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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穿过雨帘 ...

  •    她紧紧捂住凤栖梧的嘴,无论那双手还是嘴唇没什么应有的温度。冉风禾的一双招子死死盯住山雾黑黝黝里的一草一木。呼啸而过的风灌入冷气,“荡气回肠”,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来。
      “有人让我来接你,说你被盯住,但需要我带你走。”冉风禾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传入凤栖梧的耳朵里。
      “你?”凤栖梧心如擂鼓,看似孱弱的身板微微战栗这,实在忍不住低声相询。
      “是,大人已知道谁在追逐你。”冉风禾难得拿出了十足的劲头,竟是十分认真的解释着,只盼能好好完成这次嘱托。这边气氛呈短兵相接之势,那边确实一片的春风和煦。

      “打尖还是住店?”没有题字,更无御匾,这店全靠这里小二一张嘴撑着。说是撑着,自打这小二来喽,店里人丁旺喽,店内财气足喽,可把老板高兴坏喽。之前或多或少客人会对这地界膈应,这风水忌讳,如今,嗨!那可没人把这里当年发生的惨剧给当回事喽!

      楼里不逢节日逢贵客,日日张灯结彩,见人就迎,怎么迎还是看贵人心情。
      “客官,里面走。”小二忙着揭帘子,帘子一挑就是一笔进账的成交,“您这边请。”
      “哎,您慢走。”客人来来去去,小二忙碌个不停。
      “小二哥,糖糕给我打一份。”
      “好嘞!”

      “小二,拿手的好酒好菜每样两道看着来,一炷香内全上好。今儿个我兄弟们罩着你。”
      “您老好打尖。”小二笑着回道。

      “小二小二,还是八面玲珑,叫人挑不出错处。”一个声音懒懒地传来。
      “开张迎客,闭门则谢客,这道理你不懂?我这不做地痞无赖的生意,好叫您知晓。”谁也不知小二是怎么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别介,今儿个你老子我运道好,要来个大鸡屁股儿,香的不行……馋也馋死你、美!”
      “美!——羞也不羞!”小二懒得与那无赖纠缠,对那无赖翻了个白眼,转身候堂去了。
      “闵逝川,是不是又想给大人添麻烦了?你这小子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占大人便宜。哼!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也配?”小二看不过眼那无赖吊儿郎当的模样,张牙舞爪的提醒。
      “不是我说你,注意点分寸!咱家大人是风光霁月,千里难寻的好官——虽然没人见过大人的相貌,但以大人的风采,那必定是卓卓然于常人之上的。”小二斜起眼,瞪向那怪人。

      “我比之却如何?”
      “你……哎我不是说了吗?你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两银子的家底,大人——岂为你这种人所能肖想。”小二说溜了口,语气不明意味,没看清发问人,正欲侃侃而谈,忽的就冒起了冷汗。旁人他不清楚,方才他脑子这么一转,就得罪了位不好惹的。就如正发问的这位,总是一副好脾气模样,却能雍容华贵,永远举止大方。

      小二盯着地面,迅速反应着,“还不走!”他拼了命的向闵逝川使眼色,“去去去……边儿去,臭要饭的!”
      “我……”闵逝川本不见神色的面上顿时一脸茫然——惊讶大于无措,转身莫名其妙被推了个趔趄,怀中揣着的鸡屁股也险些掉在地上,堪堪接住时又好一阵龇牙咧嘴,引得街上过路人大笑出声。
      景云螭笑而不语,明眼看这相貌可称俊郎的“乞丐”直着腰从柜旁摸出来块契子又顺走了一壶酒,并不加阻拦。“趔趄着来,便趔趄着走。”她垂了垂眸子。

      “'小二哥八面玲珑?'这倒是个会说话的。”景云螭旁的小丫鬟倒是没忍住,讥讽出声。
      “这位公子玉树临风啊。”景云螭笑了笑。
      “怎么看出来的?”小丫鬟探头探脑。
      “我倒还真没看出来。”小二却收回了毛绒绒的脑袋,“今日吹的西风,客官还是进来些。”
       三个脑袋在门口,主导是方才被一脚踢开的人。

      长街走马,这小店门前有位少年不声不响的经过。“归去来——打秋风时一杯酒,万载具流芳兮江东行?君独不见父老兮——归去来!贵无名——生前身后一杯酒,何须打马江上行!归——去来!”
      辔头叮当作响,少年声音清脆悦耳,歌声却如泣如诉,哀婉戚戚然。
      此时白马牵着少年,一时不知谁走的快些。

      “这好好的良辰美景既能点起暮暮朝朝,在这儿怎么就成了秋日黄花,明日憔悴未堪摘取的东西。唯恐是不太吉利。”景云螭立在店门口,神情渺茫。
      她似是不解,斟酌着出声,手中佛珠跟着一颗一颗碾过去转动。

      “然,也罢,那就换一首……与贵人瞧瞧。”那少年一手糖葫芦,一手糖人,瞧着像小娘子般爱甜,口中时而悠扬的曲调却痴痴缠缠,惺人泪下。此时他含含糊糊应着声,倒也不全然是遇知音的喜悦。

      “嘿,你瞧这个如何?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调皮的眨巴两下眼睛,倒是得到了景云螭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偏就吃,吃不完的,与你分了就是。”景云螭拿他话头接了下去。她总能接上话,在哪里都如是。
      “是,您是好脾气的。我便与您多叨扰。”少年见她不恼,倒也不和她客气,给小二接住马也不及见着那马匹被拴好,便迫不及待跑到桌边坐下等着她。

      “别的不敢问,只好奇这一江郎,该怎讲?”景云螭看着少年饿虎扑食般卷完了残云,勾起笑眼狐狸般猛的发问。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倒不可再保持缄默了。”少年从眼花缭乱的佳肴间艰难抬头,神秘地回她一笑,清凌凌的眼中唯剩对吃的执着与渴望。不过他还是用景云螭让小丫鬟给的帕子,缓缓擦拭嘴,直起了腰杆,这才开始他的话语。

      “如您所见,江郎少时发迹,哪知那等含光混世,藉藉无名之辈。心非木石,然大道如青天。美人自古多早夭,好叫红颜不堪折。”少年独有的声音如清泉石上流的味道娓娓道来,缠绕人心田,到让见多识广的景云螭也愣了愣。
      “不是这位。”景云螭依旧温柔的笑,只是那笑里居然少了点耐心。
      “千里姻缘一线牵。”少年就也失了兴趣,颓圮在座上,心心恋恋的美食也不再扒拉了。
      “他有什么好说的,现下他?哼!好不快活——您下次再来寻我,便只记得,江家大郎,又从何讲?若不是问他,到不必详询。藉藉众生,皆存于他一人,便知山高水长,当转眼就忘。我呀,能就着这口热气,给你讲到那天也荒地也老。到底是女儿家,遇上旧人,心思还是无处寻了。”少年的声音动听明澈,可是话里的含义却绝不像以他年纪之所为。

      “您呀,是关心则乱。”小丫鬟难得认真,好生劝着:“小姐还是少关心那不相干的人好。”

      隔了三重天,却只一街之隔。从人声的鼎沸到不见天日的岑寂与孤单。流云水袖追烛火,她疾走于长廊的幽暗。不复鼓声茸茸的嘈杂热闹,不复人间烟火。
      来人手下薄纱一展,周遭便净是书卷味,这种气息夹杂着雪沫砸在她心底。
      她许久未曾呼吸这里的书卷味了,屋内竟还残留着点墨,黏在她身侧,让她无法自由呼吸。令人期待的一刻早已到来——砚上还有残存多年的血。院子背靠山,风光可称秀丽。
      大人早就给过交集,是她一直在惧怕回到这里,注视自己无法面对的残存的命运。或许她是有命无运,而小和她……有运。
      大人说过的,都是偶然。此间是留给自己做个念想,做个是要破天惊的念想,是小人物的念想。自己的选择自己走的每步路,不过以身作旗,化子,轻敲在棋盘上,希望能被看到,希望变萤火也能发光。为了……那么多再回不了家的孩子。

      烛火擦袖点起,她瘦削的背影挺立在光里,投下一片影。却不是顾流光还是谁。
      随着薄纱被葱白指头收拢起,顾流光忍不住笑了出来。“天下,呵!天下那么多人,如何能另寻幽僻之所,择衣弃冠,避开熙攘。多么天真。”她悲戚着舞起来。长剑回撤,掠过树梢,月华转过长发,她连个髻都没有挽,很快就失了存在。影相交错,夜月魂惊了谁家梦。

      “院里冷。”
      她好像听到冉风禾神色复杂,扒在墙头望她。
      “你偏不信!这就是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的命!再逃,逃哪里去?”
      她好像看到那个她讨厌的人大肆嘲讽着她们。那些人影或怒或喜,密不透风,缠着她用自己的蝉蛹缠住错误角落里的所有墙壁,让她在不属于自己的角落不能呼吸。

      她怒啊!早年身子单薄到如今形单影只却只有身形小巧,她实在不能再失去什么。
      她倏然回首,只有灯火明灭,意兴阑珊。
      手里的剑忽的就失了力道,然风忽而又起,烈烈不作止。她拾起地上沾水的环首刀,不顾寒凉,练了起来。
      “大人,该喝药。”等侍女终于赶到,她始终不敢歇,累的有些受不住,靠在侍女身侧微微喘息。

      “好。”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发丝微动——她回首向岑寂的湖边望去,清凌凌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水墨画以外的色彩。
      那书生状若癫狂似他,使折扇扫下一层隔着时光的皑皑白雪,纷纷扬扬过后——正翩翩起舞的少年公子便映入她的眼帘。
      他跳的旁若无人,冷雾为他让步退散,湖灯是他点起的烛芯,跳动着,生机焕然。踮脚,跳跃,点地,展臂,回眸,点扇,收扇……水里如此之多的暗桩也没能拖曳住他的神采。烟波浩渺,他眼底暗光浮动,便似潜鳞游泳,又如昆山碎玉。
      “公子……”侍女也魔怔了般在原地愣怔。
      “他?”顾流光戚戚然又暗含期待,眉梢轻挑,向侍女确认道。
      “隔得有些远,不过,好像就是他。公子回来了!”
      “你看看,那是否真是他的发髻?”
      “错不了了,只有公子会那样梳起发髻。”
      “我不过一个穷要饭的书生罢了。”那公子翩翩回头,笑着语道。家里一直让他入仕,勉强应付着他改变了自己当牛童的意愿,当了个探花,真个似雾里看花。好在他早已放下,家中又无人再迫他前行。
      晨雾四散,轻烟在水中弥漫。
      于顾流光来说,他像是未死成的胡旦。随随便便能释出“某公少有操刀之志……”的胡旦,一生恣肆的胡旦。
      “公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在看那人,不是白日里乞讨的无赖是谁。
      “唤我经年就好。”他柳叶眼一咪,似笑非笑。
      “公子,流光……近来有采花贼三三两两出现,流光已将其一网打尽。”流光欲言又止。
      “甚好,顺势救下柳州的何大人爱女,当赏千金。”
      “流光救了三位良家女子。”
      “倒也是件功德。王侍郎那肥猪的性命保住,买命钱,你可以送一半与楼内。我去报给我那忧虑过甚的兄弟。”
      “公子……”流光缓缓抬眸,美人泪垂。
      “可是累坏了,不必念在我,如有不听令者,乱棍打死。”闵逝川爱怜地碰了碰流光的眼睫。
      “流光无憾。”流光反泣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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