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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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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笑动手三脚猫,动起口来捉襟见肘同样难堪。
可是傍晚林饮溪一副吃错药的样子直教人汗毛倒竖,仿佛触到了某条界线,某片逆鳞,亦可云水满则溢,所以才险些失控——恶心到家了。
此仇不报非……背后骂人可耻。想出口气却耽于“才疏学浅”,实在气愤!迟芯将指节掰得咔咔响。
他的不擅长,本在于自诫——巧舌善辩,那是文弱书生干的事。即便肯豁出脸去,一人话两人听,既脏嘴又污耳朵。不如打翻在地,爽快干脆。
虽说如此,也有例外。幼时功夫不佳,反被对方摁在泥里打,回家哭诉,却为此挨了罚。为什么?凭什么?小小孩童心里委屈,于是偷偷拜了个野师父请教一二。
唔……一提这事,就想起那拜师礼。
那野师父理直气壮地对他说:
“门路正不正,都得拜师父。拜师礼,拿来吧你!”
师徒授业,徒弟给师父备厚礼,而师父则返给徒弟某样东西以作日后证明。
那是一枚吊着白玉的剑穗。
“我在草市见过。”
“不识货!”
不过那环白玉倒是特别。透光细看,玉里似嵌几丝殷红。昱朝商贸日益景气,就连草市也开始攀比高级感?
哼,不过尔尔。
想起来就生气。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玉穗居然掏光了他一年的 “家底”。省吃俭用十有二,出门百枚阔步走,归去兜中仅一文!九十九文铜钱呐!
一来相较之下它太贵,用之可惜,二来总觉得亏,佩了丢人,便一直收在锦匣里,又怎知后来无兵可佩呢?
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这不起眼的小物件,若不是抄家时被人翻出来,迟芯自己都快忘了。不过也因祸得福……
那日被告知至亲尽数命丧于午门外,他蝼蚁一般求他们。临了了,随便赏他件家中旧物吧,一件就好,结果转来转去竟是它,拿到手真是哭笑不得。曾一度想扔,却也释然了,当有缘。反正孑然一人,无所牵挂。
故而尽管无用,他还是将它带在身边。也许正因“无用”,更勾不起念想,他逐渐不再睹物思人,也不再触景伤情。偶尔做噩梦,醒来独自趴在窗边等到天亮,便又若无事一般。
但 “九十九铜钱”在那颗纯真的小心灵上留下的阴影没有淡去。
嘶——那人别是故意坑他钱财。去日不可追,他想,至少要回本。得仔细想想“一二”都有些什么——
“骂人?我教你啊,起绰号骂。既是骂,定要难听,话要丑,越难听越好,越丑越好;还要能气到人,揭人的短,揪他小辫子,一击快准狠,骂完就跑!”
——颠来倒去,只一个。
……
原是连“二”都没有!??
“不会是真的吧……”
迟芯一时不知该恨直到如今才发觉自己被骗,还是恨当初的那个孩子人傻钱多。
“去他的去日不可追,还钱!必须还钱!”他义愤填膺,可无多时就瘪了下去。
唉……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够了。绝不承认血本无归!他才不要哼什么“凄凄惨惨戚戚”。
迟芯照着这一个思路,想了十来个绰号,却又犹疑不定,只待嘴里悠悠飘出三个字:
“土巴公。”
智慧突然但有用。迟芯乐了:好,极好。
的确极好——水开了!
“多谢灶王爷!”
“土巴公”成功助他打发掉不少时间,也没让他犯困,还正好赶上灶上的水烧开。好事接二连三,可把他激动坏了。
等到最后一瓢热水被舀进储水缸,迟芯久违地感受到自己的伟大。大丈夫不说谎,先前确有那么一会儿,他差点就要说服自己,半路撂挑子了。
能怎么地,大不了挨罚,躺上几日,还能有人照顾,不死也不残,想想有点赚。没出息?关我何事,我的出息早没了。
除了……不大仗义。
哎,很不仗义。我若是旁人,一定抽你。总归辛苦为了自己人,不赚不亏。罪魁祸首土巴公么,本就讨厌,今后更甚而已。
到头来,他只是单纯不愿身陷此地之人连这点温热都没有罢了,否则岂非凉绝。一点热水暖身而已,至于吗?
“身热,人就能活!活就有命!有命,才能……”
隔着雪帘,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却格外有力,撕碎茫茫寂静,回响至今。
“喝吧,芯儿,不要怕……”血泪埋葬在纷飞的大雪里。
迟芯不禁一颤。好好的,想这做什么。
“成了!”他为自己欢呼。热水好走!后会无期!
呃……
一夜烧光一座山,你不觉得该对它负责吗!小小的灶膛用吐灰默默表示抗议。
黑灰交错装了满满一箩筐,看着挺吓人。不过就算里面的是石头,自视单手也绰绰有余。迟芯两指勾了筐眼就要走,哪知这一提,箩筐向另一侧猛地一倾,险些弄翻。
怎会这样?他张牙舞爪地将筐往怀里抱。还好还好,没撒地上。
一筐灰还这么重……
——道是灰飞烟灭。但愿生为乔木,化灰亦不轻贱。
……
迟芯此刻一心只有他的床,都不记得走哪条路回去,只觉得眼前迷迷糊糊,脑中也迷迷糊糊,思绪开始乱飞。话说平日里烧水房的应是个小丫头……
众生皆苦,苦法不同。
她或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秀玉。她或也将被逼浸染风尘。
半梦半醒间,迟芯面向寒烟阁正门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忽又觉得觉得方才一举十分好笑,与那人一样好笑。只是当年他笑他,如今该倒过来。可惜,当真可惜。想到此处,廊下人竟轻轻笑出了声。
这人心下朦胧,想:晦气,梦里有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