他,“我知道你恨我,可若是能叫你做皇夫呢?”

      她气息洒在陈朝珩的耳边,声音又轻又软,陈朝珩心里微微一紧,将她按在床上。

      “是么。”酒劲上来,又是朝思暮想的人,陈朝珩笑出了声,倾身吻了上去,“原来殿下是这么想的。”

      他叫她殿下……

      季承安心里清楚过了今夜,季承安与陈朝珩将再无关系,有关系的变成了宣平公主和镇南侯世子。

      他进入的时候很痛,季承安一口咬在陈朝珩肩膀上,喘息道,“霁之,你别不信我……”

      一声声好似杜鹃啼血,陈朝珩也不禁心软,不由得放缓了动作。

      他身边狐朋狗友不少,陈朝珩听旁人说起这事总是趣味盎然,他年纪轻,家里管的又严,故此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想,季承安疼成这样,能有什么趣味。

      陈朝珩也疼,却总是顾及着季承安的感受,季承安十指扣在他肩膀上,咬牙切齿,“你从前没有女人么?”

      陈朝珩叫这话逼出了点火气,“我有没有你还不知道?”

      确实是没有,陈朝珩就连相交甚笃的异性友人也没有。

      “咱俩认识之前。”季承安踹他,她身子疼,话说出来就不见得多好听,“我就不信你在云州连个伺候的也没有。”

      陈朝珩掐她的腰,又亲她,“又胡说。”

      话说到底,还是放轻了动作,柔的不像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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