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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年轻人本质上就是孩子,而孩子有时候有固执的权利。
      ——马克斯.苏萨克《偷书贼》

      【一些问答】
      【问:为什么众生皆苦?】
      【答:因为死神冷酷无情。】
      【……】
      【问:为什么死神冷酷无情?】
      【答:因为死神有感情。】
      【……】
      【问:为什么死神有感情?】
      【答:因为众生皆苦。】

      29.
      麦朵的尸体在盥洗室整整躺了一个晚上,等到早晨她被自身不幸还要给别人带来不幸的奥利芙.洪贝发现时,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白布掩盖了她死去的躯壳,人们为她掩面哭泣大多出于恐惧而不是情谊。
      汤姆.里德尔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上看着麦朵的尸体被抬走,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死亡与尸体是那么令人嫌恶,他对于追求永生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汤姆是少有的天才,可天才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的许多无心之举成为了和他擦肩而过的、被他亲手害死的、令他皱眉的尸体的短暂生命中少有的光亮。他是天生的恶魔,他自己也很乐意承认这一点,但他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是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麻瓜女孩的天使。
      后来我时常在想,如果此刻汤姆的心头有一丝罪恶感划过,会不会引发任何改变他一生的蝴蝶效应?
      然而他丝毫不为杀死了麦朵而感到抱歉,更遑论什么蝴蝶效应。
      但凡他有过一点点的歉意,我也不至于为麦朵的枉死感到如此不甘。她不起眼不代表她不配活着、不算是个值得被尊重的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命运无从更改,我不应该为麦朵.沃伦这个不起眼的灵魂争取公道,所以我只能袖手旁观。

      30.
      来接麦朵回家的只有她的母亲。这个悲恸的中年女人开始嚎啕大哭的时候,我才想起麦朵的其他家人都死在了几年前的大轰炸中,而她的父亲目前还在军队服役。
      战争,到处都有战争。
      奥利芙.洪贝的战争算是告一段落了。她一直把自己对麦朵.沃伦的欺压视为一场战争,是对四眼狗、爱哭鬼、饭桶的奋勇抵抗。四眼狗哭泣是装可怜,四眼狗不哭是藏有祸心,四眼狗露出笑容更是罪大恶极。
      如果麦朵真的包藏祸心倒好了,至少她不会死的那么早。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妨碍奥利芙.洪贝成为人群中哭得最伤心的那个人。我不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但她也没有多少悲伤。她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害怕而已,仅此而已。
      她不是害怕学校里再有人无端暴毙,她是害怕麦朵再回来。

      【麦朵.沃伦的死亡给奥利芙.洪贝带来的影响:】
      【一、由于过度惊吓发出的尖利哭叫导致的、持续几天的喉咙嘶哑。】
      【二、几个月至几年的不得安宁。】
      【……】
      【仅此而已。】

      31.
      麦朵没有见证自己被抬出霍格沃茨下葬的过程。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许多幽灵在亲眼目睹自己的□□消亡于地下时都会向我满怀悔恨地恳求离开。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心境,我只知道这十分残酷。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麦朵究竟去了哪里。我是特意没有跟着她的;关注她的生活太久,我想我们都需要休息。随心而行也是鬼魂的一大好处,即使麦朵是个年轻的鬼魂,还无法去太远的地方旅行。
      麦朵消失的这几天里,霍格沃茨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汤姆.里德尔举报鲁伯.海格的八眼巨蛛杀死了麦朵.沃伦,因此获得了杰出贡献奖。鲁伯.海格因此被开除,当天晚上就和他的八眼巨蛛一起消失了。
      彼时我坐在礼堂的蜡烛上俯视着掌声雷动的人群,当然还有穿过人群走向荣誉的汤姆.里德尔。他的脸上没有笑容,那些人倒是十分为他高兴——毕竟最近风波的重点是有怪物袭击了一个无辜学生,而不是被袭击的无辜学生是麦朵.沃伦。而汤姆.里德尔,不需要这个荣誉也能照亮全世界的汤姆.里德尔,才是把有可能关闭的霍格沃茨学校拯救回来的大英雄。
      太讽刺了,讽刺得令人发笑。
      他们确实在笑,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个提早结束的夏天,汤姆.里德尔杀死了他的父亲和祖父祖母。

      【汤姆.里德尔的获奖感言:】
      【“我并不为得到这个荣誉而感到骄傲。我希望大家能为麦朵.沃伦哀悼,她是完全无辜的。世事无常,大家都要保重。”】

      32.
      麦朵的父亲在半年后被德国人炸死在了意大利的战场上。他戴着一副和他女儿样式差不多的眼镜,脸上挂着差不多的惊慌,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死亡上花费的时间稍稍多出了几秒。
      他只是个普通的麻瓜,没有留下的权利。在踏上通往来生的列车之前,他像每一位中年丧子的父母一样问了我一个问题。
      “麦朵临死前……痛苦吗?”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却无法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蛇怪的眼睛能在瞬间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但心灵的痛苦是永恒的。如果麦朵真的那么没心没肺,她也不必再成为幽灵的第一时间逃离霍格沃茨了。
      当然,我不会把我的所思所想全部告诉沃伦先生。这个满身烟尘与血迹的男人此时最需要的是安慰,不是真话。
      “没有痛苦,”我说,“就像睡着了一样。”
      沃伦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在他女儿的眼睛里也见过那样的光芒,它曾和其他光芒一起照耀过汤姆?里德尔的头颅;可惜那束光太弱,后者并没有注意到它。
      在麦朵的眼睛里,那束光叫做希望;在沃伦先生的眼睛里,那束光叫做释然。我很少在即将离开的灵魂眼中见过光芒——人生到底是充满了遗憾的,没有几个人会选择知足。
      “谢谢您,”沃伦先生最后扶了扶被炸歪的眼镜,十分真挚又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我的手,“谢谢您照顾我的女儿。”
      我想,麦朵让我破例的原因大约就在这里了。其实我并没有照顾她,我只是稍稍怜悯了一下,因为她曾经也是那样懵懂无知,而死神最喜欢拿无知者作消遣。
      然而我的第一个握手对象是无知者的父亲,他是那样真诚,就好像我真的帮过他女儿什么大忙一样。还好沃伦先生没有碰到过像汤姆.里德尔那样的人,我莫名其妙地想,不然我还怎么消遣他的女儿?
      这样想着,我自惭形秽。

      33.
      麦朵自己回到了霍格沃茨城堡。
      那是数年之后,战争结束了,老坏蛋们被赶跑了,我怀中灵魂的重量开始显著减轻。所有和麦朵有关的人都毕业了,“怪兽袭击”带来的阴影也早已散去,可怜的鲁伯在邓布利多的帮助下留下来做了猎场看守人,无辜的八眼巨蛛阿拉戈克也在禁林里过着安逸的生活,每年冬天依然有学生在城堡外堆雪人。这或许是在有限的条件下的最好结局,即使麦朵活下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夏末的阴天,麦朵的身影在灰暗的云层下近乎透明。她永远定格在十四岁的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我本以为她会在四处游历之后变得成熟起来。
      暑假的霍格沃茨城堡空荡荡的,只有几位回来为新学年做准备的教授和其他幽灵还在。麦朵一时还改不掉自己作为活人的习惯,依然从大门进入了城堡。
      第一个发现麦朵回来了的人是门厅墙上画像里的布莱恩.盖格威尔德三世。他张大了嘴巴发出无声的惊叫,随即站起来跑向其他的画像。于是麦朵的鬼魂回来霍格沃茨安家的消息在她还没上到二楼之前就在城堡的所有非活人物体中传遍了。
      对此事最为欣喜的是差点没头的尼克。他靠着惊人的热情和速度获得了与麦朵.沃伦的鬼魂的首次交谈权,并在此次交谈中邀请她参加他的忌辰晚会。
      “我的老伙计,”随后赶来的胖修士笑着说,“现在还是八月!”
      “哎呀,你懂什么……来吗,麦朵?我们永远欢迎新鲜血液——人生中能有几次四百五十岁忌辰,你说是吧?”
      麦朵的脸上满是懵懂。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幽灵的生活,更不明白死期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好心的胖修士正打算给她解释,皮皮鬼就顺着楼梯的扶手滑了下来,学着奥利芙.洪贝的声音尖声叫道:
      “四眼狗!四眼狗!四眼狗!四眼狗!”
      “哦,皮皮鬼,你不能——”
      麦朵脸上的懵懂变成了悲伤。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哪一个词戳中了她的泪腺——也有可能是每一个,她放声大哭着飘走了。
      “真是个爱哭鬼。”差点没头的尼克无奈地嘟囔道。
      “你需要怀揣着一颗理解的心,我的朋友,”胖修士说,“每一只幽灵都需要时间适应。我敢说我当年比她还要难过。”
      我倚在一副画像上目送麦朵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我忽然发现,比起跟随,我现在似乎更热衷于目送。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感觉很不好,”画像中的安妮.博林抱怨道,“我周围是不是有摄魂怪来了?”
      “不好就对了,”我高声说(反正谁都听不见),“我现在很生气。”

      34.
      谁也没想到麦朵的新倾诉对象会是格雷夫人。可怜的海莲娜,我依然记得她不值得的死亡;如今她满腹忧愁,却被另一个满腹忧愁的小姑娘撞上了。
      当然,她们相撞的地点不是在三楼的盥洗室——格雷夫人不去那种地方。
      空无一人的拉文克劳塔散发着历史性的庄严。有人的时候它只是个住所,只有虚空才能让它有些值得留在历史中的意义。相隔近千年的幽灵们站在一个多月来无人照管的休息室里,一个在嚎啕大哭,一个保持着漫长岁月带来的沉默。
      格雷夫人不太和学生交流,不过她愿意为拉文克劳的学生指点迷津——就算眼前的这位学生着实没有什么拉文克劳的特质,这迷津的音量也有些刺耳了。
      “别哭了。永远活着、永远年轻,这是他人求也求不来的幸运。”
      我想格雷夫人最近大概是和差点没头的尼克聊过天才会这么说。反正我知道的事实是她自己从来没这么想过,不过——指点迷津嘛,自己的想法不重要。
      “魔法部把我赶——赶回来了。”麦朵抽抽搭搭地说。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我很愿意听听麦朵的旅行故事,即使不怎么愉快也没关系。
      麦朵的旅途充满了泪水。在家看到悲痛欲绝的母亲时她哭泣,目睹战争与被炸死的父亲时她哭泣……对了,见到完好无缺、甚至过得更幸福的奥利芙.洪贝时她也哭泣。
      人间的疾苦并没有让麦朵成长起来,反而加深了她的恨意与不甘。在我缺席的岁月里,她长时间地用尽全力地折磨着奥利芙,盼望着能让后者永远记住她的死。最近的一次骚扰是在奥利芙兄弟的婚礼上,这也导致了奥利芙的彻底精神崩溃。她向魔法部报告了此事,于是魔法部勒令麦朵回到霍格沃茨,回到她气绝身亡的地方。
      所以她回来了,带着满心满肺未能消解的不甘。
      格雷夫人长时间地盯着麦朵,不发一言。我看着她们两个,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格雷夫人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为一个前拉文克劳学生指出一条明路,因为她的仇恨——或者说执念——千百年来也未消解,她已经忧郁了几百年,麦朵或许也得忧郁几百年。
      但是格雷夫人不允许自己说出“认命吧”这种话。她的眼神慢慢偏移,大约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最后幽幽地说道:
      “答允尼古拉斯爵士的邀请吧,你或许会有些新收获。”

      【一些尼古拉斯爵士四百五十岁忌辰晚会上的情况】
      【差点没头的尼克(寿星本人):玩得很开心,心满意足】
      【胖修士:讲了许多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话,逗得几位骑士的盔甲咣咣作响】
      【格雷夫人:在拉文克劳塔上思考人生,未出席】
      【血人巴罗:全程哼哼唧唧,几乎没有说过一句整话】
      【皮皮鬼:发展了新的爱好——朝麦朵扔烂花生以达到练准头的效果】
      【麦朵:被问了太多次死因,再次飘进三楼盥洗室嚎啕大哭】

      35.
      时间飞速流逝,但在麦朵身上却永远停滞了。三楼的盥洗室成为了她的新家,毕竟她总有那么多伤心事需要为之哭泣。
      慢慢地,许多人都把当年的事故遗忘了,麦朵从一个不起眼的受害者变成了笑柄。人们嘲笑她的矫情与敏感,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足以导致世界毁灭。
      后来的某一天,麦朵终于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哭泣的桃金娘”。
      但她的故事仍旧没有结束。

      【后来,麦朵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没有了汤姆.里德尔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她只要说出她死前几秒钟看到的一切就可以把一切逆转。这大约是她短暂又漫长的人生里能对汤姆的伟大事业产生的最大影响,然而她什么都没做。】
      【这明明才应该是她最大的不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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