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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上(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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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条软鞭是从戎国皇帝手中夺来的,听说由九种动物的筋编成,据传里面还有黑蛟的筋骨。”
“有没有蛟筋本将不清楚,”京昭手腕一挑,鞭身如游龙般探出又收回,发出一声清脆又凌厉的哨响。她的眼神比鞭声更摄人,语气却依然平和,慢条斯理道,“但本将用它,三鞭抽死了一头沙狼首领。”
“你说,你又能受几鞭?”
京昭已经收着力道了,但只是鞭风掠过,吴二郎的脸上便多了条红痕,没见血,却比划上一刀还疼,火辣辣的。
吴二郎哪受过这种苦,趔趄着绊倒在地上还怨毒地呻吟怒骂:“啊——你、你这贱人、你……”
“还能出声,看来是太轻了。”
京昭眉头都不动,又是一鞭落下,吴二郎身上白袍便破开个狭长的口子,伤口仍是不见半滴血。
京昭用的巧劲,外面一层皮没破,底下却已经是一层碎肉。外伤涂些好药,要不了几日就能好个七七八八,远没有这种皮下伤磨人。她不想让人好受的时候,手段可多了去了,就怕这个小白脸受不住。
吴二郎这会儿只能打着滚大喘气,连痛都说不出来了。
京昭看着他乱飞的扭曲五官,兴趣顿失,一边暗叹还是弄条普通鞭子打人方便,省的畏手畏脚,还要留意着别把人抽出个好歹。一边又瞟向同样是白衣,甚至更病弱几分,却跟地上这人云泥之别的郎君来。
顾璋不明白她这一眼的含义,疑惑的轻轻偏头,斑驳的烛影在他墨色瞳仁中跳跃明灭,像漫长的黑夜里落了几颗细碎的星子。
嘶。
京昭一时看走了神。
“林三娘!你——!”
一道颤巍巍的声音让京昭回过神。
宗正厉喝到一半,京昭一个含煞的眼神扫过,他未说出口的半截话瞬间哽住,险些一个仰倒憋晕过去。
“本将最不喜欢被人指着,”京昭没了耐心,“不想从今以后再握不了笔,就少在那满嘴屁话。”
“不动手,是怕你那老骨头折在这,本将嫌晦气。”
“你算什么?他又算什么?本将官居一品,掌五十万大军,以下犯上,谁借你的狗胆?!”
京昭一鞭抽下,“啪”地一声响,地上便裂出缝隙:“先皇赐婚?圣旨呢?算盘打到本将身上来了,他吴二是个什么东西,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孟太傅只有个独女,也就是林母。孟家桃李满天下,林家又是诗书传礼的书香世家,在文人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先皇当时正宠幸的吴贵妃就动起了歪心思,吹起了枕旁风,先皇被美色迷花了眼,竟然当真在一场宴会上口头应允了这桩荒唐婚事。
但是还不等圣旨下来,戎国大举进犯,一直打到了玉京外两座城池处,大雍上下动荡,吴贵妃又因后宫争斗输给死对头,失了宠幸,这件事就彻底被压了下来。
却在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翻出来。
京昭是林三娘的消息今天才透露,当晚就出了这事。正好赶着孟太傅被传走议事,而她又握着虎符这么个烫手山芋,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怀疑到明帝身上的。
这个可能性乍一看合情合理,但是如果当真如此,也未免过于直白,就差在明帝脑门上写上“又蠢又坏”四个大字了。
京昭对明帝并不了解,可她相信能从几十个兄弟中杀出重围笑到最后的人,不该是个蠢的。不过明帝带走群臣的时机实在凑巧不说,顾璋出现得也太凑巧。非他所为,也不代表全不知情。
京昭一时无法断言这出戏究竟是谁摆的台,但是无妨,不管是谁有心思,毫无疑问,都是冲着她来的。她也着实被恶心到了。
但那幕后之人可能不晓得一点,她林京昭,一向不爱委屈自己,更不爱唱戏给人听。
京昭转向那群闹腾的最凶,却至多一个三品官的文官们,往前一步,一群比她大了几轮的人就狼狈后退一步,还有踩到衣摆带倒一片的。
京昭嗤笑一声,只觉得跟这种货色计较实在无趣且丢人:“顾相热闹也看过了,该现身了吧?您的人,我可不敢动。”
她说得戏谑,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火药味。
顾璋把她的试探和火气看得一清二楚。
他对朝中形势了如指掌,又一贯精于算计,眼前这情况,稍一寻思,就明白了个大概。甚至连幕后之人的身份都有了些猜测。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赶来得这么及时,却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这场闹剧很容易让京昭多想。
顾璋从阴影处缓步走出,在宗正等人瞬间惊惧的神色中温和拱手一礼道:“将军说笑了。”
地上差点昏死过去的吴二郎原本以为来了救星,强撑着半口气抬头,还没出声呢,正对上一双幽深的漆黑瞳眸。
居高临下的俯视,满含轻蔑的下压的眼睫,和眸中几欲凝成实质的森冷摄人的杀意。
京昭是凶,却也不像眼前人一般,让他怀疑自己真的会死。
吴二郎:……我还是昏过去吧。
从京昭的角度,只能看到白衣飘飘冒着仙气的顾相眼睫低垂,扫过地上死狗一样的吴二郎,吴二郎就不争气的回光返照,然后一声不吭,彻底昏过去了。
京昭把周围人的惶恐神色都看在眼里,最后不解地定在顾璋墨玉似的眸上。
他瞳仁黑的纯粹,眼睫过分纤长,看着人时,总有种情意缠绵的感觉。不仅不吓人,配着他那三分病气,反而有种格外惊心动魄的美。
像是冷玉,自有风姿骨峻,又像是薄冰,清冷易碎。
京昭喜欢美人,对待美人也一向多几分耐心。
她没接话,心头火气却被无声抚平些许。
顾璋就问:“将军可出气了?”
京昭:嗯?
京昭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问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皱眉。
“若是出气了,便把人押下去,容在下禀明圣上,依规矩治他们以下犯上,不敬无礼,诽谤朝廷命官,假传先皇圣旨的罪。”顾璋细致解释,“若是没出气……那就到将军解气了为止。”
他比京昭还无法无天,袖袍轻甩,拱手一揖,温声道:“生死不论,全凭将军处置。”
顾璋说得真诚,京昭对他却没什么信任,更不想以后担上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再说,只假传圣旨一条,就不是什么小事,往大了讲,安个意图谋逆的罪名株连九族也无不可。
京昭顶多把人教训一顿解气,但是他却端是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是敌军?还是友军?
京昭彻底分不清这是为了借她之手排除异己,还是为了将计就计,红脸白脸一起唱取得她信任了。
京昭内心长叹一口气,突然感觉身体被掏空,颓废起来。她收了鞭子,懒洋洋道:“恶犬狂吠,打到它不敢叫就是了。怒伤肝,不值当。”
顾璋好笑,配合地附和道:“将军此言有理。”
京昭现在其实不怎么想和他搭话。
他们这些文官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一句话恨不得套上三四种深意,真的好复杂。她自幼策论就学得不太好,自打回京到现在,却时刻提心吊胆头脑风暴,这实在不是她该受的苦。
京昭现在只想离这位顾相远点。
爱美之心是天性,但是趋吉避害也是天性。越美的东西往往越要命。
她惜命。
顾璋一发话,立刻就有人来处理现场。
破碎的碗碟被清走,精致的菜肴重新摆上桌,默默围观的官员们也迅速各归其位,该吃吃该喝喝。神态自然,谈笑风生,看得京昭都有些恍惚。
歌舞重新奏响,丝竹管弦靡靡,舞姬腰肢柔软,眼波柔柔,宴酣之气浓郁。
京昭恍然开悟。
这就是虚伪的官场吗?
她突然就成长了。
*
孟太傅弄清楚前因后果时,已经是事发之后了。
他脑仁直抽抽,还不忘隔着舞姬瞪向坐在对面的京昭。
京昭正侧着身跟几个将领唠嗑,争论哪个舞娘的腰更细,舞更美。她还能动的那个手肘撑在桌案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多了个人。
孟太傅深呼吸,继续瞪。
以前没有军功和官职在身都敢到处惹事闯祸,招猫逗狗的,现在还多了一群帮凶,这不得把玉京的天给掀了?
京昭敏锐地感觉到杀气,回眸,在亲祖父的瞪视中半点不慌地歪着头弯眸笑。
装傻充愣,死不悔改。
皮得很。
孟太傅差点起来去揪她耳朵。
顾璋就坐在孟太傅左案,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禁不住呼吸一顿,心跳也随着她一笑错了拍子。
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