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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栈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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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如龟速,昭康的车前板也不坐了,马有些心急,呼噜噜个不停,他与它并排走,一手搭在马背上,一会揉揉鬃毛,一会拍拍马背,小声安抚道:“不晚,还早。马兄莫急,番萝卜不会长脚自己跑——嘘!别瞪我,”他象征性地指指车帘,蚊哼道:“能听见!”
“二。”
“五。”
“二——”
“五——”
迟芯眯眼,沉声道:“二!”
景俞眼下可不怕他,回敬道:“五!”
马不明白:新式哑谜?
呃呃呃。昭康无可奈何地笑,那不等于“驾”和“吁”。
景俞再次耐下性子解释说:“龙二,睚眦,好斗易怒,你觉得林饮溪像?”
迟芯仄声道:“不像?他跟上司闹矛盾,可关陈家何事,至于害人一家?”他翘着腿,又说:“龙五观火,行;不点火,也行?”
景俞嘟囔道:“分明你更像老二!从前。”
“嗯,”在景俞面前,迟芯无所谓掩饰,说:“是变了,所以让贤。我可弱了现在。”
景俞本想说“没变”,话到嗓眼却改了,低声说:“三。”
“谁?”
“林饮溪。”景俞笼袖绕指。较真起来,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世皆畏其报不免腥杀,鲜有人感其偿不吝天下。昔日武王欲定四方,姜子牙不系钩,谁还记得睚眦指路?远离了乱世纷扰,贬者不犹,一个个信口雌黄。
迟芯歪头仔细想了一会。
龙三,鳞虫之长,常以其形状作为殿角的装饰,形似兽,平生好险好望,意在……“祥瑞”?
龙子嘲风,翻江倒海,引地祸天灾。它攀高、涉险,常于断壁处的百丈礁石上旋身而舞。尤以船只经过,这小龙非但使尽花样显摆,而且必得要人鼓掌喝彩。
哈。
是龙是虫,外表弱不禁风!
神兽尚可怒作风浪,撕开带漩的海沟,再不让见日升月落;然习俗渐成,笑柄日立。
人嘲嘲风无自知,以为在断崖之上如履平地便肆舞如风,其实根本没人看,都笑它蒙在鼓里,笑它沉浸于那个世界。
别是互相嘲笑罢。
迟芯摆正脑袋,说:“懒得跟你辩,九十九文骗子——争这倒不如说说,你为何也猜是林饮溪?”
景俞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怀中剑微斜。迟芯遵从直觉,而景俞侦破关要。迟芯垂眸片刻,不确定地说:“反观?”
“不错。目前,至少在我看来,林饮溪林随峰此人已不止为一家所用,或可说这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景俞坐态前倾,在车厢的昏暗里剥开层层表相。
“寒烟阁贸然自爆,太保覆灭始终是一步臭棋。记得我君子会那夜与你提及,陈济斐身死当天,陈为庸强行面圣,激烈陈辞,把本来不为注目的寒烟阁搬上台面。事过不久,陈府就被找准时机灭口。无从查起很简单,欲盖弥彰则另当别论。陈为庸早年因犯错,最终导致陈济斐成为人质住进寒烟阁,如此,主管经手和合露的人选已定,只要顺利,如果我是我爹,我绝不会提前放弃把柄,甚至越过寒烟阁二十大限,也要保证陈济斐的性命。不论如何,行下策无非亡羊补牢,但将来如果身陷险境,首当其冲的不是我爹。”
“所以人死早了,”迟芯顺话接续,说:“自从陈为庸接手,寒烟阁便开始用和合露。虽无完全奏效,但已是大案。涉及泄密,则必须缢于襁褓。此行故意——”
迟芯忽沉默。
林饮溪牵他作甚?
半年,十八个月;三年,宝匣,钥匙。
景章根本不打算放人生路,否则纵然效力不足,和合露仍能助肌体康复,那之前的积淀岂不白费?还不如换其他简易速效的办法,送上西天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牵连并且牵制,如果不为顺风点火,不仅顺风点火,往上还有一层苦肉计和请君入瓮......
景俞见迟芯久僵不动,便顺手扶肩带了他两下,迟芯不备,回神犹如急湍逆流。
景俞说:“故而,要让陈济斐身死对余人来说皆是意外,除非幕僚内讧。”
迟芯只颔首,神情凝滞,说:“幕僚内讧,与我何干?”
景俞无奈,嗤鼻苦笑道:“这就是第二问。我说实话,你别打我......”
景俞目光躲闪,迟芯不问,只有意无意呼出疑音。
景俞抻腿跐进对角,说:“我是说,可能、大约、或许.......”
迟芯随即威胁似的“嗯?”了一声,原是嫌不畅快,景俞误以为最后通牒,当下招降道:“是我——”
昭康忽然探进来,满腔诚挚地对迟芯说:“少爷一早想救您,不仅疯了似的发奋,且三年间,每晚都要小人守在屋顶,直到公子睡着,再回府通报!”说罢撤得比进时更快。
迟芯呆望了半晌,翻眼打量对角一团景俞。
隐秘的小船说翻就翻。
车里没挂灯,天已黑透,只几束稀薄的月色透窗而入。窗有帘,帘外有月,月悬天,天外有天,再往上层......
在二人各自的呼吸声中,迟芯缓而弱地开口道:“死过来。”
景俞听见置剑,这才徨徨顺着坐凳向前挤一格,而后再挤一格,接着试探着又挤一格,钉死二寸,好歹出了角落。
车外隐约听得车内“崆咚”一声闷响,马呼噜了两声,被昭康揪着鬃毛掩耳。
景俞四仰八叉地倒在长凳里,半身挨着凳,半身悬空;迟芯单腿跪倚,蜻蜓点水般离身,身下负担瞬减。
雷声大雨点小。
“额……,”迟芯略露尴尬,话音不能再轻,细声道:“我不会。”
嗌——嘿——!
二度尤为清晰,“哐隆隆”混杂金铁掷地等响声,若非街头吵闹,怕不要以为车里有人斗架。
昭康不忍,安慰马儿道:“对不住哈马大哥,马上就好。”
围笠白花花铺一地,闷声的间隙里先后夹杂着“停”、“放”、“等”、“不”之类,可恨字音总不及半。
虽没斗殴,但欲呼救。刚得让道吸气,肩颈又遭殃。日日频繁扎针热敷,谁受得了?
迟芯怕痒,最恨痛痒,而这只大蚊子找准领衿叮扰不休。
大街上!
迟芯偏匿脖颈,轻易不愿示弱,他强撑骨气,语接虽不顺,仍小声坚持道:“景...我...告你,别作死!若是...你自负——”
又不让讲话!憋死算了!
嘶……这只巨蚊!所过之处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疼……嗷呜,痒……
迟芯屈肘抵住景俞,不让贴紧,一面撑腿斜向一侧,试图出逃,然而不知何处大意,只道不该屈膝。
他心下咯噔:“…...别胡闹了……”
蚊子看上去饱了,看出来没饱。
迟芯横臂遮眼,酒家门前细灯忽闪,忽得眼酸,闪得委屈,至于嗓音轻微呜哑,怒道:“自作自受!”
巨蚊作势要嗡嗡。
“闭嘴,滚!”迟芯一把捞回围笠和剑,接着气呼呼地拨开帘子,劲道:“中途别逗留,昭康回来驾车!”
后背尚余残痛,虽起身时搭了把手,仍不能抵消先时一跤。迟芯侧肩而坐,万事不理。
昭康两步跳上前板,暗自总结经验:一般来说,迟公子掀帘廖话,一般来说!定是少爷...忙!毕竟是将干大事的人。
景俞固然忙乱,坐得格外老实。能全怨他吗?那虎扑挑事的是谁?恶人先告状……汪眼有理……
相隔少顷,扬言闭嘴的人说:“即便如此,林饮溪既然帮你,却又把我牵进命案,他求什么?”
此人不讲理。
景俞扶额思索道:“除两个仆役,只你身负嫌疑。可水房丫头歇工确有其因;其余龟公手下不在则是应杨国舅所邀——杨府摆宴请妓,宾客三教九流,各家派人监护无可厚非。先代淑太妃安分守己,母家更是书香高士,无谓结仇,况林饮溪下属景氏幕僚,即便有心,然力不能及。莫不真是水逆?”
“不全是,”迟芯细想后缓缓摇头,要来纸条,粗略浏览一遍,面上十分迷惑,道:“京郊有这地方?”
迟芯既不抬眼也不递,景俞跨步凑去一并浏览。建瓴及附近哪个角落没他混过的足迹,纸上所述方位——景俞缓吭声,转而重新注目于长串文字,以为看走了眼。
迟芯伸手阻隔近乎贴面的什么东西,马车的车轮轧过路面上几颗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景俞重心失衡,不慎与迟芯挨肩挤坐。
臭不要脸!
然而迟芯聚精会神研究地点,只觉得坐凳莫名狭窄,传递纸条亦十分自然,看不出破绽。
“地点......”景俞气不上喘,又见迟芯指节抵着下巴,闷头道:“顺路……绕路……?”
这可如何收拾。
迟芯屏蔽了外界,转而沉入自我思考,莫说“知人知面不知芯”来去无征兆,更无妄揣测,结论永远不确切。
但这地方迟芯一定没印象。
景俞刚心生逃跑的侥幸,迟芯便昻首道:“陈——仓会不会还有剩余的和合露……”
对面没人,挨着呢。
迟芯神钝少顷,平腔道:“先南下,两日后寻古刹。”
景俞神情微妙,悄然摸出琉璃管,说:“万宝楼独嗜五彩琉璃,要查吗?”
“查。”迟芯闪身至对面空位,说:“等会……”
话未完,景俞见他一跃而起,缩着胸脯抖襟寻物,并灰蓝山雀掸翅栖出,又在手背上一阵哚,好大怨气。
“它——在!?”景俞失声,昭康提帘,山雀爪不沾座,“啾啾”窜飞出去。
迟芯总算安稳,捂襟抚圈,没好气地说:“小四的糟心鸟!早前师父让带,所以它一日都在。”
“程小四的?”景俞后知后觉,“那还有谢伯伯呢?”
程小四对长翅膀的绒羽小物一见如故,于是谢苍年偷懒,一只不落全都丢给二徒弟照看。新主人宠得一院鸟儿上下叽喳,吵架抢饭,稍不顺意便一地鸟毛。
迟芯不知是前世拆了凤凰巢还是伸手捅了天,总之飞禽看他不顺眼。胆小出阴招,胆肥则蹬鼻子上脸——这个家伙怕高,咱们会飞!
景俞挂汗劝解道:“缘出自灵,皆是亲近,你灵,我俗。”
迟芯漠然:酸。
朝褰宿揽概景俞专长,说是真心用处过犹不及,信?倜傥景少能说会道,别是被抢着投怀送抱吧。
作孽。
冤枉。
然而景俞视冷脸侧目甘如饴,实则迎风徜扬。无论铁杵生来绣花意,还是银针充作铁杵形,有线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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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间,三院客分别敲开谢苍年和陆大夫的大门,稍后又分别被赶了出去。
两位主子不约而同地撇下跟班,一问竟言两日后回京。
陆大夫轻松些。昭康头回留守,有殷冉解语在旁,愁心有所缓解;可谢苍年走到哪,程小四就喳喳到哪,幽怨满怀。
据山雀交代,师徒昨夜聊得萧风扫地。
“剑饮过血,”谢苍年瞥一眼,柄端的坠子自昨天便不见了,“狠手不针对个人,非习战不出鞘,你屡次自食自言,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九死一生,这些年可还安好?”迟芯解剑,席地而坐,语不达意。
谢苍年二指戳在迟芯额间,一记把他戳得后仰发晕,道:“休要装傻!公私不分佐以千面示人,你要依附仇敌苟活一世?你可对得起谁!”
迟芯凝色道:“百善孝为先。孝心已死,尊严已毁,剩给我的无非尽忠罢了!”
“我呸!明知寻仇还不认?”谢苍年啐道,:“其他不论,你当真要攀景家高枝?就算儿子不从老子,骨里都是一路货色,我徒儿如何变成这样?竟还交付真心?!”
迟芯不怒反笑,说:“果然吧,许多事情看破就到头了。事已至此,和合露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众人皆知,还有的藏吗?事实如此,还能逆了怎样?终点既定,那顺道给点好处,我何苦不收。”
他顺势撑肘半卧,一副无敬无畏的样子,说:“如今这副身躯能厚颜到什么地步,您也见着了,祸兮福所倚么,香火别想,唯一的长处还不准好好利用吗?”
谢苍年心如刀割,问:“你当真要走这条路?芯儿啊,屈身不作数,屈心当何如!”
迟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谢苍年,“您还在担忧这个?”
他盘腿坐直,手搁膝头,静思了一会,说:“心归情,志归向,屈心不抑志,谁都奈何不了我。当日认定爹有罪,不孝二字尤能当面、亲口传达,眼下我只为寻那没问清的缘由,寻到缘由,过程便不重要。”
彼此皆为中继。
“情排第几?您这徒儿最懒,怕纠缠。单是延续志向,把剩下的年月写尽,一册到头翻完便是全部,其余只算中继,物尽其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除根。事实教会我的是快刀斩乱麻,不若不做,做要做绝。”
真情假意,假意真情,过往即定数,但今后世事无不变之法。
道无情,有时凋零,又说自有心,何须游人折。
谢苍年厚积多年的问询在这些字眼里化为乌有。透彻再进一步就是乌有,似有暗物然空空如也,起点,半路,终点都将不复存在。
无端生惧。
一路紧随的程小四不知不觉停驻在原地,中邪似的四大皆空,本能从背后扯住他:留步。
小四与殷冉对坐许久,仍心有余悸。
“那景少公子呢?”殷冉不为之动,双手托腮,似真非真地问出一句:“甘愿当中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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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溪——下回找中继提前知会,行好做个人?”唐棣预先辞得半日闲,眼下正为之庆幸。
谁想那俩小子早膳没摆就来,认货似的瞧上一眼,甩手就走?林饮溪也许习惯,唐棣决计没睡足。看这冠发松散、懒作一滩的样儿!
昨日晚间突然有咕咕飞来传信,上书“旦夕”。这边前脚拔腿上车,那边后脚呼啦淋漓捣鼓至后半夜,林饮溪一大早竟起得来。
不啊,全都不对啊……
林饮溪去簪闭柜,晃悠悠进帐来,半卷倦意说:“提早怕吓死人,要么晚点路边乘凉——”
唐棣掀被将他包了个严实,趁林饮溪扒着被子露出头来呼吸,说:“透心凉!年月债利率翻倍,不许动。”
“煤掌柜,烧火的......你放我走......”林饮溪鼻息渐轻。
唐棣呵护宝贝一般掖着他睡。林饮溪一露蛇性,唐棣回的就都是反话。只有一点,这憨蛇护不住暖,若不遇中继,早晚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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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芯出门一向包裹得严严实实,围笠不常戴,各种蒙面一定系。半透的早已被扔了,取而代之是更加迷蒙的云彩。
昭康不在,驾车的事便落在迟芯身上,景俞与他说话时隔着厚厚的车帘,露一道缝,或他半起车帘,横阻门口,总之逆光。廂内更是多了把小巧的提灯,火折子由迟芯保管。
昨夜风凉,待迟芯与谢苍年结束交谈后只身贴上床沿,静卧间散向景俞的寒气就更重了。
万宝楼的华丽劲媲美寒烟阁,或曰寒烟阁乃万宝楼的精致货架。若论寒烟阁尚存些含蓄风雅,万宝楼便是典型的财大气粗。
水生财,万宝楼紧邻建瓴城内最宽敞的河道——慧河。与通瓜皮船和乌篷船的小河道不同,横跨于上的的飞虹桥高可走万石船,宽可并车道、马道、行道乃至桥面沿边可立食棚。
过盛的商贾贸易一度造成拥堵滞涩,街道司也是头疼不已,继而出现了万宝楼一类集万千于一身的商业堡垒,上承和璧隋珠,下接土产日杂。
至于品类管理,初时朝廷也曾石庆数马,然而平宗在位期间不仅战事频繁,更添每年两笔巨额岁嫁,合不合律例、在不在禁目,许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之罗曳锦广拨人脉,几乎到了无人看管的地步。
上回程小四几乎掏光了景俞的月俸跑去买那一干珍馐,眉飞色舞讲述间,“冰镇骆驼奶”尤为注目,而且常年提供,这在冷天不稀奇,但放眼四季便显得不寻常。诚然,与大昱有着商贸往来的远不只长赢和北圥,往西更往南还有许多异族部落,即便水运畅通千里一日,也做不到“常年”和“实时”两项。更别说冰这种难存的稀罕物。
楼外守口如瓶,楼内则鱼龙混杂。
景俞方拜会过向导,迟芯抽走琉璃管便说:“药剂熏露一类,有劳。”
景俞魂不附体:他来时那样警告提醒,要隐晦,谨慎,观六路听八方,好比进了药铺便呼砒|霜朱砂各十斤,合适吗?
向导颔首略笑过,淡然引路。
景俞欲要附耳唧唧呱呱,迟芯反倒暗里狠掐他。
要说东西藏的隐蔽,那的确是束之高阁,景俞头回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迟芯脚下微有倦怠;但是,仅一帘之隔,五光十色的景象与高阁似不相衬,热烈邀请的气势闪耀在一片寂静里,所有人屏气噤声,满层只听瓶罐碰磕之声。
好个万宝楼啊,把暗处照得比白昼更明丽堂皇,还真就镇住了。
景俞只道长见识,这做法细想起来与寒烟阁一脉相承,难怪迟芯言行异常大胆,此之暗处一同彼之亮处,正如寒烟阁充斥着的露骨的天水香,这里就是见不得光的天堂。
他们缓步浏览着这些致命的东西,它们被装饰得那么鲜亮,一个“狂”字呼之欲出。
迟芯暂停,低声说与景俞:“你说这里会不会......”
巧了,景俞刚也想说。
这里会不会有和合露。
二人眼中透露着八成的把握。
角落都落灰了,相比之下实不像样。迟芯伸手挑出那简易的曲颈宽瓶。
向导面露嫌弃之色,道:“您要看这些?”
“简朴反倒别致,这些打哪儿来的?”迟芯假装好奇地捧在手心擦灰端详。
“应是老货。我们这里货品流得快,每半月换新,东西忒多了,来货地广得很,像这种,都是贱卖都没人要的东西,这装瓶这么朴素,貌似来自小地方,进货不多也没什么看头,仓储记录一准都给销毁了,您要什么?小人给您推荐更好更新的,这,”向导一手掩鼻,一手缩在袖中扑打空中的浮灰,不赚钱的东西他们这些小伙计尚不拿青眼相看,更别说其他人。向导连谎都懒得撒,直说“不值”。
于是迟芯也装模作样把它塞了回去,晃身拽过景俞,拍了拍脊背,以经熟的语气道:“好吧。看来这回也没找着有趣的,连我这朋友也没打动,啧啧啧,走咯,往别处寻乐去!”
景俞坐回车里,笑言:“方才下楼的时候,我见那向导不停地在背后冲你飞唾沫呢。”
迟芯扯动缰绳,不咸不淡地说:“有笑我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诉你那衷肠,提提在朝的威望,我是不介意换根高枝呆。”
景俞挪了处离车帘较近的位置,俯身拨转那枚相套嵌的玉穗,沉默稍许,轻声道:“你愿意,我从不介意成为中继栈......之一。”
迟芯不语,隔帘听景俞乍不经心地说:“昨天那一下出格虽说有意外,但我承认,至少途中有......存心,我故意的——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