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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 再会 ...
界碑割裂土地,土地埋没界碑。堡寨连点成线,点是翻不过的墙,线是一张疏松的网。鸟儿展翅,胡狼徘徊嬉戏,东边的蒺藜钩上西行的坐骑,赤地千里亦有一岁三华的枸杞。
几里塞上,几里江南。
于建瓴,林饮溪是彻头彻尾的异乡客,而赶集逛和市则是属于小小林饮溪唯一的乐趣。
万水千山外,边塞谋生的日子劳苦艰辛。
官府设立的榷场不是平头百姓能进的地方,不过官府亦允和市,那里自有他们的主场。
众人眼中,凡食货琳琅处即命脉,而在林家人眼里,书摊才是和市的心脏。
蹒跚学步的娃娃见黄得发褐的薄片上画着许多图案,一蹲就是一整天。这是什么?为什么爹娘总是用好多好东西换取既不能御寒,又不能填肚子的扁块?
稀奇古怪的线条,娃娃两种都想学。爹爹不会,只有娘亲陪着娃娃。大手握小手,随处捡根小木棍,就能在坚硬糙乱的沙土上尽情地画。
前一种简单好描、通体修长,是对面用的;后一种麻烦难募、方方正正,是自家用的。娃娃哭怪后者难习,娘亲偏要他以难者为重。
百年前,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并无划分。后来有支队伍逃亡到此,于是每隔一段便突兀地竖起大石。土地被划分开来,边缘名为界。
各界碑相去甚远,不论它们连成的“界”是否有形,各方就像约好了似的自觉分出你我,言界在心中。
追根到底,什么是界。进退有无就那般值得计较吗?
越是远离边界的人越是执着于界。于边民而言,尽管外表有差,同样食五谷,食肉蔬,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贫瘠的土地上抱团取暖,天长日久自成一家。
无奈来之安之的人极少,谁愿意躺一辈子吃苦?
林家乃异类。
不见青山绿水,偏给儿子取名“饮溪”,平沙沟壑少有区别,却执意给字“随峰”。
林母说,心中有甘泉,不怕风沙苦。林父目不识丁,倒也意会。只林饮溪年幼,既听不懂,也记不住,那会儿天地还是颠倒的。
然而林母的话还是鬼使神差地在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枚种子,许是因那代代边民铭于骨里的梦。
寥天凄地,耕种畜牧从不分男女。多花两三倍力气耕获良田一半的收成,此为贫困。父耕母牧,尽管财力微薄,林饮溪仍常读新书。
有钱则大不相同。市上用物一应俱全,陈列着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高利收的活并非没有,下等暗窑岂就咽不下大款?
岁至十五,女人们疯了似的争食一羹。贞洁、妇道,可掷;脸皮、名节,可抛。体面端从蹂|躏出,有财什么求不得?有财能使鬼推磨!
哪怕能再吃饱一分;穿暖一层;偷生一日,你我不丢人,余他更不丢人。约定成俗。家中长幼、亲戚、夫妇;屋外近邻、远客乃至槽吏,画地为牢。或自愿或被迫,还且重要吗?
妇人,即便为家中喜添一儿半女,自己亦当上了母亲,一并长久不还家。自行归还无非送钱,少不敢留宿,老不得再往;无命归家道也宽仁,扣去伙计跑趟来回的工钱,连人带东西,家门外自行兴葬。
既无命又无足钱扣工则无一例外被|扒|光|了细|软、积蓄充公。余下弃置山原沟壑。不仅禽虫蛇兽常得果腹,厩笼圈栏并得周护。
暗窑本来不限制男女。虽内境不缺南风,但这里的男人概不参与,他们还要种田、看家,拉扯孩子。没钱万不可,然而囊中钱满人去空,彼时方知活受罪。
林饮溪自知享过人间至福,价钱乃不思量。
林母在不省晨昏的暗窑里攀上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四个壮年男子强强挑动的巨箱金银细软,“虹裙霞帔”之芳名香去两境各数百里,神散时不知多少小人君子共月泪满觞,却不见身殒处望眼鹫鸦栖复惊。
呵。
林母进门时半身腥秽,衣面经纬蹉裂,脏得彻底。
血竭而亡。
林父捡起卷藁一端绛沥沥的布包,只巴掌大小,不是他的。包裹落,又渗润一块枯壤,泣下土。良人颓靡不已,结局,纵使合情,天理何在……
乐!归来兮?悲!归去兮!!
娘亲身即入土,林饮溪忘了流泪。他踩不稳,土沙哗啦扑上头顶,半截锹障没在沙尘中。他卷起袖里子拭面,继续尝试。
一道,“咳咳咳!”;
两道,“嚇?!噗噜噜——呸……噗、噗、嗬!啍!”;
三道,四,五……“哐啷!”。
“——爹,我……翘头……”
无应。
林饮溪搓红了眼眶,半眯一双濡眼寻去,林父脊背微驼,下颌抵着脖颈,压出层层叠叠的沟纹。良人一动不动,在静默里临视布包,本相已然褪祛,它遍覆锈色,一如娘亲衣裳。
火把失去了它的威风,燃烧的把头夹带黑烟,低垂着。烈火想要上攀,却不得不屈于把头的桎梏;熊焰怒冲须眉,抓来撒气的只那无穷无尽经久不息的梭风。
布包烧起来,化作呛鼻熏眼的浓烟。碎片周身镶上赤金,一点一点融化在耀晖里,乘风盘旋羽上青霄。天归天,地归地,林父终究还是度它往生。
林饮溪也点取火把。深坑狭窄,又一次将要夺走娘亲的阳光。娘亲曾想化身为云雾,出岫、拨雨、藏峰。
他手持火把,转身便挨一记掌掴。可……
浴火涅槃便也这般痛吗?
他的双眶是磨红的,爹爹定是被滚烫的烟火熏到了。没错,所以泪也是滚烫的,心如飘渺洋,泪水早在辞行前就沸汱了。
如此。
“爹。娘亲在地下呆了太久,看上去又这般闷闷不乐。”
林饮溪平放火把,跪坐在林父对面,任真且认真地说:“饮溪希望娘亲今后来去如风,喜望美景可亲眼观赏,欲览胜境便随心前往,忽然挂念谁,便长相忆、相思、相守,夜长入梦……”
林父端详好睡的妻,目渐清明,初见时惊瞧她奇环书香的模样;再会时的喜怒哀乐,三生唯幸曰鸡鸣,言未旦;四朝送,五暮迎,六篦鬓云,七结同心,八绕膝头,久偕白首,十寄来生。
林父遥望发妻步云梯,伫天际,回首,不越门头。骄暖的火煦腾漫天比翼,从此自有栖,往后遂不惊,倦飞还巢。
林饮溪语调乍暖还寒,一指压住正中铜板,一松,那小东西径直滑至面前,溪崖一线巅,堕苍穹。
林饮溪戚笑着,轻道:“天外圆,地内方。竟言无一物?八方,何处不尘埃?”
锥面寒风削过,沁骨潇雨延绵,空谷落潭,忧其境甚清绝,劝勿停。
他补说:“八九不离十,蠢钝可笑。”
通达的疯子!
流星烁过夜空,景俞仰天观,迟芯颔水鉴。比起流星,他们情愿那是花火,得一巡绚烂,听残声落响,拨余烟匿散。
夜幕席降,未可量今日之漫漫。夕吹棱冻,再不计彼时之凌凌。
“暗窑也用,”林饮溪俯瞰自我,讲述旁人的旧事,“但那回,那些人认为用了不值,或是害怕用了送走自己。”
榷场陆续贴了封条,和市上,人们常见半魂皮囊围绕着书摊遛弯。
“小娃娃,今年多大啦?”马上的秃顶汉子笑着探身询问,见不睬理,便换了个话茬,说:“晚了 [1]哇,回家?”
和市遭抢,边镇接连变鬼镇,汉子们自称是大皨的“咎兀” [2]。林饮溪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他只描过单字,分辨一些短调。
弯刀,同劫匪挺衬。不过他们各样事都绊一腿,只要能搞到财宝和年轻男人,尤其半大小子,便是烧、杀、抢、掠,甩开了膀子撒欢。
但他们不碰自家境内嫁出去的女人,若再多一俩孩童,凶神恶煞的悍匪更一度甘为憨态,举止礼敬有加。
然匪窝偏睐清秀的东南相貌。此货最不愁,基本上随到随估,可兑和合露,多数折算现钱,土匪最忌拖家带口,填饱自个儿就够了。
人圈牡一色。半年以内赶大圈,一概短褐穿袓,摩肩接踵且暖湿窒涩;超过半年挪中圈,较大圈宽泛,开敞无私而啼嬉不绝;小圈近乎庐舍,与崭然若新的布置相对的是腐蚀穿孔的铜锁,便是即刻四分五裂也不配一眼施舍。
“一年半?”迟芯眯眼睨着林饮溪。
“三分之二,”林饮溪双指夹起片薄的铜板,堵死通光的孔眼,轻描淡写,笑道:“斫支苛政欺族,翻了。”
“皨室在此前匪患猖獗时就已处内乱之中,正是因为他们分身乏术,牙贩子才得以混得风生水起,否则再将大昱引入混战,便真沦为一本无名账。届时谁敢肯定北圥不会坐山观火,而后一网打尽?”
林饮溪头枕一臂,另立肘在案,细察板面在烛火跃映下的光影变幻,说:“费力藏半年,好在水够浑,掩护我出逃。到境时早已过夏、经秋、入冬,之后是入春头场暴雪,死在雪里的远不止人。不过好在走运,我捕到一头羊羔。人且饥肠辘辘,况又费了我好些功夫,到头来却只得个取暖,啧啧,真是可惜哪。可惜!”
寒冷、饥饿、疲惫;饥饿,寒冷,疲惫。饥饿、疲惫;疲惫、饥饿……疲惫。
稍许,一只林饮溪复一只羊羔,大小家伙一并被人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到手的羊飞走,代之是一海碗抻面拌辣子——埋伏着生蒜。他赶忙偏头,一串连打了四五个蒜味喷嚏,又咳嗽。
女主人递来方帕。屋内所置日常用物大都由粗麻织就。
棉帘子打外边撩起角,躬身钻出一老头儿,他前脚刚进,后脚满屋子都听得那洪亮的粗嗓门,震得四下嗡嗡。
“丫头,人能活——”话声卡在半山腰,“……娘的,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老头子高大瘦削,直起背比门框都高,肩帽上顶着雪,齿间一枚古董烟杆。
林饮溪下半脸糊的全是辣,两侧腮帮鼓得像蛙,怀抱海碗,手里揪张帕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一双眼映了帘外连天雪白,盈盈有光。
老头子嘴里烟杆下斜半叼,林某人则挂着一脸惨相,目光相汇,两下各自呆若木鸡。
女主人迎上前,垫上一架小短凳,用麦秸替老头子掸雪,那遮不住的韶颜月貌迎着暖光。
他们?
林饮溪果断提帕抹了脸,下半张脸沾过辣子,眼下正如火烧一般灼热,脸上猜不出到底是红是白,至多讲个“下红上白”。
丫……头……
林饮溪于腿面上狠狠掐自己。许是见惯了声色犬马——给我好生收拾那糟不知廉耻的,的,的糟粕玩意儿!!!
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面前是一对父女,倒是他先入为主,下意识就将情形往“一树梨花压海棠”上牵。
哈呦……大腿肉疼——该!
老头儿扶正烟杆,斗端明灭两回,他在云雾里亲切地摆了摆手,哼叹一声,并说:“破日子!总算来俩顺心的,我说漠丫头,”老头儿手持烟杆,就着烟嘴对少女说:“漠丫头,他讲过话没?听懂不?”
林饮溪抢答道:“懂!懂的!我、晚辈一路沿线逃来,”他努力摆正姿态,万分诚恳道:“多谢……大恩难报,请受一拜。”
“哎哎……哎!?”少女见他真跪欲拜,立刻抬臂捣捣个不停,说:“不用不用不用、真不用——!”
于是林饮溪站起来,拱手垂腰深深一拜。
少女兢兢地眨了眨眼。这憨痴劲,模样说不定还是个懂书的……她合双掌于中庭,上下搓着,还一边哈气取暖,笑说:“阿米豆腐!没报……名!不算!这下再别给我折寿了!”
“咱们其实一半半儿。你寻见了我的羊羔子,我寻见了你们,一年一年兵荒马乱,两下都活是万幸。诶!你这样,待会原地拜一圈,还愿八方神佛,这种拜礼可比那样有用。”
清扬朝雨,婉若夕云。
少女名叫李漠漪,这一家子也姓李。幸好不在皨境。现今李氏斫[3]支犹同硕鼠窜道,人人喊打。庸君暴君一旦滚下通天石阶,苟活处连蚁穴都不是,但凡有心抬踩就是一地扁烂。不然呢,难不成“登高跌重”一类箴言都是石头里蹦出来?
李漠漪芳龄二九,在林饮溪心中似姊为母。有时仿佛真的打来到世上就有那么一个姐姐;有时,更多时,他总错认她们的背影。
林饮溪跻身无休止的矛盾螺旋。
云生结海,两道背影重叠合一,可影下太暗,暗得迫使他皱起眉头,辨逐不明;云去悠悠,在日月的照映下,明光与暗影本该各自成全,怎可淳然朴于循作一辙,淳朴逼得他不期入梦,忆征难平。
季夏未至又来流匪。李老头泡在栅门外。林饮溪随李漠漪于草垛之中保命至深夜,野道好似望不见尽头,两人混入乞丐的队伍逃进一座小城,在那里入了择妃的轿子。
车马疾如神行,帝都建瓴鳞次栉比,楼上彩绫可摘星辰,阁中美云笙歌乐舞,遍眼彤罗翻酒污,一俯一仰万象炫目,一筝一弦九州升平。
确是摒诀前尘风雪的佳地,这里是坐落于铄金之东的极乐净土,勾魂摄魄。
借问,谁家收留迷路客……随峰随风,算今年总归要有十一二吧?人又丢了。
郁郁李放花千树,这个吊儿郎当的小子自称唐文飞。
飞花逐流,林饮溪成为了唐家檐下唯一一名侍书,而后又过了那么几年,捡人的和被捡的双双为求贤若渴的景府所招揽,自此,林饮溪随同唐文飞,两人一同搬入了特意辟给门客们用的大院——“三行馆”。[5]
景俞闻之叹服。唐文飞等人均来自中等人家,而林饮溪与景老爹本家同为卑屈之辈,这才是学识背后,那基磐逐年稳固的首因。
铜板被丢出去,伏案转了几周,躺平。
林饮溪取过番镊,捧起架上月牙色的梅瓶。瓶颈处卡着一颗纸制的石子,只番镊那般尖细的用具才够进。
长纸条包作三角粽的形状,放在掌中不过杏仁大小。展开,陌生的字体准确详细地描述了一个位置。
林饮溪的目光片刻落在唐棣送出的信上,继盯着景俞说:“再后你二位将出生,也该转转脑子,动动腿。毕竟事必躬亲,方可见真谛。不过,”他颔首道:”须得等价交换。”
四处燃灯如昼,这不明摆着么,不换白不换。
纸偶活了,在皱巴的火苗里最后补上一句,说:“林饮溪,毒在何处?”
迟芯顺着指向,寻上一旁的书架,向上第二层的书与书间夹着一根五彩琉璃管,瓶内液面半高,旧友得以瞑目。
管瓶转托至景俞掌中,以为终于能喘上气,血光乍现。
迟芯不作任何解释,面上静得骇人,眼里唯有刃光。他避开脏腑,长剑半入林饮溪肩骨,强劲的冲力直接把他带撞在那置有梅瓶的架上。
隐约听得钢骨摩擦之声,剑仍在缓缓往深穿入,伴梅瓶碎裂,他迈至林饮溪身前,单手仍旧紧握剑柄。
窗外夜光全然黯黯,刃不沾血,那些猩红接连滴淌在地。
“既然敢承认,”迟芯每言一字,剑身便逆转一分,并幽蓝逐寒一寸,话语格外漫长,仿佛望不到尽头,“去。用‘你的人’,证明来看。”
长长的剑刃在一瞬间抽出,林饮溪肩骨处的殷红迅速染透半身衣袖。蓝刃携带着紫光,梅枝图一笔画就,妖艳异常。
清白出剑,清白入鞘。
林饮溪面色发白,倚靠不住,一下跌坐在地,
迟芯眼都不眨,背身架住景俞便要离去,临行径道:“再,会。”
景俞就这么被架着拖走。他毫无胆量回望,前视却是一百个放心,紧随迟芯身后。
迟芯气势凛然地夹带着景俞,上一刻还脚下生风,可待一转弯,霎时便凭临那高悬的楼梯口,猛然站定。原本高抬揽肩的手臂不声不响,轻轻地落作了挽态。景俞被他一把拐至前排。
迟芯掩着睫,迅速瞥眼楼梯,又偷瞄一会景俞,目光隐隐,来回折了足有四五趟,中途挽臂的手还不忘暗暗点两下,再或是指尖做贼心虚地在景俞的袖面上挠一道。
景俞回看,迟芯当即止住那一连串的小动作,目不斜视。
啊、额。
景俞窃喜,然故作疑惑,但见迟芯眼睫微颤,紧接着就把人平稳地牵了引下楼。
噢~唷。
【注】[1]、了[liǎo];[2]、dduervv意“弯刀”,不懂羌音,文中个人音译,请指教;[3]、斫[zhuó];[4]、漪[yī];[5]、孔子,《论语-述而篇》(摘),“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谢谢观阅,进入繁忙期,周更_(:з」∠)_ {10/24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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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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