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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犬吠(修) ...

  •   京昭正在喝第二壶酒,还没碰到杯沿呢,被唤走的香罗回来了。

      香罗轻声附在她耳侧,小小声道:“夫人说,‘告诉她,若是再敢饮酒,便不用回府了’。”她学着林夫人的神态语气,惟妙惟肖。

      京昭一个激灵,从心地放下刚端起的酒杯,同样压低声音,狐疑道:“母亲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喝酒的?”中间隔了好远呢,还有帘子遮挡。

      思及此,京昭危险眯眸。

      香罗纠结道:“奴婢打探过了,是……”

      “是谁?”京昭冷笑。

      “是顾相的人,说是喝酒不利于伤情。”

      京昭想过无数种可能,连母亲偷偷派人来视察都猜想过了,却没想过是这么个回答。

      不利于伤情?顾璋的人?

      她向对面看去,还是不敢相信一直和善友好,见她看过来还人畜无害地冲她微笑颔首的顾璋会做偷偷打小报告告家长的事。

      她五岁那年开始就不告状,遇事都是直接动手了好吗?!

      不就两杯比水还淡的酒,何至于此?

      京昭再三确认后,“呵”地无声一笑。告诉谁不好,偏偏直接告到林母那里。悄咪咪离家参军的事儿还没过去呢,又加了条罪名。她今天怕是真进不了自家的门儿了。

      本以为是个友好温良的好郎君,竟然是敌方卧底,终究是错付了。

      友好?那分明是在威胁啊!

      七转八拐后,给自己立了个假想敌的京昭恨恨地把酒换成茶,喝一口,给人记一笔。

      顾璋见她一直笑吟吟地看自己,不禁理了理衣袖,坐得更加端正,耳根悄悄泛红。

      好看是好看,京昭倒茶的手一顿,攥了攥拳头。

      果然还是在挑衅嘲笑吧。

      拳头硬了。

      *

      酒过三巡,月上梢头,明帝先走了,还顺道带走了一帮大臣谈事。

      但是宴会还在继续。

      倒不如说少了这么尊大佛压着,宴会的气氛才真正轻松热闹了起来。

      京昭摆脱蠢蠢欲动想过来敬酒的人,求生欲超强的直奔文官席位后的家眷席位,一个滑跪,“扑通”一声跪在林母身旁,暗中用力一掐大腿:“母亲!”

      嘶——

      她哽咽的情真意切,眸中还有泪花在打转。

      林母本铁了心给她些教训,但真见到离开了两年的女儿和那一身伤,瞬间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你还知道回来,母亲只你这一个姑娘!”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若是你大哥二哥,再不然是四郎,纵是马革裹尸还,母亲也会自豪有这么个好儿郎,说不出半个不字。但你……你……”

      刚过来的林家郎君:……

      京昭拉着她袖子卖乖:“让母亲担心,是孩儿不孝。”

      她郑重叩首,抬头却依然死不悔改道:“但江山飘零,总得有人站出来。纵是只能守得一城百姓平安,就算当真战死沙场,女儿也不悔。”

      “你呀——”林母抬手想拍她,只看见处处都是伤,根本无从下手,再多的话想说,最后只一甩袖,“罢了。”

      “母亲是管不住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让母亲看看,我家三娘都成大将军了,比你爹都厉害了……瘦了,还伤哪儿了?好孩子……”林母环着她细细打量,用帕子轻按湿润的眼角,不住絮语。

      突然被cue的林侍郎:……

      林家父子一对视。行吧。

      一家人其乐融融,久别团圆,旁人也不好没有眼色地凑上去打扰。心中有千般心思曲折,都得先好好藏起来。

      珠帘之外,可能是没有了明帝压场子,高品阶的重臣又不在,有些人酒劲上来了,说话也就口无遮拦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嚼我们将军舌根!”

      “哎哎哎,跟个小子计较什么?何必当真?”

      “女子掌军队,乱祖宗之礼法,大雍之祸啊!”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放你的狗屁!”

      “你!”

      阵阵嘈杂声传入耳,几个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尤为耳熟。

      得嘞。

      京昭向母亲乖巧一笑:“母亲,我去去就来。”

      林母听着飘过来的闲言碎语,眸色一冷:“母亲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家昭昭。”

      京昭:“……您放心,我不会被欺负的。”

      她还在垂死挣扎,林母已经起身。

      林母身份高,她出身孟家,孟太傅是三朝帝师,后来又嫁给了林侍郎,有诰命在身。她若当真动了怒,连公主郡主都要礼让三分的。

      京昭老老实实跟上,准备等下努力克制住,争取不在母亲面前动手。

      宴厅上,歌舞妓已经退下,文武双方官员眼见就要打起来了,远比歌舞来得热闹。

      京昭忙拦住母亲,林侍郎也上前把自家夫人护在身后。

      “昭昭。”林大郎皱眉,握紧了拳,又担忧京昭在意旁人言语。

      “没事,大哥。”京昭眸一眯,“看顾好母亲,我来解决,小事。”

      京昭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戏要唱,却没想到这么快。她女扮男装参军是形势所迫,图个便利。但就算是以女郎身份掌兵权必然会受到更多的制肘和闲言碎语,京昭也从未打算一直遮掩下去。

      林父林母从不因她是女郎所以阻拦她学武,她亦不以女儿身为累赘,怨上天不公。

      前朝没有,不代表今朝不能有。史书上细数前尘若无女子执掌帅印,她便做那个有史以来第一人又如何?

      京昭进宫卸了刀枪,却挂了条不甚起眼的软鞭在腰间。她握了握鞭柄,满意地掀开了阻隔的帘子。珠帘碰撞作响,光影投在她脸上,那双眼眸中冷然寒光乍泄,随后又被不动声色收敛。

      先帝不理朝政太久,有些蠢货好像也跟着忘乎所以了。

      “一群孙贼!少拽什么口舌!有本事跟你爷爷我真刀真枪打一场!”刘彪怒目圆睁,一手便抬起了一个实木桌案,案上酒水盘碟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住手。”

      “谁敢拦老子?!”刘彪怒喝。旁边看到来人后疯狂给他使眼色的同僚嘴角一抽,捂着眼皮默默退后列队。

      京昭一脚就踹了过去:“你是谁老子?”

      小山一样的汉子被踹得一个趔趄,猛地一转头,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将、将军……”

      余光一瞥,一群武将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站了两排,站姿标准。

      还有悄咪咪朝他挤眉撇嘴的。

      淦。

      “合着来之前跟你们交代的事儿,都白讲了。”京昭冷笑。

      她转身扫视一圈,锁定站在最前面的那位白发稀疏的宗正官,态度瞬间和缓下来:“您老身体没事儿吧?一群只会行军打仗的莽夫,不太懂宫里规矩,您见谅。”

      宗正摸了摸比头发茂盛些的山羊胡,摇头叹息道:“昭德将军啊,您看看这群——动辄刀枪,这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您说的对,”京昭笑,“的确是,有辱斯文。”

      她一字一顿,字正腔圆,余光却停在一个昏暗角落。

      得知消息后抛下话讲到一半的皇帝匆匆赶来的顾璋脚步一顿,迎上她的视线后,失笑。

      他侧身后退了一步,旁人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烛台的阴影后站着个人。

      宗正直觉她这语气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他受先帝信任,本身又主掌皇族宗室事物,受惯了阿谀,早就飘飘然起来。

      面对过分年轻俊俏的少年将军,他本就先少了三分畏惧,再加上这将军还并非男儿身,剩余七分也消失个差不多。于是,他当下淡定理理凌乱袖袍,一派忠臣的架势:“昭德将军倒是个知礼的,那就容老夫倚老卖老,多说几句。”

      “您请讲。”京昭拱手捧哏。

      “圣上仁厚,论功封赏,但既蒙受圣恩,自然更应晓规矩,守礼节。将军虽功高,也不能违背祖宗礼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理应为天下女子作表率,贤良淑德,侍奉公婆。”

      “何况此桩婚事乃先皇所赐,宗室大事,岂容儿戏?将军既然回来了,这与伍仁伯府二郎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京昭:?

      京昭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这伍仁伯是哪位,还二郎?

      先皇沉迷女色,今天欢喜谁,就封上一堆爵位给他爱妃的娘家人,以至于很多都只有个虚名,根本不在规制之内。怕是连先皇自己都不知道封了多少个侯爷伯爷。

      京昭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一个瑟瑟缩缩偷瞟她的白面郎君身上。

      脸够白,涂了粉似的,唯独眼底一圈乌青,看起来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京昭不喜欢冤枉人,万一认错了人,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那就罪过了。所以她礼节周到地询问道:“这位是……?”

      “这位正是伍仁伯家吴二郎!”宗正对于她连自己未婚夫君都认不出来这件事大为不满。

      吴二郎原本被昭德将军的传闻吓得一心只想装死退婚,如今见了真人,却发现她不仅没有传闻中吓人,还相貌不俗。虽然不是他喜欢的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但是把人娶回家当个摆设就是了。

      重要的是她手中的兵权。有了这个,别说根本落不到他头上的伯爷爵位了,封侯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他再也不用看他那大哥的脸色过日子。

      再说,她一个未出闺的女郎,整日在军营里厮混,谁知道是否清白。就算不嫁给他,也没人乐意娶她,当真有,也铁定是冲着她手中兵权去的。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他。

      先把人娶到手,入了府,就是他吴家的人。她自己德行有亏,他便是再纳上几个美妾,也没人能说个不字。

      吴二郎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也可能是看现在有人撑腰,他突然就有了勇气:“林三娘,娶妻当娶贤,此事是先皇赐婚,我吴家也只得遵旨。你进门后若是能谨守妇道,相夫教子,吴家也不是不能不计较你以往之事……”

      他仿佛是拿全部的脑子换了这一会儿的勇气,所有的龌蹉心思就差赤裸裸写脸上了。

      明明那么普通,却偏偏那么自信。

      京昭不明白。

      但是她深受震撼。

      她觉得再听下去,自己非得被恶心的少吃三碗饭。

      血亏。

      “咻——啪!”

      “啊!”

      一声惨叫响起,吴二郎脸更白了。煞白。

      有清冽冽的嗓音流泻,在一瞬寂静的大殿内回响。

      “哪来的犬吠,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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